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周報以翻譯、掃描輿論場上的思想動態的方式,為讀者呈現全球思想動態。本期思想周報,我們關注西非馬里、幾內亞、布基納法索三國過去兩年間的軍事政變,以及胡塞武裝無人機襲擊阿布扎比背後的政治糾葛。根據中央廣播電視總台消息,當地時間2月16日,在1月24日發動政變的達米巴中校宣誓就任布基納法索總統、國家元首和武裝部隊最高領導人。2022年2月16日,在瓦加杜古舉行的國家新總統宣誓儀式上,布基納法索總統府發布達米巴中校(C)與憲法法院法官合影留念。
在過去兩年中,馬里、幾內亞和布基納法索三個脆弱的西非國家先後經歷了動盪局勢和軍事接管。這些政變在一定程度上是由COVID-19大流行推動的,但早在病毒爆發之前,這些國家就已處於懸崖的邊緣,長期的不安全、政治腐敗和大規模失業等根深蒂固的脆弱性才是發生政變的深層次原因。2月11日,倫敦國王學院非洲領導力中心博士研究員弗拉漢米·艾拿(Folahanmi Aina)和西非民主與發展中心非常駐研究員易卜拉欣·巴克里·奈伊(Ibrahim Al-bakri Nyei)在半島電視台英文網撰文,分析為何西非三國民眾對軍事政變表示歡迎。兩位作者寫道,事實上,由於長期被忽視的系統失靈和日益增長的社會不滿,這三個國家發生軍方干政並不出人意料。在布基納法索,反覆發生的武裝襲擊和治理的失敗造成了安全真空。2021年11月和12月的襲擊造成近百名安全部隊成員和社區防衛志願兵死亡。軍方指責政府未能對這些襲擊作出充分反應。結果,在2022年1月下旬,軍隊譁變演變成了一場政變,推翻了該國的文官政府。2021年9月,在經歷數月的政治危機後,幾內亞發生了軍事政變,起因是總統阿爾法·孔戴(Alpha Conde)於2020年3月試圖通過憲法公投取消總統任期限制,以謀求第三個任期。這次公投和2020年10月孔戴的再次當選,都受到反對派和民間社會團體的抵制,抗議者和安全部隊之間的暴力衝突導致數百人死亡。儘管局勢動盪,孔戴還是得到了鄰國領導人的支持,他們在孔戴再次當選後毫不猶豫地向他發送了賀電。但是,在孔戴的統治遭到廣泛反對、多次社會經濟危機以及他的高級軍事助手之間發生內訌的情況下,即使是地區支持也未能挽救孔戴的總統任期。在他備受爭議的再次當選後不到一年,一場政變將他趕下台。這些政變及其根源都早有預兆。多年來,國際發展組織和智庫一直在指出這些國家在安全和治理方面面臨的極端挑戰。早在COVID-19大流行開始之前,總部位於美國的智庫和平基金(The Fund for Peace)就在其「脆弱國家指數」中將這些國家列為「高度警告」或「警惕」,表明這些國家即便不發生直接的武裝衝突,也會陷入動盪。同樣,經濟學人智庫(the Economist Intelligence Unit)在其2019年「民主指數」中指出,布基納法索、幾內亞和馬里的民主治理質量正在持續衰退。除了憲政民主和安全所面臨的長期威脅之外,這三個國家最近的政變還有另一個令人驚訝的共同點:平民的支持。在相對穩定和安全,或者憲法對選舉欺詐、法院操縱等威脅有效發揮護欄作用的國家,武裝部隊可能會發動政變,但他們往往不能令人信服地證明其干政是合理的,也不能獲得大多數民眾的支持。然而,在馬里、布基納法索和幾內亞,由於缺乏這種保障措施,大多數人熱烈擁護最近的軍方干政。事實上,對於軍事接管,這些國家公民的反應不是抗議干政的軍隊,而是抗議被驅逐的政治領導人。在進一步合法化反叛分子的過程中,布基納法索、幾內亞和馬里的公民指責其前殖民統治者對本國的困境難辭其咎,並拒絕來自西非國家經濟共同體(ECOWAS)等外部勢力的干涉和制裁,後者旨在束縛軍隊並迫使他們接受民主選舉和回歸「憲政」的條件。