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唐代宮廷遺落至民間的精華

今天的西安，地處中國中西部兩大經濟地域的結合部，在舊時為西北各地通往西南、中原以及華東的門戶與樞紐。作為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悠久的歷史、深厚的文化底蘊和獨特的地理位置，孕育產生了源遠流長、豐富多彩的民族文化，西安的鼓樂文化便是之一。

對於居住在西安的老輩人而言，西安鼓樂並不陌生，或許他們有時也想過一個問題，這就是西安鼓樂是什麼時候誕生的呢？答案或許會讓人失望，時至今日，關於西安鼓樂的緣起，沒有確切的文字記載。但是，這並不表明沒有其它追溯方式。

研究人員通過對大量資料分析，推測西安鼓樂最初應源於帝王宮廷。而在戰亂年代，首都動盪遭到破壞，宮廷里的樂工紛紛逃至江南一帶，還有一些未能遠走的樂工，繼而流向民間，滯留在長安，為長安城留存了鼓樂的火種。

這個研究結論，也得到了西安各個鼓樂社的藝人們，口耳相傳的證實。根據他們世代流傳的故事，鼓樂就是在唐代安史之亂的時候，由宮廷流向民間。

那些停留在長安的宮廷樂工，在亂世中離開了宮廷，因沒有了表演的場合和機會，也無法維持自身的生活，只好依託眾多廟宇開展宮廷音樂活動，來維持生存和傳承鼓樂藝術。自此之後，鼓樂藝術又不斷向下傳播，完成了宗教界流向農民和市民階層的傳遞。

當然了，口耳相傳的故事已經離我們很久，只能作為一方面證據。另一方面，根據現存西安鼓樂的樂曲結構和所使用的譜字、曲牌名稱和樂器，與古代存留下來的相關遺蹟進行科學分析對比。其結論也類似，流傳於今的西安鼓樂，極有可能源於唐，起於宋而興於元明，盛於清。

只要是有廟宇的地方，就有鼓樂演奏。有着追溯到唐代歷史的西安鼓樂，在千餘年前的樂社應該遍及城市的大街小巷，即使是在上世紀20至40年代，西安及其周邊地區的樂器社也多達40餘家。令人痛心的是，目前在西安鼓樂界較為著名、影響廣泛的樂社，只有六大百年老社。

在城市化浪潮下

活下來的東倉鼓樂

東倉鼓樂社，便是西安目前僅存的六大百年老社之一。

若要了解東倉鼓樂社，便要先了解東倉。東倉是一個地名，它位於今西安和平門裡西側，緊靠下馬陵東段的周家巷北一帶。如果是對古代城市稍有研究者，一看到這些地名，便會明白此地在古時就是城內繁華之處。

時至今日，這裡居民區依舊集中，眾多短巷、窄巷相互交錯。東倉之名，便源於明清西安府的正倉，也就是敬祿倉。

所謂敬祿倉，就是接納該府所征賦糧，主要供應本府官員俸祿之地。說白了，就是明清時期的西安府公職人員的糧餉儲存之地。雖然今日敬祿倉已經悄然消失，但地名的印跡仍舊留存了下來。

依託東倉地區而生的東倉鼓樂社，在舊時全稱為敬祿東倉鼓樂社，在明清時期為皇官糧倉所屬，也是西安城極少數吃皇糧的官辦鼓樂社。

其建社歷史悠久，據現今可查資料，清代嘉慶、道光年間，由僧派毛和尚親自記古譜，教授東倉人而創。清代光緒年間，再由僧派大師元大和尚真言傳譜，教授東倉鼓樂社，由此該社成為著名僧派樂社。

需要注意的是，毛和尚和元大和尚，是根據流傳至今的書面資料，所追溯的東倉鼓樂社第二代傳人。至於第一代傳人，則是根據代代流傳的故事，所追溯到的明代人物——張魁，兩代至少相差200多年的歷史。

