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城。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兒剛剛死在兒童醫院。
對於這座醫療條件有限、醫生水平不高的小城,這並不算什麼醫療事故。
只有一位年輕醫生感覺不太對勁。
他私下將同樣症狀患者的血液,送到莫斯科大醫院化驗。
這一送,就牽出更多病人。
先是第一批四個孩子,而後越來越多的孩子、成人確診。
這引起了高層重視。
這種美國的傳染病怎麼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
△ 《零號病人》,億萬同人字幕組,下同
傳染病專家、少校特工、資深記者,先後來到這所兒童醫院進行調查。可查到最後,掌握了事實的他們卻全都默契地上報謊言。
豆瓣8.7,最新出爐的俄劇。
生猛,悲情,無奈。
記錄了一場鮮為人知的,名為疾病的戰爭。
零號病人
Нулевой пациент
01
疾病的誕生
1988年,蘇聯。
在埃利斯塔的一所兒童醫院,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兒去世了。
基爾桑醫生很自責。
但更多是困惑。
明明自己整個手術過程零失誤,「他怎麼就這樣死了」。
緊接着,基爾桑發現化膿性膿毒症患者越來越多。
由於讀過外國醫學雜誌,了解一些艾滋病的臨床症狀,一個念頭在他腦海瘋狂滋生——
這些免疫力異常低下的孩子,可能得了艾滋病。
他把猜測說給院裡的資深醫生聽,後者直接笑出聲。
-這是感染了HIV病毒的症狀
-什麼?
艾滋病?
別逗了,2.5億蘇聯人不會得這種「美國病」。
小城市的人這麼想,大城市呢?
莫斯科,中央流行病學科研所。身為所里唯一的艾滋病研究專家,大岡在一名外國患者身上發現了HIV病毒抗體。
警覺的他一連問了許多問題:吸不吸毒?只有一個性伴侶嗎?有沒有高危性行為?
對方被他冒犯的猜測激怒了。
一一給出否定答案後。
揚言要去大使館投訴。
鑑於艾滋病有傳染性,大岡決定報警。
可女同事「體貼」地阻止了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2.5億蘇聯人都不會得這種「美國病」。
聽上去像玩笑對吧。
但這就是歷史真實的一貌。
據官方數據統計,上世紀80年代,全世界共有1500萬艾滋病患者。
而在蘇聯。
記錄在案的病例全是外國人。
難道蘇聯真是被上帝眷顧的淨土?
上至衛生部部長,下至普通民眾,確實這麼想。
這種疾病是西方生活方式的產物
艾滋病啊,是吸毒、賣淫、嫖娼等違法犯罪行為的副產品。
是墮落的證明。而蘇聯公民又是何等正直、正確、遵紀守法。
所以——
艾滋病在蘇聯根本沒有出現的可能性
甚至。
在衛生部部長看——
艾滋病極有可能誕生於五角大樓實驗室。
不排除是美國發起的生物戰。
相信科學的大岡當然聽不進這種鬼扯。
「白痴」,扭頭就走。
科學告訴他——
我們沒有艾滋病患者是因為他們不相信我們有
02
疾病的掩埋
儘管不被理解,大岡仍然在堅持研究艾滋病。
這天。
轉機來了。一名來自列寧格勒的醫生,說她那有個病人,怎麼治都治不好,症狀很像你說的那種病。
這是一個傷勢嚴重的退伍老兵。他先是發燒、失眠,接着腹瀉、皮疹,再後來淋巴細胞是正常的兩倍,直到被確診卡波西式肉瘤。
更可怕是。
老兵年輕時是個風流人物。
泰國工作時,就跟不少當地人發生過未採取保護措施的性行為。在紀律嚴明的蘇聯軍營,也有(性伴侶)。
整整24個。
大岡順藤摸瓜,找到軍營,可當請求看檔案,軍官暴怒。
我們這裡有男同、基佬、變態嗎?
