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消息來自何處？

相關消息在推特、Reddit等國外社交平台同樣廣泛流傳，不少發布者稱該消息源自一個叫@ArmedForcesUkr的推特賬號。該賬號未獲推特官方認證，但曾多次被烏克蘭國防部及其下屬信息機構的官推@armyinformcomua提及。此外，多家被認證的媒體推特賬號如@nexta_tv @arstechnica援引了@ArmedForcesUkr 的消息。

經核查，北京時間4月18日晚7時37分，@ArmedForcesUkr確實發布了一組疑似俄羅斯軍事戰略要地的圖片，稱「谷歌地圖開放了對俄羅斯軍事和戰略設施的訪問， 現在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各種俄羅斯發射器、洲際彈道導彈發射井、指揮所和秘密填埋場了」。然而，@ArmedForcesUkr發布推文的時間要明顯晚於相關消息出現在中文網絡的時間，紅星新聞在4月18日19時22分就轉載了相關消息。因此，@ArmedForcesUkr的推文不可能是網傳消息的最初來源。

@ArmedForcesUkr發布的推文截圖。

「谷歌開放俄所有戰略要地高清圖像」的說法究竟從何而來？推特用戶@obretix有着同樣的疑惑，因為作為公開情報搜索（OSINT）愛好者，他了解到「谷歌地圖從未隱藏過俄羅斯的『秘密軍事和戰略設施』」。一個叫@avatter的推特用戶回復@obretix，稱他從一篇來自censor.net的文章中看到，這一消息最初可能來自Armyinform，即前文提到的烏克蘭國防部下屬信息機構。

查詢可知，Censor.net的文章發布於4月18日14時35分，其中確實提到了消息源Armyinform，並給出了相關消息的具體鏈接。Armyinform在4月18日上午11時02分發布了題為《谷歌地圖開放俄羅斯所有戰略地點》的文章，但同樣不是網傳消息的最初來源。Armyinform聲稱其消息依據一家叫「防務快訊」（Defense Express）的烏克蘭信息資訊公司，該公司自稱在國防工業政策和軍事技術合作方面有20餘年的經驗，其使命是促進烏克蘭的防務、安全和發展。

4月17日晚6時22分，「防務快訊」的官網上刊出了一篇叫《找到普京的地堡：谷歌發現俄羅斯所有戰略要點的高質量衛星圖像》的文章，隨文發布的還有12張涉及俄羅斯軍事戰略要地的高清衛星圖片。「防務快訊」聲稱，這些要地在過去的谷歌地圖上的顯示質量偶爾較差，不允許拆解細節，但現在的圖片分辨率達到了每像素約0.5米。這是「澎湃明查」目前追溯到的與網傳消息相關的最早的消息源。

「防務快訊」官網文章標題截圖。

谷歌開放高清俄軍事要地衛星圖像？

那麼，谷歌地圖是否真如「防務快訊」所說，是在最近才公開了俄羅斯戰略要點的高質量衛星圖像呢？「防務新聞」在文章中發布了一張展示俄羅斯航空母艦的圖片，稱得益於谷歌地圖的「公開」，現在人們有可能評估唯一的現役航空母艦「庫茲涅佐夫海軍上將」號的工作「進展」。然而公開資料顯示，早在2020年7月，推特用戶@RALee85就曾在平台上傳過一張來自谷歌地圖的圖片，展示的正是「庫茲涅佐夫」號的高清衛星圖像。顯然，谷歌並不是在最近才「公布」了這些軍事戰略設施。

@RALee85在2020年7月發布的推文截圖。右下角的圖片來自谷歌地圖。

@ArmedForcesUkr和「防務新聞」發布的圖片中，還有一張展示了疑似俄羅斯艦船停靠點的衛星圖。美國科技新聞網站The Verge在谷歌地圖上找到了該地的具體坐標，在52°55'00.3''N，158°29'16.1''E，屬俄羅斯保密行政區維柳欽斯克境內。

在谷歌地圖上能夠找到維柳欽斯克地區核潛艇基地的高清衛星圖片。

2022年1月20日，中國軍網、《解放軍報》天下軍事欄目曾發表文章《維柳欽斯克：俄在遠東最大核潛艇基地》，提到維柳欽斯克「位於俄羅斯勘察加半島，直面太平洋」，「與摩爾曼斯克的加吉耶沃核潛艇基地分別位於俄東西兩個方向，形成優勢互補、風險分散、配置均衡的戰略布局」，「該基地部署有俄潛艇部隊的精銳力量，如奧斯卡級、阿庫拉級、德爾塔級等核潛艇」。

相關文章還配上了展示「維柳欽斯克核潛艇基地一角」的圖片，經地形比對可以確定，此圖所示地理區域與上文中提到的The Verge提供的地理坐標所顯示的為同一區域。儘管《解放軍報》沒有提供其圖源的具體信息，但窺此文可知，對世人來說，「防務新聞」公布的圖片、以及維柳欽斯克擁有核潛艇基地一事本身早已不是什麼秘密。