這種反應表明,民眾對本國的民主政治缺乏信心,這可能不僅對馬里、布基納法索和幾內亞,而且對更廣泛的地區產生重大影響。首先,平民對這些政變的廣泛支持強化了軍隊是國家守護者的觀念。馬里、布基納法索和幾內亞的公民相信,現有的憲法程序不足以支持本國的良好治理。他們似乎相信,一群腐敗和頑固不化的政治精英背叛了其信任,軍隊可能是可靠的替代品。這種情緒不僅可能導致軍隊在這些國家長期保持對政治的重要影響力,而且還可能在整個非洲大陸合法化將軍隊重新納入政治的嘗試。到目前為止,西非經共體和非盟等區域機構試圖扭轉這一趨勢的所有努力都宣告失敗,其原因主要是這些努力着眼於懲罰軍方,而不是理解並試圖幫助解決導致平民支持其行動的根本問題。其結果是,非洲最近的一波軍事政變引發了人們對區域性及非洲大陸多邊組織在避免民主倒退方面所能發揮作用的質疑。如今,馬里、布基納法索和幾內亞的公民明顯感到,他們「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並通過合法化軍事接管,懲罰了長期統治國家的腐敗政治精英。人們有理由擔心,整個非洲大陸的公民都可能追隨他們的腳步,這可能會讓表現不佳的民主統治者感到緊張,促使他們迅速、有效地解決本國面臨的政治和社會經濟挑戰。當然,這一趨勢是否會對更廣泛的地區產生長期影響,將取決於軍方將選擇如何管理國家與社會的關係,以及他們是否能夠維持公眾的支持。兩位作者最後警告說,如果非洲大陸的民主領導人和多邊機構繼續無視引發新一波軍方干政的條件,我們迄今為止所目睹的可能只是更大規模事變的徵兆。2月17日,記者昆汀·穆勒(Quentin Muller)在獨立網站東方二十一(orientxxi.info)撰文,分析近期胡塞武裝無人機襲擊阿布扎比事件。這篇文章認為,長期以來,阿聯酋在也門戰場與沙特阿拉伯貌合神離,兩者各自支持的代理人忙於相互爭鬥,既間接避免了阿聯酋與胡塞武裝的正面衝突,也給了胡塞可乘之機。2021年底,胡塞武裝在也門舍卜沃省發動攻勢並取得成功,觸及阿聯酋在這一地區的核心利益,導致阿聯酋決心與沙特真正聯起手來,喚醒了長期以來資助和武裝、但一直處於休眠狀態的巨人旅,摧毀了胡塞近期攻勢的關鍵戰果。作為報復,胡塞武裝向阿聯酋本土發動了無人機和彈道導彈襲擊。2022年1月22日,阿聯酋首都阿布扎比,也門胡塞武裝分子利用無人機和導彈對阿布扎比國家石油公司發動襲擊。當地時間24日,阿聯酋國防部發表聲明表示,該國防空系統攔截並摧毀了胡塞武裝發射的兩枚彈道導彈。國防部同時確認,這次襲擊事件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被攔截和摧毀的彈道導彈殘餘物墜落在該國多個區域。穆勒首先回顧了襲擊事件。1月17日上午,阿聯酋的心臟地帶阿布扎比遭到無人機和彈道導彈襲擊。一團濃煙自穆薩法工業區升起,隸屬於國家石油公司煉油廠的三輛油罐車遇襲,兩名印度工人和一名巴基斯坦工人在爆炸中喪生,另有6人受傷。這是阿聯酋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儘管2018年7月和2019年5月,胡塞武裝可能從也門境內發動無人機襲擊,當時並沒有造成人員傷亡。事實上,當時阿布扎比已經開始撤軍,其中大部分駐紮在也門南部。然而,自那以後,作為在也門發動戰爭的沙特領導的聯盟的一部分,阿聯酋對也門首都薩那和胡塞反政府武裝據點薩達開始了夜間襲擊。今年2月初,以色列總統艾薩克·赫爾佐格(Isaac Herzog)對阿聯酋進行歷史性訪問,標誌着兩國關係正常化。