注意對面一些士兵的表情。
——無法掩飾的心虛。
但心虛歸心虛,沒人站出來。
好在大岡聰明。
以「老戰友」身份打入內部後,終於得到那份檔案。
一挖不得了。
如今他們大多退役,足跡遍布天南海北。
大岡和團隊忙活很久,電話、登門、問診,驗血、排查各種潛在傳染目標後,結果出來,最最樂觀估計——
艾滋病患者,一百例左右。
大岡這邊如此。「小城鎮」基爾桑那邊就更嚴重了。先是4名孩子確診,後來越來越多的孩子和大人。這些患者中,有同性戀、婚外戀、嫖客……
一邊,是鐵證如山的科學事實。一邊,是信誓旦旦的理想主義。
流浪漢 癮君子 妓女 同性戀會感染
我們蘇聯沒有這些人
我們的生活方式不會滋生這些資本主義惡習
兩位醫生在這時終於懂了。
他們要面對的不止一場關於疾病的戰爭。
他們真正的對手,是謊言。
03
疾病的隱喻
「從僅僅是身體的一種病轉換為一種道德評判或者政治態度」。
這是蘇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隱喻》的名言。
Sir原來不太理解。
但現在,越來越有體會。
《零號病人》改編自真實歷史。
該劇背景設定於1988年,蘇美冷戰期。
這漫畫我們都熟悉。
當時,兩國在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掰手腕。衛生領域,自然也是籌碼之一。
一個新的重疾誕生,如何闡釋、如何治療、政策是否有效、人民是否滿意,每一點,都是「子彈」。
「就如梅毒被視為羞恥的、粗俗的疾病;結核病(結核桿菌被發現之前),被解讀為一種偏執;艾滋病,因其特殊的傳播途徑,被視為對放縱的懲罰。」
眾所周知,艾滋病最先在美國爆發。
1981年,紐約和洛杉磯先後報告一些年輕的同性戀者去世。
隨後,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刊登了多例病人的病例報告,他們多患有卡波西式肉瘤、帶狀皰疹和淤血斑。
在去世時,這些人免疫力都遠遠低於正常人。
經由多國傳染病專家研究,這種由免疫缺損所帶來的一系列疾病的臨床狀態,被命名為「艾滋病」。蘇聯察覺到,這是個反擊美國的好機會。在克格勃無孔不入的宣傳策略下,艾滋病被賦予了疾病之外的意義。
之所以問世,是因為美國五角大樓陰暗的生物實驗。
之所以大規模流行,與美國拋棄道德觀念、無視社會文明的墮落文化息息相關。
謊言重複一千次、一萬次,就成了真理。
這種疾病是西方生活方式的產物
當然。
不全來自於自上而下的洗腦,相當一部分民眾,是主動擁抱謊言。
相信蘇聯不可能有這種病。
那隻要嫖客加錢,一切沒有保護措施的性行為馬上就安全了。
相信艾滋病就像鼠疫、黑死病,得了只能等死。
那放棄艾滋病人,也就迴避了良心和道德本該面對的譴責。
這種看似愚蠢至極的腦迴路,其實很好用——
道德上,將患者矮化。邏輯上,把錯誤歸咎給患者。
更重要是。
把艾滋病患者踢出正常的人類隊伍。那我們「正常人」當下沒有出路的痛苦,才可能得到暫時的安息。
一切就像《讓子彈飛》那句流傳頗廣的台詞。
人們不願意相信,一個土匪的名字叫牧之,人們更願意相信叫麻子,人們特別願意相信,他的臉上應該長着麻子。
在《讓子彈飛》,「麻子」和「牧之」是文字遊戲。「不願意」「更願意」和「特別願意」三者之間,是人們對所懷偏見從淺到深的執念。
△ 《讓子彈飛》,左 馬邦德(葛優 飾),右 張牧之(姜文 飾)
求真曲折而痛苦。
所以。求真反人性。
而承認自己錯誤,更是反人性。
放在病上。
「麻子」,本是一個事兒,指向一種疾病在人身上留下來的痕跡(或者天生就有)。
可它卻逐漸成為人的指代。
姓張就是張麻子,姓王就是王麻子。
△ 《讓子彈飛》,假張麻子(胡軍 飾)
所以人們在恐懼什麼?很大程度上不是恐懼疾病本身,而是恐懼疾病的隱喻,恐懼疾病所帶來的負面印象。
劇中,一名少女得了艾滋病,第一反應是怕。不是怕艾滋,是怕父親——「別告訴我的父親,他會殺了我」。因為深受疾病的隱喻影響的蘇聯人,早已把艾滋等同於墮落、放蕩。
比起艾滋。
未婚先同房是家族更不可接受的羞恥。
04
疾病的土壤
從這個角度說。
疾病,只是《零號病人》浮出水面的一角。
水面下的冰山,是一個社會病了。
劇中,你其實找不到真正意義上的反派。
但所有人都難逃其咎。
按今天的認知,那些關於艾滋病的荒唐的定義,完全是不值一駁的笑話。
但還是那個問題。
為什麼那麼多人會相信?
