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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在九年義務教育階段全面落實「雙減」政策,教育部不久前規定,中小學要嚴格執行均衡編班的法律規定,不得以任何名義設置重點班,均衡配置師資,也不得按考試結果給學生調整分班、排座位、貼標籤。

消息一出,家長們就已在網上分成兩派吵開了。

一方認為,每個孩子的成績都有起伏,人為將孩子按一時的成績提前分出優劣,這既不利於個體發揮潛力,還會造成他們的心理創傷;

而另一方則主張,取消重點班是對優秀學生的不公平,這樣老師為了照顧學得慢的孩子,進度勢必會受影響,反而難以因材施教。

這個問題在國內由來已久,如果我們不了解重點班的由來,就很難辨清其中的利弊。


#01

為什麼要有重點班?

確實,在國外是沒有「重點班」的,這可說是近代中國的一項制度發明。

重點班的想法,在1872年第一批留美幼童身上就已可見端倪:國家急需人才,但又一窮二白,不得不選拔極少數有天賦的孩子,將有限的教育資源集中在他們身上,指望這些未來的精英承擔起國家現代化的使命。

在1905年廢除科舉之後,全國基礎教育極為薄弱,能讀到高中的就僅有3%的少數人。這還未必是根據孩子的智商選拔的重點班,而是與社會階層有關:當時私立教會學校更為精英化,1935年聖約翰大學估算學生每年最低費用為600美元,遠非當時一般家庭所能承擔。

不僅如此,一個尚未充分現代化的國家,其實也不需要太多精英。

1949年新中國剛成立,國家很快就發現,限於種種現實原因,國家只能負擔、供養相當有限的少部分幹部和專業技術精英,因而明智的選擇是努力推廣初級教育,但中高等教育尚缺乏普及的基礎——否則培養出來也無法充分就業。

這樣,再加上教育資源本身就有限,只能用在刀刃上,重點班、重點中學、重點大學的普遍設立也就順理成章了。這是一個連貫一體的層層選拔機制,最終都是為了確保及早識別、選拔出少數適應國家需要的精英人才。

幾十年下來,這麼做的效果如何?梁晨等人所著的《無聲的革命》一書在利用1949-2002年間北京大學、蘇州大學的學籍卡數據的基礎上,得出結論:新中國在農村和落後地區推廣基礎教育,這「使得精英教育具備了開放性和生源多樣性的基礎」。

也就是說,重點中學看似得到了教育資源的傾斜,也確實為重點大學提供了主要生源(不到來源總數1%的前50所中學輸送了20%多的北大學生),但由於重點中學本身的生源就有多樣性,所以它在社會階層上的分布仍是較為公平的。

這種多樣性、公平性才是最重要的。社會學家們在研究後得出的結論,大體都贊同這樣一個結論:「在中國,無論成為哪種『精英』,教育程度的作用都是顯著的。」

反過來說,這也意味着,教育還是可以改變命運的,僅靠有錢、有權,還不足以讓你家的孩子也能子承父業,必須得讓他接受良好教育才行。

從某種意義上說,學校間的高低幾乎是不可避免的現象,像日本倒是沒有重點中學,但中學的精英化程度相較國內有過之而無不及,加藤周一《羊之歌》中就回憶,一高的學生普遍自視為天之驕子,「就算現在天下還不在自己手裡,但遲早都是他們的」;伊頓公學等英國九大公學,也是眾所周知的「精英的搖籃」;至於韓國,本來國家就小,家長、學生的選擇更少,能否進入排名靠前的一流中學,基本上就提前鎖定了人生道路。

在這些發達國家,精英教育已明顯地成為一種社會精英再生產的工具,父母從小就為孩子鋪墊好了道路。2008年美國精英私立大學中,家庭收入處於後50%的學生只占12%,而家庭收入處於前2.5%的學生卻占了1/3強。

相比起來,國內這兩年雖然也有「寒門再難出貴子」的悲嘆,但各校的重點班無論如何首先看重的還是孩子本身的天賦和成績,至少兼顧了公平性和多樣性。

#02

為什麼要改革?

如果這樣一套做法在國內運作得還算不錯,那麼現在為什麼又要取消?

這就說來話長了。從大的方面說,自1999年大學擴招起,中國的教育已漸漸從精英教育轉向大眾化階段。

1950年代全國僅5%的人口能讀高中,但現在高中毛入學率已高達90%,接受大學教育的提升更為顯著:同期從僅僅0.1%飆升至30%以上,增加了300多倍,相當於歐美發達國家1990年代的水準。

大眾化並不僅僅是「大學生不稀罕了」這麼簡單,它還意味着中國要改變原先的模式:過去是從5%的人口中選拔精英,現在則要在90%的適齡人口中擇優錄取,這就需要把機會公平擺在更突出的位置。

因為現有的研究幾乎無一例外地證明,智力水平在大規模人口中的分布是隨機的,這就意味着過早將教育資源偏重於任何一個群體,最終都可能有失公平。

在這種情況下,以往那種教育資源的過度集中就不再適宜了,更何況,國內這些資源的分配主要並非依靠市場化的機制,而是通過行政系統劃撥的。

國家教育經費是按重點/非重點來分配的,而在學校內部,又是按重點班/普通班來調配的。教育家卿光亞幾年前就曾說過,成都市20多所重點中學的基建費,就相當於另外3000多所非重點的總和。