與此同時,胡塞反政府武裝發言人葉海亞·薩里亞(Yahya Saria)宣布大規模行動迫在眉睫。後來,胡塞武裝宣布襲擊的目標是位於也門南部舍卜沃省烏賽蘭區的一間阿聯酋手術室。他們聲稱:「這次外科手術式的空襲殺死和打傷了許多敵人,包括幾名阿聯酋人。」這一消息沒有得到阿布扎比的證實,但確證了一件事:阿聯酋在也門的活動已使其成為胡塞武裝的目標。穆勒分析道,雖然阿聯酋自2015年以來與沙特一起加入了聯盟,但與其強大的盟友(指沙特)相反,也門的戰爭從未危及其國土安全。胡塞和阿聯酋之間的衝突升級實際上是舍卜沃省一系列政治和軍事事件的結果。該地區擁有豐富的天然氣和石油儲量,自2015年被聯軍支持的當地部落重新占領後,一直處於阿聯酋的密切監視之下。和也門南部的其他省份一樣,阿布扎比一直忙於培訓和武裝大量的當地誌願兵。據說,有數千名士兵組成了一個旅,最近改名為舍卜沃國防軍。直到2021年7月,阿聯酋支付了7000名此類志願兵的工資,其中大多數來自不太繁榮的沿海部落,這些部落與沙特的歷史聯繫也較少。此外,2015年,阿布扎比建立了兩個軍事基地,一個在舍卜沃省首府阿塔克北部,另一個在巴爾哈夫設施的中心,該設施旨在出口液化天然氣,其主要股東是法國巨頭道達爾能源(Total Energy),持有40%的資本。胡塞反政府武裝被趕出該省後,阿聯酋宣稱其目標是在阿拉伯半島打擊基地組織,但實際上是為了在也門南部保持其政治影響力。通過武裝和資助包括南部過渡委員會(SCT)在內的政治或軍事運動,阿聯酋企圖對幾個提供進入阿拉伯海和亞丁灣通道的戰略港口——穆卡拉、巴爾哈夫、亞丁和索科特拉——施加無形的影響。2017年5月SCT的出現,以及2019年夏天SCT出兵亞丁並驅逐中央政府軍的致命一擊,證實了這一隱藏的意圖,並在阿聯酋與沙特的關係中引發波瀾。舍卜沃省的局勢紛繁複雜,沙特-也門政府軍、阿聯酋-SCT、胡塞武裝以及卡塔爾四方勢力形成弔詭的和戰關係。穆勒繼續分析道,幾年來, SCT在南部各省的影響力持續增長,儘管其在2019年11月簽署了利雅得協議,與阿卜杜勒·拉布·曼蘇爾·哈迪(Abd Rabbo Mansur Hadi)政府分享權力,然而直到今天,分離主義分子仍然經常採取行動,其中一些是暴力行動,目的是向各省施壓或奪取政權。自2019年以來,在邁赫拉、哈德拉毛、阿比揚以及舍卜沃,都是這種情況。在舍卜沃省首府阿塔克,忠於中央政府和地方省長穆罕默德·本·阿迪奧(Mohamed Ben Adyo,穆斯林兄弟會Al-Islah的一名成員)的部隊與由阿聯酋資助的SCT麾下部隊發生了激烈衝突。在這些小規模衝突中取得勝利後,政府軍不得不應對許多由南方分離主義運動組織的街頭抗議活動,這些抗議活動挑戰了省長的合法性,指控其受賄和獨裁。對親SCT的活動人士和游擊隊的鎮壓進一步加劇了舍卜沃地區的緊張局勢。在當地大多數部落及沙特的支持下,穆罕默德·本·阿迪奧多年來一直批評阿聯酋在該省的軍事存在,甚至宣稱後者與胡塞叛軍一樣,都是他的敵人。與此同時,與沙特不睦的卡塔爾出面支持阿迪奧省長的政治隨從,但並沒有與其建立直接關係,以免破壞他與沙特之間的良好關係,讓阿聯酋漁翁得利,得以增強在該地區的實力。據說多哈還為部落首領提供資金,以避免其捲入針對胡塞的戰爭,因而也挑戰阿聯酋的影響力。因此,忠於政府的部隊與阿聯酋資助的SCT麾下部隊發生血腥廝殺,甚至超越了針對胡塞的戰鬥,從而使阿布扎比偏離了原本的目標,並避免了扎伊迪叛軍(胡塞武裝)的猛烈報復。當地部隊之間之間的這一重大裂痕解釋了2021年9月胡塞攻勢的成功,這一攻勢旨在奪取捨卜沃,從而從南部包抄馬里卜。穆罕默德·本·阿迪奧被指控更重視Al-Islah與SCT之間的政治對抗,而不是與胡塞之間的戰爭。