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文| 嗷嗷胡

2022年，是很多人一生中「風險意識教育」的第一課。這一課眾生平等，不管你是最難畢業季的應屆生，還是年富力強的民企老闆，這半年來的一切，大家都是一樣的未曾經歷——甚至未曾設想過。

也不是沒碰到過坎，但拎出過去幾十年裡的任何一個艱難時刻，烏雲散盡日子終將越過越好、經濟終將愈發繁榮、人類終將文明進步，這樣的積極信條也從未被動搖過。我們的經驗是，再苦再難，咬咬牙，挺過去，就會好起來。

沒想到，這一挺就是三年；沒想到，第三年依舊倉皇。

歷年的四五月份，本應由上海or北京兩大國內A級車展，輪流坐莊開啟一年的新車盛宴。在今年北京車展被迫推遲之後，更早掙脫的深圳在五月天的尾巴補上了2022年第一場汽車盛會，粵港澳大灣區車展。

當北回歸線以南的太陽混合着28度的風，記憶中的車展切片被一幕幕視聽覺激活，你會意識到無視現狀的樂觀雖為時尚早，但過度的悲觀絕望也毫無必要——你所熟悉的，一切都還在。

和北京/上海車展不同，粵港澳車展今年並沒有單獨設置媒體日。壞消息是，對我們這樣的媒體從業民工，不再有一個相對單一的環境摩挲新車；好消息是，正好可以同時觀察一下，媒體以外普通觀眾的看車購車熱情。

上次奔馳展台這麼多人還是在上次

除了門口不再有車展常見的、長長的進場隊伍，從展館內外的觀眾密度，一點看不出受疫情或經濟影響的跡象。大家能想到的那幾家年年車展爆滿的品牌展台，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地人山人海。光是媒體民工們拍視頻被人流打斷的無奈，我就目睹了至少三次。

像奔馳和一汽-大眾奧迪，各自包下了一整個展館作為「專館」。奔馳的5號專館設置了出入口，人流量大的時段一度需要緩緩半排隊進入；其內部的邁巴赫專屬展廳幾乎時時需要排隊，場面堪比SKP店慶時的LV門店。

永遠排隊的邁巴赫小屋

一汽-大眾奧迪的6號專館和寶馬所在的7號廳隔窗相望，奧迪設置了縱跨整個通道的貴賓專區，寶馬是則「不得不」跑到展館外的露天走廊，單獨搭了一大片客戶洽談區。畢竟這次是大腕兒國產X5L首次公開參展，現場刷卡的需求容不得寶馬低估。

更接地氣的是面積最大的1號主展廳，雲集了包括兩田、比亞迪、廣汽系、長安系、奇瑞系等一批主流家用車品牌。

自主品牌上半年推出了不少新品牌、新序列，廣汽傳祺帶來了全新的混動車型影酷；比亞迪的高端之作海豹缺席車展首日，不過有新鮮的CTB模型展具在，據說海豹本豹會在次日登台；三大日系品牌剛剛國產的純電新車，一個不落悉數到場。

比亞迪工作人員表示海豹會在第二天參展，然鵝我就並不能看到了

長城帶來了近來引發熱議的復古「小車」——而實車個頭並不小——芭蕾貓，內外皆是粉白相間猛男配色，結結實實吸引了一圈女性觀眾。吉利這次比較特別，面積不算小的展台，就只擺了5輛新上市的帝豪L雷神Hi·X插混版這一款車型，可以說是展位面積利用上的凡爾賽行為。

今年上半年本應扎堆發布的新車，大多在3-4月陸續完成了線上首發，而線下實車則順延到了今天粵港澳車展。一方面，粵港澳車展成了很多新車的真車首秀舞台，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傳聞中可能參展的新車，因為各種原因停在了參展的門檻上，比如理想L9、騰勢D9等。

最終赴展的，主要是自主品牌、國產合資車型以及非頭部新造車，像嵐圖夢想家、豐田bZ4X、零跑C01等等。它們大多進入或即將進入銷售階段，展車資源比較充足，而對於銷量與知名度的需求較為迫切。

憋了半年的不只是廠商沒處發新車，更是一邊持幣待購、一邊急需回血的買賣雙方。

絡繹不絕的觀眾大軍中，拖家帶口來看車的占了相當一部分，有些甚至是從東莞、從廣州專程前來，因為一部分剛剛上市的新車還無法在線下門店中看到。幾乎每家展台都「準備」了數量可觀的銷售人員，發布會時他們嚴陣以待，發布會結束隨即應接不暇。

高級打碼特效

就在車展開幕前夕，深圳剛剛出台了消費支持政策，對於個人購買新能源車予以最高1萬元的補貼，車展現場隨處可見參加補貼的品牌車型清單。與此同時，還新增了2萬個普通小汽車增量指標（燃油指標），放寬了對於混合動力增量指標的限制。

「報復性消費」是2020年出現過的現象，今年的情況當然有所不同。不過對於汽車這樣的大額耐用消費品，購買決策往往不是短期制定的，受到大環境擾動相對較小：預算可能會有調整，但既定的「買與不買」不那麼容易改變。

至少在疫情影響退散的初期，憋了許久的市場買賣雙方，疊加政策支持的刺激舉措，還是在大灣區車展上帶來了車市久違的熙熙攘攘。

《廣告狂人》中有這麼一個橋段，雨衣品牌London Fog的老闆對他的廣告代理道出自己的擔憂：如果人人都擁有一件自家雨衣，大家就不會再買雨衣了，而生意業績需要年年擴張，因為「這才是capitalism」。

