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在打開這本書之前，我對「單身現象」不曾給過特別的關注。可能是因為在美國生活多年，習慣了不詢問別人的私事。在美國這個以個體主義傾向占主導的社會中，大家通常關注的是個體的特質和行為，並不強調社會因素對個體的影響。人們普遍的共識是，單身是個人的選擇，大家尊重個人選擇，不對此做價值判斷。諸如「剩男」「剩女」這樣的詞彙在美國的語言體系里是不存在的。

看完這本書後，我想了想我的美國同事中有多少已經過了適婚年齡（姑且定在35歲）還是單身的。這個信息屬於個人隱私，大多是在和同事業餘閒聊的時候才能了解。盤點了一下，發現在教授這個群體裡，單身的可能不足5％；但是在工作人員（Staff）中，單身的比例也許超過了30％，而且大部分是從未結婚的，男女比例差不多。這些單身者，幾乎每一位在工作中的表現都非常出色，並且在學院每年一度的評選中得過大獎。偶爾我也冒出這樣的念頭，是不是因為他們單身，所以就有更多時間和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了？還是因為他們「娶」或「嫁給」了工作，才安於單身的狀態？

我接着又算了算自己在美國的華人朋友中的單身者，發現也有相當的數量。我很熟識這些朋友，所以了解他們不婚的原因。可以說，沒有一位是在年輕時就「計劃」獨身的，大多是因為在談情說愛的年齡沒有找到合適的伴侶，之後慢慢就習慣了獨身生活，也不願意放棄個人的自由。有趣的是，在這些朋友中，女性單身者大多領養了小孩，有一位甚至通過精子庫的服務獨自生養了兩個孩子。問其原因，說是結婚太麻煩，需要從頭去了解和適應另一個人，現在科技的發展讓你一個人也可以生孩子，多麼簡單高效。

然後我上網搜索了一下美國人口中「單身獨戶」的數字，發現2020年有3620萬，占總家庭戶數的28％，而這個數字早在1970年就已達到29％，五十年來幾乎沒有變化。難怪我認識的朋友和同事中，處在各個年齡段的單身人士都有，從35歲到80歲不等。這幾個數字也說明，在個體主義價值觀盛行的美國，由於找不到合適的伴侶而選擇單身是長期的社會現象，始終被大家習慣接受。

《單數社會》

作 者：波波夫

出版社：企業管理出版社

但是在特別重視家庭傳承、強調集體主義價值觀的中國，2020年全國「一人戶」家庭超過1.25億，占全國家庭戶數比例超過25％。這可能也是本書以《單數社會》命名的原因。作者波波夫先生以詳實的二手數據，描繪出在中國越來越多的單身現象，讓我喜憂參半。

欣喜的是，多元化生活方式在中國的出現，打破了傳統的「人生只有一種活法」的假設，讓大家看到多種可能，從而擺脫「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刻板印象。其次，單身女性一旦過了35歲而不婚，就會面臨很多人的質疑聲，但她們對婚姻不願將就，獨立自信，成為自己人生的「大女主」，成為駕馭自己命運的主人。第三，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使擁有自己的居住空間（買房或租房）成為可能，使願意獨居的人更容易實現願望。第四，科技的發展，尤其是互聯網應用和智能手機的普及，使得個體在獨居的狀態下也可以滿足各種生活需求：衣食住行、談情說愛，從「面對面社交」發展成「線上社交」。而這些因素的堆積產生的化學反應，使社會越來越強調獨立、有個性的個體發展，形成更多元、更豐富、更有韌性和彈性的社會共識。

而我的擔憂是，在這些單身人士中，實則有一部分並非主動選擇，而是無奈至此。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2021年末，男女人口性別比為1.04 : 1，男多女少的客觀現實，造成一夫一妻制下有部分男性只能獨居，而這個問題只有在新增人口男女比例調整過來之後才能解決。另外一個現實是，中國的結婚率在過去十年呈下降趨勢，但離婚率卻呈上升趨勢，一人戶比例自然增加。這也許和中國過去三十多年實行的獨生子女政策有關。從小沒有兄弟姐妹打鬧陪伴，備受祖父母和父母寵愛的「小皇帝」「小公主」，很多人恐怕失去了關愛別人的能力。此外，雖然單身（alone）不等於孤獨（loneliness），但無論是被迫獨居還是選擇獨居，都可能會造成一些情緒和心理上的負面結果，如社交恐懼症，以及孤獨症。在美國，遇到心理情緒問題找職業心理醫生是家常便飯，屬於醫療保險中的一部分。很多人定期去，使問題得到及時緩解和指導。而心理醫生也都訓練有素，大部分有博士學位，且每年要更新知識，通過美國心理學會（APA）的考試才能續延執照。但是在中國，這樣的職業服務還非常缺乏，即使存在，多數人也不願意或者不習慣使用。如果一個人沒有朋友，或者朋友太忙無暇聆聽其傾訴，那麼逐漸走向抑鬱的可能性就很大。不快樂不幸福就可能變成一種社會現象。

當然，如果沿着用科技解決問題的思路，元宇宙的建立也許可以幫助很多有社交恐懼的人在虛擬社會中找到「朋友」，也可以通過提供各種虛擬的娛樂場景暫時擺脫孤獨的感覺。但是，缺乏與真實人類的深刻交往和情感聯結，可能導致人作為感情動物無法體驗完整的人生，也將會非常令人遺憾。

單數社會悄然而至，你準備好了嗎？

□ 作者/陳曉萍（華盛頓大學教授、《管理視野》執行主編）

□ 圖片/視覺中國、Pexels

IFBK 0520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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