此次新聞事件發酵後，The Verge就網傳「谷歌公開高像素衛星圖以暴露俄羅斯軍事戰略要地」一事致信谷歌公司，得到了後者的郵件回應。谷歌發言人帕克（Genevieve Park）明確表示：谷歌沒有對其在俄羅斯的衛星圖片「作任何模糊度上的修改」。谷歌地圖官推@googlemaps還在北京時間4月19日上午5時36分於@nexta_tv發布的相關消息下留言，重申了這一回應。不少衛星地圖愛好者亦為谷歌背書，稱自己關注俄羅斯軍事基地多年，從未見過谷歌對這些地點作模糊處理。

谷歌地圖回應@nexta_tv，稱「未對俄羅斯的衛星圖片作任何模糊度上的修改。

至於相關消息稱「谷歌地圖從18日起以最大分辨率提供俄羅斯所有軍事和戰略設施衛星圖像」，是否意味着谷歌之前提供的地圖可能僅展現了「部分」俄羅斯境內的軍事戰略要地，而此次公開了更多？由於缺乏能夠證明俄羅斯「全部」軍事戰略要地所在的公開、權威資料，「澎湃明查」無法獨立對此說法的準確性進行判斷。

「澎湃明查」發現，2018年6月，美國科學家協會fas.org曾在官網公布過一組來自谷歌地球的圖片，系俄羅斯位於加里寧格勒地區的核武器庫在2002年和2010年的周邊環境對比圖。在2002年的圖片中，人們甚至可以清晰判斷出該武器庫「大門」所在的位置。

fas.org公布的顯示加里寧格勒地區核武器庫的谷歌地球衛星圖截圖。

而根據英國《每日郵報》報道，谷歌地圖的這種圖片處理方式也並非僅針對俄羅斯。包括位於英國樸茨茅斯港的英皇家海軍旗艦「伊麗莎白女王號」航空母艦等英敏感軍事設施，在谷歌地圖上同樣清晰可見。

商業衛星如何處理敏感地理信息？

商業衛星使用者對於高清圖像的追求與敏感軍事地理信息的保密需要存在天然矛盾。在實操上，各商業衛星的運營商往往需要遵守其所在國法律對衛星地圖安全使用方面的規定。

美國1997年的《國防授權法》即《凱爾-賓格曼修正案》規定，聯邦政府許可的商業衛星成像系統提供的以色列圖像"不得比從商業來源獲得的以色列衛星圖像更詳細或精確"，即分辨率不得超過每像素2米。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在2018年審查並維持了這一限制，這解釋了為何谷歌地圖和谷歌地球在加沙地區的衛星圖像長期呈現模糊的狀態。

加沙地區在谷歌地球上成像模糊。

商業衛星地圖的服務商有時也會收到他國政府對其地域內衛星圖像作模糊化處理的要求。例如據法國媒體bfmtv報道，2018年7月，法國司法部曾向谷歌公司抗議，稱谷歌提供的高清街景地圖直接幫助了法國監獄內的罪犯逃獄。谷歌因此對法國境內的大部分監獄進行了模糊化處理。

對敏感地區的模糊化處理本意在於保密，但有時，局部衛星圖像清晰度的降低反而會產生「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效果。2018年12月，應以色列和土耳其相關規定，俄羅斯衛星地圖供應商Yandex對此兩國境內的部分敏感軍事設施進行了模糊化處理。美國科學家協會卻通過周邊地理信息元素確認了這些被模糊地區的地理位置，發現了以、土境內的秘密軍事基地。

Yandex對以色列境內敏感地域的衛星圖像進行了模糊化處理。

對於有能力提供高清圖像的商業衛星而言，「模糊」更像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服務。在必要的追求信息精確度的場景如軍事衝突中，高清衛星圖像服務商們也有可能會轉變姿態，為客戶提供追蹤戰況演變和戰事偵察的服務。

此次俄烏衝突中，以「MAXAR」為代表的私人衛星被廣泛使用，在基輔、哈爾科夫、盧甘斯克、頓涅茨克、梅利托波爾、敖德薩等戰事熱點地區不斷成像，滿足了人們對獲取「實時戰況」的需要。MAXAR還將鏡頭對準了俄羅斯部隊，拍攝了多張顯示俄軍裝備、軍事設施乃至俄羅斯軍人的高清圖像。

綜上所述，網傳「谷歌地圖從18日起以最大分辨率提供俄羅斯所有軍事和戰略設施衛星圖像」一事並無實證，谷歌公司已否認了相關說法，且公開信息顯示，早在俄烏衝突爆發之前，谷歌提供衛星地圖中便包含了與俄羅斯軍事戰略設施有關的圖像信息。

隨着技術的發展，商業衛星的成像清晰度有了大幅提升。有的公司會響應相關法律規定或他國政府要求，對其衛星圖中的部分敏感地理信息作模糊化處理。但在追求信息精確度的場景如戰爭中，這些衛星也有可能會搖身一變，成為互聯網時代人們「圍觀戰爭」的一種手段，乃至戰爭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