辛亥革命後，民國年間鼓樂逐漸衰落，第三代傳人的梁振源為提高樂社演奏技藝、豐富曲目，特地讓東倉鼓樂社的藝人，尋找鼓樂大師朱桐先生。經朱桐先生親口傳藝，培養了以趙庚辰先生為代表的第四代傳人。

西安鼓樂的興衰變遷與傳承發展，與之有着密切影響的因素就是城市格局，離不開地理空間這一要素。這其實從樂器社的名稱上就可以看出各個樂社與其所在地的關係，它們包羅着街巷、廟宇或者所在村落的名字。

顯而易見，在繁盛的時期，各種鼓樂社幾乎遍及各個街巷。樂器社的成員，大多數都是居住在本街巷或村落的居民及農民，社員之間以鄉親、鄰里關係為多，每到農閒時或吃完晚飯後，街坊鄰里們便聚集在一起，學練鼓樂。

當然學練鼓樂的目的有所不同：有的社員是出於喜愛鼓樂參加樂社，有的是為了消磨閒余時間，還有的就是為了湊熱鬧。

在那個時代，人們的生活相對於今日來說比較單調，每日工作結束以後，沒有什麼消遣娛樂的活動，而參加街巷的鼓樂社來學習這一高雅的藝術，便成為一種風尚。在那時，樂社數量及樂社成員人數最多時，演奏隊伍可多達40餘人。

隨着時代發展，新的城市格局變化，以及人民群眾的生活方式多元化，對於傳統音樂而言則是致命一擊，一些承傳關係面臨中斷。城市發展加速，過去可以自然承傳的土壤幾乎不復存在，大家都住到一個樓里，互相說話都少了，人情味淡了，娛樂方式也多了。

砸鍋賣鐵，傳承下去

在客觀層面，城市變革確實會對傳統文化產生一定破壞。但這是一種新陳代謝、不可阻擋的因素，並不是有意的破壞，也是城市歷史發展進程的必然。

東倉鼓樂社的傳人們，也深諳這個道理，並體會到城市變遷對鼓樂的影響，所以也適應性地做出了一些變革。尤其是東倉鼓樂社第五代傳人范炳南下定了決心，鑑於目前社會結構與以往不同，即使街坊鄰居有心，精力上也無力傳承鼓樂，必須從其它地區引入新鮮血液。

然而，從其它地區引入新鮮血液，將要打破東倉上百年流傳的「傳內不傳外」的民間規矩，何談容易？

面對范炳南的做法，他的師父——第四代傳人趙庚辰，起初也並不能接受。於是范炳南勸說道：「師父，這都啥時候了麼！」趙庚辰也經歷了一系列思想鬥爭，最終過了一段時間後，跟范炳南說：「鐵范兒，你弄，我信任你。你咋弄，我就咋給你教。」東倉鼓樂，這才正式對外放開了。

這只是第一關，在這之後，范炳南跑遍了西安市，卻找不到學徒。大約是在2003年，出於渭北地區口音相近的原因考慮，他從渭北招收了一批孩子。

其實他在渭北招收學生也並不是一帆風順，到了當地之後，范炳南給孩子們開出的條件非常豐厚，管吃管住不用學費，當地領導卻覺得范炳南的「好心」有些不靠譜，甚至還把他當成了人販子，令范炳南苦笑。

生源的問題解決後，范炳南把孩子們請到西安都是花自己的錢，在長安縣（今長安區）租了一棟樓，添置了各種新物件，最多的時候有六十多個孩子。

即便這樣，往後的歷程也並不是一帆風順。雖然范炳南全部自己出資，基本上包攬了孩子們的生活開支，甚至連後路也沒有想，砸鍋賣鐵也要把東倉鼓樂傳承下去。但是架不住一些孩子認為這行沒前途，中途打起了退堂鼓，因此而被淘汰的人數就有40人。