對於增長與繁榮的渴求，對於停滯和衰退的擔憂，似乎是商業社會的永恆焦慮。

2022年不好過，至少目前為止，日子都不大美麗。美利堅通脹高企，全球缺芯少鋰，歐洲能源依賴症，俄烏衝突日漸爛攤，大宗商品居高不下，糧食危機利劍高懸。美聯儲去年下半年誤判了通脹形勢，以至22年來首次一次性加息50個基點，CPI剛有了一丟丟見頂的跡象，美股和新興市場等風險資產已盡腰折。

這些外圍環境變化對汽車行業，尤其是對新造車勢力的巨大影響，敝號Karakush老師幾天前才在《別把創業的都罵跑了》中闡述過。

粵港澳車展期間的「Stack-up全棧能動」先鋒對話上，何小鵬發言結束後有台下提問：前幾天在朋友圈發可達鴨視頻求芯之後，最終有沒有搞到芯片？小鵬答：我們車上有5000多種芯片，問到芯片一詢價動輒2500、3000，而這些芯片原本採購價多少呢？5塊、7塊。

芯片求到了，但又沒求到。

至今依然有很多朋友不明就裡，以為汽車「缺芯」缺的是大國重器光刻機，缺的是拳打英特爾腳踩AMD，然而並非如此。汽車所缺的芯，大多是這些幾塊錢的不值錢玩意兒，缺的不是尖端技術，缺的是生產供給。

缺貨，是通貨膨脹的終極表現形式。這個角度上缺芯正如缺鋰，礦產資源有自然條件制約，而生產力轉移也有時間條件制約。礦產資源開發增產要以年計，芯片產能轉移再達到穩定出品也是如此。

之前在《買車請趁早》中提到，全球性的大宗商品暴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平息。彼時「妖鎳」事件導致鎳價不合理暴漲之後，今天倫敦期鎳報價依舊在2.8萬美元/噸以上，持平甚至略高於事件前的鎳價。而這還是美聯儲加息大招致大宗商品降溫之後的結果。

原油更是如此，本月末的成品油價格調整，據推算92號汽油即將進入9元時代。而就在3月底，美國白宮宣布了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原油儲備釋放計劃。然而此後油價從未持續低於100美元/桶，今天又回到了115美元高位。兩個月過去，釋放了個寂寞。

在通脹難退、加息縮表、業績爆雷三重打擊下，美股尤其是科技成長股繼續着今年前幾個月的跌勢。今年以來，Facebook、Netflix、Snap相繼出現了20%-40%的單日暴跌。未盈利的科技成長股是重災區，覆巢之下無完卵，蔚小理為代表的新造車自然無從倖免。

但凡關注一點社會時事，都知道「今年形勢不好」是全球性的無差別打擊。但很多人提及相關事態，經常口吻中仿佛「形勢不好」是什麼外來天災。但並沒有人能說得出，到底是什麼天外災殃導致了這半年來的一切，是什麼讓風險在今天集中湧現，到底是宇宙空間出現了什麼異常加害於我，還是人類的老毛病再一次占領高地了？

前不久一篇懷念2019的推文火遍朋友圈，我們在追憶「前2019生活」的同時，也是時候認識一下彼時地球世界的繁花似錦，不可見的代價是過低的風險抵禦能力。沒有新冠說不定有舊冠，沒有疫情會有更奇怪的東西。正是我們的過去，造就了我們的今天。

今天的一切問題都不是外星人滲透地球故意帶進來的，過失自有多寡，但沒人徹底無關。只有認清了這一點，才能討論要扭轉今天的一切，同樣只能靠人類自己。就此放手躺平乾等，是等不來轉機的。

那我們普通市井小民能做什麼呢？汽車編輯寫出真實的觀察和理解，投資人順應形勢轉向能帶來正向現金流的項目，廠商不再致力畫餅拉股價而去生產暢銷對路的產品，消費者認清自己的真實需求購買自己能承受的車型。

當所有人都開始做正確的事，世界自然而然就會好起來。這兩天馬斯克不是在說，美國發生經濟衰退可能是件好事，因為「如果繁榮持續得太久，就會開始出現資本錯配，給傻子們亂發錢已經太久了。」說複雜當然可以很複雜，說簡單也就這麼簡單。

當一座城市恢復到可以承辦大型展會，當積攢了足夠多的消費者和購買力，至少一時的久違繁榮就會給人慰藉；當人們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性被打消，當越來越好的心理預期被慢慢重建，新一輪的繁榮周期才會開始持續。

過度悲觀與盲目樂觀，都無助於解決問題。在遭受了現實的毒打之後，也要看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走出危機的第一步，是先走入危機。

只有地球上還有人，就需要溝通就需要出行，需要出行就需要修路，需要修路就需要買車，需要賣車就需要媒體，需要媒體就需要市場……所謂經濟經濟，不外乎如此。而我們要做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建立和保持抗風險能力，力爭用比旁人更好的姿勢，扛到太陽重新灑滿大地的那天。

London Fog老闆對於自家雨衣生意的憂慮，主角是這麼回答的：世上永遠會有豐年也會有荒年，但無論如何，天總是要下雨的。There will be fat years and there will be lean years，but IT IS GOING TO R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