可想而知,這難免造成城鄉、區域間基本公共教育的不平衡局面。由於重點大學的生源主要來自重點中學,又可能出現衡水中學這樣獨占大量資源的局面。

2010年,北大曾賦予39所重點中學校長推薦學生資格,這一制度一旦大規模推廣,勢必會造成生源的過度集中。

不僅如此,由於升學率與校長、教師的一系列待遇掛鈎,這就自發產生了一種績效激勵機制,驅使各地學校都絞盡腦汁,將本校資源傾注在重點班上,煞費苦心地將一些「好苗子」送進重點中學或重點大學。

作家沈書枝曾回憶,1990年代她讀初中時,鄉下各初中每年能有三四個學生考上縣一中就已經謝天謝地,為此會有十來個孩子被選中「加強管理」,由老師開小灶另外補課。

問題是,這樣的做法看似是為了學生的前途,其實卻是為了老師們達成績效,並因此犧牲了其他學生的公平競爭機會,他們相當於提早被放棄了。

正因此,教育部早在2015年就提出,將實行縣(市、區)域內城鄉中小學教師編制和工資待遇同一標準,以及教師、校長交流制度,逐步取消義務教育階段重點校和重點班。

值得注意的是:教育界一直以來呼籲和重視的,並非教育機會的平均分配,而是教育機會的公平競爭。

取消重點班,並不意味着把所有教育資源平攤給各地,而是「不能讓一個孩子掉隊」,讓那些因為地處偏遠、家境貧寒但其實頗有天賦的孩子,能和那些含着銀匙出生的孩子在同一起跑線上競爭。

換句話說,「初心」仍然沒有變,是為了保持各級學校生源的多樣性,讓不同社會來源的人都有通過教育實現社會流動的可能性。

這就是為什麼現在取消中小學義務階段的重點班,但重點高中、重點大學仍在,因為只要實現公平競爭和生源多樣化,沒有必要搞平均主義。不是說分流不對,而是說不能在義務教育階段就提早分流,那樣既不利於孩子的成長,也不能為國家和社會公平選拔人才。

#03

對家長們是好消息嗎?

儘管取消重點班是一項新政策,但如前所言,其實這一精神早在2015年就已開始下達了。

上海的家長更不用多擔憂,因為上海早就開始這麼做了:2004年,上海在高中階段有33所市重點中學,但也是從這一年起,上海人熟悉的「市重點」、「區重點」逐漸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上海市實驗性示範高中。至於九年義務教育階段的重點班(俗稱的「快慢班」),多年來早已取消。

我也是和一些外地朋友談過才知,重點班在現實中可以變成什麼樣子:各班原則上按分數排座位,考分高的學生獲得不被老師安排的自由權,即自主決定坐在哪個位子,以及自願下調的自由選擇權。

這些微小的特權,都是校方為了激勵學生展開學業競爭所採取的變通做法,以便最終提升本校的升學率,但這不僅加劇了內卷的焦慮,常常也扭曲了學生之間的關係。

實際上,有的老師甚至覺得小學就「完全可以設快慢班了」。因為她觀察下來發現,即便在小學裡,孩子之間的兩極分化也已挺嚴重了:只要老師選一套有點難度的試卷做單元測試,馬上分層就很明顯了:全班55人,90分以上的只有七八個,整個學期每次都90以上的只有兩三個,而低分的甚至都有隻考30分的,還有查字典學了五六回都不會的學生。

每個學校、每個班級都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有些孩子就是開竅晚,學習進度跟不上;另一些孩子又吃不飽,其結果是老師沒能講透,這些孩子得不到充分發展。落實到現實中,老師就只能主要照顧中等學生,儘量讓有困難的孩子學會,對拔尖的孩子反而倒不會多操心了。

這早就不是秘密了:與國外發達國家的教育相比,國內更偏重均衡發展。

2012年,哈爾濱69中初三13班的孩子與丹麥奧胡斯市一所典型公立中學的9年Z班PK,結果發現:中國學生整體表現更勝一籌,大多集中在中段,兩頭尖——特別優秀和特別差的都很少,而丹麥孩子則相反,個性突出,有更多表現優異的學生,但遠低於平均值的差生也較多。

可想而知,現在取消重點班,會進一步強化中國教育的這一特點。

對絕大部分家長來說,這可能都是個好消息,畢竟拔尖的孩子是少數;可是那些有特異長處孩子、又或你想培養孩子有異於常人的優長,該怎麼辦?

在「雙減」之後,皮球就又踢回到了家長腳下。指望老師開小灶、特別點撥或許都比以前更難了,但與此同時,重點高中、重點大學又仍然存在,也就是說,家長如果想要自家孩子將來出類拔萃,躺平仍然是不行的。

這倒不是說現在家長得赤膊上陣,自學所有科目,取代以前補課老師的角色,而是說,家長得更深入地了解自家孩子,及時察覺並挖掘他真正的興趣所在,陪伴他,給他一個自由成長的空間,好好地利用雙減之後孩子多出來的時間。這當然很難,但卻是更值得做、也只有父母才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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