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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短視頻的時代,「短片」實則就是其中最專業最花心思最多人力投入的一類。

其實,它們就是電影在誕生之初的形態,可比起子輩的「長片」,短片反而歷經百年,到了此時仍將長存。

而在此間,由於那眾所周知的原因,短片創作更是一塊小小的法外飛地,最近兩年,國內的短片展日漸增多,本質上,這是行業為了甄選人才而開闢出的渠道,但幸運的是,它們又不止於此。

槍稿會持續關注這些本土的電影節展。

——槍稿主編 徐元


曖昧的時態與明確的時代

文/三九

作者簡介:槍稿主筆,女性文化研究者。


上周,作為槍稿記者,我參加了第一屆「Minute國際短片節」。在成都天府新區的麓湖生態城,我藉機體驗了一回從酒店坐船去水上劇場看電影的特別旅程。

「Minute」的意思是「方寸間,看世界」,這次短片節上,不僅有數十部參賽片,還有近兩年在國際各大影展上獲獎的短片佳作以及歷屆金棕櫚短片。

此前,我參加過兩屆廈門HiShorts短片周和一次平遙影展,最大的感受是,短片節上的片子由於創作上的限制相對較小,內容和形式顯然都要比長片豐富許多。從某種程度上說,短片大概更能體現出當代年輕導演們的所思所想。

Minute國際短片節主視覺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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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是關於時間的魔法,既可以記錄時間,也可以扭曲時間。

「時態的曖昧」是本屆評委會主席阿彼察邦和嘉賓畢贛及學者李迅教授在大師班交流會聊到的主題。作為一名喜愛拍睡和夢的導演,阿彼察邦說,他可以藉由夢境拍攝不受限制的人類的欲望,同時,在夢境中,時間的概念是不存在的,過去和現在的界限非常模糊,人的存在已經不由身份來確定,人只存在於這個夢境中的當下。

Minute國際短片節大師班,評委會主席阿彼察邦與畢贛對談。

電影造夢,不僅是說人們在現實生活中未竟的願望能在電影中達成,電影的形式和夢也有相通之處,時態在電影和夢裡都可以是曖昧的,有時候,故事發生的確切時間並不重要,有時候,人可以隨着電影穿越到過去或者未來,有時候,能從上帝視角看到不同空間同時發生的事件。

在本屆的競賽作品《心誠則靈》里,男主角有着最樸素的發財夢,希望自己孜孜不倦買的彩票能有朝一日中大獎。為此,他見佛便拜,還不惜花重金請來各式各樣的菩薩、佛祖供着。最後,他偷來了一尊關公像和一尊耶穌像,把關公的上半身和耶穌的下半身拼在了一起,組成了一尊中西合璧,武力值翻倍的神,那一刻,他似乎真的見到了神明顯靈。

這個故事很「中國特色」,普遍沒有宗教信仰的國人,時常對不同宗教中的神、傳說中的仙人、古人有着極為實用主義的推崇和諂媚。影片的故事發生在當代,可這樣的故事顯然並不只屬於當代,也不只屬於這位看起來像個小丑的男主角。

《心誠則靈》導演在映後表達短片的目的是為了諷刺對宗教盲目崇拜的社會現象。

本屆的最佳劇情短片得主《出遊》則直接帶觀眾走入一場夢境。睡夢中,男主角化身為景區導遊,帶一位從非洲歸國的男人遊覽江南的山石園林。山上有個著名景點,由三塊石頭從小到大倒着摞成,男人發現,這三塊石頭正好和津巴布韋紙幣上的圖案相似。問答之間,導遊與遊客的身份互換,從未走出過家鄉的男主角從陌生人的言辭之間,在這座他已經走過千百遍的山上感受到了異域風情。

影片首尾處,暖色調的亞熱帶午後,男主角在躺椅上沉睡,燥熱撲面而來,周圍擺滿精雕細琢的盆景,透着生活的侷促。主體部分的夢裡,兩人在冷色調的山林中穿梭,似真似幻,鏡頭輕盈自由,中式秀美山水在冥冥之中和遙遠的神秘非洲產生了聯結。

故事很短,發生的時間不明,男主角透過一張薄薄的紙幣發出「小時候許下的願望是環遊世界,但我從未離開過這裡」的輕輕喟嘆,淡淡的惆悵背後卻有着不用深究,也不忍深究的關於光陰與人生的沉重。

《出遊》導演王柯靜認為其片子想表達的可能是一種介於現實和虛構之間的不真實的恍惚感。

委員會選擇短片《捉迷藏》里,導演拼接了三個豎向的分屏,把躲在桌下的小男孩的有限視角、以及視角之外父母劍拔弩張的矛盾同時呈現在觀眾眼前,穿插着孩子對一家人美好相處時刻的回憶與想象,快與慢、過去與當下交織在一起,在「破碎」的畫面上上演着家庭的破碎。

《捉迷藏》用分屏的方式,呈現出孩童眼中的現實世界和內心世界。

年度動畫短片《最終稿》里,店員安娜前去一幢老舊的大樓里給一位神秘女作家送外賣,卻捲入到怎麼也逃脫不出來的劇情之中,自己到底是作家稿子裡的主人公,還是真人?時空扭曲,現實與虛擬融合成了將要吞噬她的夢魘。