他的地位也因舍卜沃省北部三個區——烏賽蘭、北漢和艾因被入侵而削弱。政府軍與SCT的衝突讓胡塞武裝坐收漁利,也讓阿聯酋避免了與胡塞的正面對抗。那麼,近期胡塞針對阿聯酋本土的襲擊又是如何發生的?穆勒寫道,2021年底,當胡塞武裝入侵舍卜沃北部,並在馬里卜南部快速推進之時,他們越過了紅線,威脅了阿聯酋在也門南部的利益。此前更關心鞏固其影響力的阿聯酋領導層決定對胡塞發動進攻。這一次,阿布扎比和利雅得的利益一致,都致力於擊退胡塞武裝,使得事情變得更容易。在軍事受挫後的巨大壓力下,阿迪奧省長被一個不那麼具有爭議性的人物取代,一個對阿聯酋更有利的人——阿瓦德·本·阿爾-瓦齊爾·阿爾-阿瓦基(Awadh Ben Al-Wazir Al-Awaki)。這位新省長堅持認為:「聯軍是我們在這場戰鬥中的關鍵夥伴,阿聯酋是其中一部分,他們在舍卜沃的軍事存在很正常。我們自古以來就同他們保持兄弟般的合作關係,特別是謝赫扎耶德的訪問證明了這種強大的友好關係。」隨後,聯軍部隊和阿聯酋支持的部隊開始合作。因此,這是自2019年退出以來,阿布扎比首次間接與胡塞武裝開戰。此前一直駐紮在荷台達西海岸並處於休眠狀態的巨人旅被阿布扎比重新部署在舍卜沃省,並發動「南方龍捲風」( Southern Tornado)行動,這在穆罕默德·本·阿迪奧治理下是不可能實現的。事實上,這個3萬名士兵的中隊自上世紀70年代初就存在了,自2015年以來一直由阿聯酋提供訓練、資金和武裝,負責該旅通信的阿塞爾·薩基亞迪(Aseel Al-Sakiadi)證實了這一點:「阿聯酋自巨人旅成立以來,在培訓、後勤和物資方面提供了大量支持。在阿拉伯聯軍內部,阿聯酋還在前線為巨人旅提供直接支持。」該旅的成員包括2014年被胡塞驅逐出薩達的薩拉菲派酋長、來自亞法的部落成員、來自提巴馬的抵抗戰士以及來自西南地區的士兵,他們在政治上也與SCT關係密切。12月和1月,落入胡塞武裝之手的舍卜沃北部三區被這個抵抗聯盟重新奪回,胡塞武裝被迫撤退到距離馬里卜城以南90公里的馬里卜省第二大區哈里卜。阿聯酋的這一成功為反胡塞勢力提供了喘息之機,並在穆罕默德·本·阿迪奧的下台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正如繼任省長阿爾-瓦齊爾·阿爾-阿瓦基所說:「對我的任命是否推動了反胡塞的鬥爭?我想現在發生的事情已經充分回答了你的問題。」儘管巨人旅在取得勝利後撤退,阿塞爾·薩基亞迪暗示,可能即將發動進一步的攻勢:「巨人旅的英雄們決心將國家從邪惡的民兵(胡塞)手中解放出來。因此,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障礙,我們會克服它們。」儘管胡塞武裝自2021年9月以來發動了一些重大攻勢,馬里卜南部、巴耶達赫和舍卜沃的領土也有所擴大,但扎伊迪叛軍已經損失了許多戰士,而且似乎受到了明顯影響。他們未能保住幾個月前獲得的關鍵戰果,表明其失敗,迫使該運動的領導人試圖用無人機和彈道導彈恐嚇阿布扎比。無論如何,阿瓦德·本·阿爾-瓦齊爾·阿爾-阿瓦基省長是這麼認為的:「對我們的阿聯酋盟友的進攻是對我們在這裡取得勝利的合乎邏輯的回應。」最後,穆勒預言道,美國和法國已經表示願意向該城市提供空中支援,這是邁向衝突國際化和進一步升級的又一步驟。本文責編:朱凡。
本期微信編輯:朱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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