生計問題是最大的問題，其實在這期間，范炳南和孩子們的關係一直都很緊張。在收徒之時，范炳南開出了兩年期限的學習條件。在距離兩年期限還剩兩個月的時候，孩子們就對他說，要不給找工作，要不每個月發些工資，否則到期孩子們就走了，這可讓范炳南心急如焚。

就在這個危急關頭，大唐芙蓉園開園了，於是范炳南找到了相關領導——段先念。

范炳南寫了一封信叫《圓夢》，就是說大唐芙蓉園是楊貴妃和李隆基的皇家園林，這也是鼓樂存在過的地方，如果硬件建成了，鼓樂進不來，大唐芙蓉園不是一個完整的系統。

段先念聽完後，二話不說，立即接收東倉鼓樂，而那還是在2005年的時候。當范炳南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在段先念的辦公室直接癱了。後來，東倉鼓樂也成為大唐芙蓉園的一塊耀眼招牌。

十多年過去了，短視頻平台成了現代社會新的傳播方式，各行各業都想在新的傳播平台上爭取一席之地。作為趙庚辰的第二代傳人的齊興峰，很早就發現了西安鼓樂在抖音上的缺席，他在2020年3月就開設了抖音號，想要填補這個空白。

今年以來，疫情反覆，樂社演出一度減少。缺少了熟悉的舞台，樂手們難免迷茫。就在這種情況下，齊興峰決定做抖音直播。他說：「一來想讓大家多賺點，二來想讓更多人了解鼓樂。」

齊興峰原先的預期是用一個月讓直播間同時在線人數超過一千，但出乎意料的是，直播第二天，同時在線人數就達到了3800，直播一個月，賬號粉絲數就由4000漲到28萬，總打賞收入也超過了四萬。

做抖音直播相對傳統有規定範式的線下演出而言，是一種新型的表演形式。規定範式就意味着在線下表演無法即興發揮，束縛了演員們自發的表演形式。而在抖音直播，帶給社員們的一大快樂便是可以自由發揮，五六個演員聚在鏡頭前，更像是老友聚會，在一起「玩樂器」。

樂工們表演《金蛇狂舞》，身臨其境帶你體驗宮廷生活

（圖：抖音@大唐芙蓉園東倉鼓樂） ▼

社員劉亞紅就這樣說到：「像我們演奏《金蛇狂舞》，『小餃子』、『小鑼鑼』、雙響筒幾個小樂器可以挨得很近，像對話一樣你一句我一句，不像在舞台上，離得遠，不會有這樣放鬆的氛圍。」

社員們自己在開心的同時，抖音上的觀眾也喜愛這種新式表演，有些觀眾以前可能只知道陝西有秦腔、華陰老腔，但現在起碼有600萬看過直播的人知道了西安鼓樂。

文化的成功傳播，也吸引來更多的青少年關注

（圖：抖音@大唐芙蓉園東倉鼓樂） ▼

唐朝時期，宮廷樂流落到民間，成為西安鼓樂的濫觴。明清時期，西安鼓樂依託街道街區，繁盛開來。近代以來，西安鼓樂的傳承者突破傳統地理空間的束縛，更廣闊的地理環境帶給了西安鼓樂新生。而到了互聯網時代，讓西安鼓樂通過抖音，變成年輕人日常生活中的音樂形式。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特徵，想要發展，就要在每次變革中跟上時代潮流，與時代接軌。」——趙筱民先生說道。

*參考文獻：

[1]程琦. 西安東倉鼓樂社六十餘載變遷與現狀考察[D]. 陝西西安:西安音樂學院, 2018.

[2]文茹. 西安鼓樂社及其民俗活動考察研究[D]. 陝西西安:西安音樂學院, 2008.

[3]當「唐朝搖滾樂」在抖音直播間復興

*本內容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識局立場

未註明來源圖片均來自抖音及東倉鼓樂社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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