《最終稿》用短短八分鐘的時間呈現了完整的懸疑類型敘事。

電影極盡一切可能實現人對於時間、空間的所有想象,時間,這個在現實生活中最為自然的尺度,往往成為電影裡布滿懸念的謎團,當下、過去與未來得以並行,時間的刻度得以改變,平行時空的願景得以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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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文學裡,人物身上必定帶有時代的印記,好的電影中絕大多數也該是這樣。無論是喜歡觀察時間本身的文藝片,還是喜歡玩弄時間把戲的商業片,或是由於體量更小,因而更需要在短時間內充分表達的短片,在曖昧的時態之外,都有着明確的時代感。

競賽短片《舍利》中,年輕的和尚牙痛難忍,想盡各種土法子拔牙。與此同時,他所在的寺廟即將被拆遷,有關部門給他和同他相依為命的老和尚下了搬家的最後通牒。最後一天,老和尚安靜地圓寂了,夜晚,小和尚背着包袱獨自離開,在荒郊野外一尊廢棄的佛頭旁,他終於拔掉那顆壞牙,唱起了《大悲咒》。

宗教的聖潔與純粹感被世俗的急功近利破壞殆盡,轟轟烈烈向前發展的社會似乎容不下兩個和尚偏安一隅的生活。開挖掘機的工人半夜睡不着覺,請小和尚唱大悲咒助眠,可和尚牙齒太痛,根本唱不下去。僧人能與佛祖對話,可自己的生理之痛與流離失所的心靈之痛卻無法訴說,個體的秩序和外界的秩序都不在他的可控範圍內。

《舍利》使用了黑白質感的影像。

導演映後提到,他走訪的和尚告訴他,現在由於管控嚴格,僧侶們已經有很多事做不了了。在這個千變萬化的時代里,被剝奪卻又失語的又豈止是僧人們這唯一一個群體。

另一部獲獎作品《野生導演》里,導演把鏡頭對準了在網紅直播第一村義烏江北下朱創業的抖音網紅「源頭哥」,他粉絲不少,卻無法變現,如今已負債一百多萬。他希望成為短視頻界的周星馳,通過自己拍攝的短片,表現底層人民真實的生活和精神世界。可慘不忍睹的點擊率讓他意識到,觀眾們不愛看這一套,他只能在向流量低頭和堅持情懷之間糾結和搖擺。

從某種程度上說,廣大觀眾愛看的短視頻和賣座的電影應有相通之處,都是那些說出了大家想說的、又足夠煽情的東西,源頭哥大概是對刻意迎合嗤之以鼻,可又沒有更好的辦法,這也是無數內容創作者共通的無力感。

《野生導演》捕捉到了當下中國內容創作者的困境。

非虛構短片《流浪大師歸去來》里,流浪漢沈巍由於不錯的談吐和超出其階層的見識無意中成為快手紅人,公司帶着他四處走穴,粉絲們紛紛為「沈老師」傾倒。可他打心裡排斥這種被人群包圍的生活,也不喜歡大家用獵奇的眼光看他。這位曾經由於囤積癖被家人送去精神病院的前公務員,自己放棄了被人艷羨的體制內生活,離開家庭,流浪街頭,又「被迫」成為名人,儘管賺了錢,過得還不錯,或許還沒比以前更快樂。

獲獎片《最後一天》里,在韓國留學的女孩即將回國,返回曾經打工的店裡拿工資,可這一趟並不順利。懷着異鄉人的不安、羞怯,她始終說着韓語,就連和另一位中國姑娘交談時,也沒說回漢語。疫情之下,國與國之間陷入僵局,她的這種表現更顯得微妙了。

創作者無法擺脫時代對他的影響,也唯有充滿時代感的角色才是活生生的人。最好的作品裡,無論是大英雄還是小人物,人生軌跡都不可避免具有悲劇性,因為若是宏觀地看,時間不是任何人的朋友,所有人都只是時間洪流中微不足道的一份子,且終將抵達遲暮之時。

《最後一天》獲得了首屆Minute短片節EYE虛構短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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曖昧的時態讓電影的表達更靈動,明確的時代感則使之富有神髓。

然而,目前國內電影市場上,唯有歌功頌德的主旋律大片、描繪市井生活的無傷大雅的文藝小片、以及一些並不觸及真實的生存狀態和人性、不具有真正的批判精神的類型片才有存活的空間,那麼,該如何去再現這疫情中既風雲變幻又停滯不前的生活和浮浮沉沉的人?

近年來,國內如成都Minute短片節、廈門HiShorts短片周和平潭IM兩岸青年影展等短片節如雨後春筍般成長起來,似乎給人們留下一絲希望。短片體量小,限制少,創作者反而獲得了一定的自由發揮的餘地。

Minute國際短片節創作者、媒體和觀眾齊聚一堂。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短片有時或許能成為對時間更忠誠的表達,因為每當回顧過去,對哪怕是歷史悠久的事件或關係,得到的也只是凝練的概括、感覺和結論。

如今,全世界均轉向不同程度的保守與封閉,我國尤甚。但每一次短片節、電影展,無疑就是一種小規模的抵抗——我們聚在一起,觀看、評論、爭吵、探討,悄悄地、輕輕地離經叛道。


編輯/徐元
排版/刻苦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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