愚蠢?
當然。
自私?
也有一部分原因。
但更沉重的現實是——
那些簡單可笑的騙局之所以能騙到你,往往在於我們主動上繳了追問、質疑的權利。
把話說得更直白點。
當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選擇沉默時,那留下的聲音,一定是謊言。
你敢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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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沒有人覺得這空蕩蕩的現實有什麼不對。
另一面。
劇集一直在強調大岡和基爾桑這兩位醫生的為人。
他們崇尚理性、尊重科學,是為數不多對艾滋病有深刻認識,並願意全心全意為病人付出的好醫生。當他們發現,艾滋病在蘇聯的爆發,不單由於血液傳播、性傳播,而很可能是衛生部下發的免疫球蛋白攜帶了艾滋病病毒時。
他們撞到了真正的鐵板。
——那批藥迅速被衛生部給下令銷毀。
而下令的,正是大岡的父親老岡(衛生部副部長)。
他不敢再對那批藥物進行檢測。他怕死。更怕被定罪。
許多前輩勸兩位醫生算了吧。
理由多姿多彩。
但基爾桑表示,這種事我永遠明白不了。
大岡則生氣到要搧父親巴掌。
可當我們以為真相即將大白,反轉來了——小醫院出身的基爾桑出於現實考慮,還是選擇了沉默、消聲。而大岡,西裝革履,一臉正經地坐在攝影機前,他那麼順滑、自然地也開始了似曾相識的表演。
他說,此次艾滋病爆發的原因,是埃利斯塔兒童醫院的工作人員經常違反規範。
醫院工作人員使用未經消毒的注射器僅更換針頭
以他為榮的女友,關了電視轉身就走。像他曾經那樣憤怒。
「白痴」!
可大岡真的是白痴?
究竟是現在的大岡不懂事,還是以前的?
此時此刻。
再度回味老岡們對大岡那些耳熟能詳的規勸。
如果你想公告全國
我很擔心會開始另一種流行病
恐懼的流行病
一種奇妙的輪迴就此形成閉環。
從基爾桑到大岡,從大岡到老岡,沒有一個人有真正的惡意,他們就像一個個精妙的齒輪,無情緒地運轉着。
甚至可以說,他們是在某種更高信念的驅動下,將一個個謊言,充滿善意地釘入人民的身體。
如你所見。《零號病人》不吝於展現疾病的隱喻、政治的複雜、人性的多面。但更深刻的一點在於——他毫不留情地演示了真相與謊言的鬥爭。
真相併不美好。
謊言也不一定長着邪惡的臉。
一切就像現實那個尾巴。
蘇聯對此次事件進行了長達十二年的調查,結果——
1989年開始調查75名兒童和4名成人在埃利斯塔兒童醫院感染艾滋病一事由於時效期滿於2001年停止調查未公布肇事者的名字
哦。
還沒完。
《零號病人》在結尾,還是給了觀眾一個小彩蛋。
2013年,莫斯科,老去的基爾桑接受記者採訪。
記者提到,已經成為院士的大岡,在研究結果中讓大眾相信,埃利斯塔之所以爆發艾滋病,是工作人員操作不當,而跟免疫球蛋白無關。
基爾桑打斷了記者——
深受痛感折磨的他認為。整個艾滋病事件中最大的問題,在於沒有一個人有勇氣站出來,去承擔責任。哪怕是在事後。
而他們這些當事人,只有一個訴求。相當簡單——
在Sir看。
《零號病人》這個結尾相當刻意。
——但Sir也相當喜歡。
它刻意在故事已有定案後,「畫蛇添足」地加上當事人的看法;刻意在使用早就落伍的黑白影像,企圖混淆歷史與當下的邊界。
甚至,刻意致敬了《殺人回憶》。
△ 上《殺人回憶》朴探員(宋康昊 飾)
但這正是Sir愛到不行的原因。
朴探員和基爾桑在這裡的凝視,像極了一支冷箭。
它穿越屏幕,刺向兇手,也刺向每一個看電影的我們。
你是否聽見遠方的哭聲。
你再仔細聽聽。
這哭聲到底來自遠方,還是胸口那顆還在跳,還有溫度的心。
還不過癮?試試它們
▲患癌後,他決定用最後一次演出為全世界祈禱
▲專挑渣男下手,她上癮了是吧
▲華語絕美8.5了,好痛
▲燃了一整季,他的告別剛剛殺瘋內娛
▲唉,他
▲年度爆款涼了?我有三個理由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