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盈野復盈城,誰挽天河洗甲兵?
至德收京回紇馬,宣和浮海女真盟。
興亡總入連宵夢,衰廢難勝餞歲觥。
三十三載流涕盡,可能留命見昇平。
各位好,昨天想寫個復更的稿子,結果寫一半瀏覽器不穩定,沒了。今天中午又發現小號上那篇寫烏克蘭的文章也沒了,等於我昨天一整天白幹了。看來最近確實流年不利,想歇息一段日子,最近的更稿會有一搭沒一搭,希望大家見諒。
但不管怎麼說,今天還是想補上一篇談心文,跟大家說一下近況。我覺得這一篇,應該怎麼着都能在。
其實休更這幾天,一直接到很多讀者的私信,很多都是詢問個人問題的:
「小西,我被x廠裁員了,現在因為疫情困在x市,房租水電還要交,我該怎麼辦。」
「小西,被奇葩男糾纏騷擾,怎麼甩也甩不掉,我該怎麼辦?」
「小西,考研三戰不過,家裡給的壓力的很大,現在工作又不好找,我該怎麼辦?」
「小西,海外留學生一枚,三年沒回家、沒見父母了,怎麼辦?」
甚至「小西,剛吃了一份老壇酸菜面,就看到315晚會的曝光,噁心壞了,咋辦?」
……
在如今的這些微信公眾號中,我還算是個願意積極回復讀者問題的,甚至有的時候,回復問題比我正經文章寫的還長(比如前段時間寫的《男友為俄烏戰爭而吵架罵我,我該分手嗎?》一文,前兩天的這位女孩的回覆說他們已經和平分手了,若真如此,我想給這位男生點個讚,懂得尊重女孩的選擇,乾淨利落的放手,總比糾纏無度好得多)。
我也很願意像個現實中的朋友一般回復讀者們在現實中遇到的困難,可是近期我發現越來越應付不過來了,因為提問的朋友越來越多,我確實難以一一回復了。
誠然,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除了遠在歐洲的那場戰火,股市下行,大廠裁員,疫情反覆,很多人在生活都受了干擾,遇到了一些或多或少的困難——其實我自己也一樣。所以,就說一些自己能想到的原則吧,幫大家做做開解,也寬慰一下自己。
第一點,是一定要保持善良。
這種善良主要指的是同情心、同理心。既然一個不穩定、人人可能遇到風險的時代來臨了,就請不要輕易去嘲笑甚至醜化他人遇到的困難與痛苦。
前兩天看到微博上有個人發帖求助,說自己從某城開上高速公路,期間防疫政策出現變動,下高速必須有核酸檢測證明,這位求助人沒有,既到不了目的地、又回不了出發地,於是就發了個長微博,描述自己的窘境,質問相關部門他到底該怎麼辦。
這本來是一個特別正常的訴求,結果竟然也被一些很無聊的人攻擊為「給境外勢力遞刀」,還有人去「扒墳」他之前的微博,想看有沒有「公知言論」。結果卻發現這位求助者特別正能量,七一、十一的時候都轉微博慶祝。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任何一種正常的網絡輿論,會把網民發帖為自己求助罪惡化。因為人遇到困難發聲求救是一種最基本的天性。尤其是當環境整體下行,風險加劇的時候,求助和求助所引發的同情更應該被重視而不是遭到構陷與嘲笑。因為你完全有可能在明天就遇到與求助者一模一樣,甚至更慘的境地。
我很好奇那些轉帖上綱上線罵求助者的人是咋想的。他們能保證自己今後不出門、不上班、不開車,不被突發的狀況堵在路上,遇到這種叫天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情況時,不發帖求助嗎?
就像我在《活下去,等春來》一文中已經說過的那樣,越是到了危難之中,人越應該多長一點良心,對同胞,哪怕對遠在天邊遭遇苦難的人多抱一點同情。理由無他,我們是在為自己的未來上一份保險。
是的,同情與互助就是亂世中最好的保險。那些不要這份保險,非要自己在毫無道義、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裡裸奔的人。我對他們無話可說,這種沒良心的傢伙,祝他們將來死得慘。
第二點,是保持寬容。
既然「亂紀元」已經來臨,就要多聽多看多學,多接納一點信息,哪怕它可能跟你的既定思維相牴觸。
上世紀30年代的時候日本有個知名大記者叫桐生悠悠,當時美日關係已經空前緊張,日本政府開始組織在東京等大城市搞防空演習。見多識廣的桐生看了之後覺得很可笑。就在自己主筆那份《信濃每日新聞》上寫了一篇題為《笑東京防空大演習》的文字。
文章中桐生直白的嘲笑說:你們現在搞的這些所謂防空演習純粹就是瞎胡鬧,你們知不知道現在美國人發明了一種凝固汽油彈啊?那玩意兒只要扔下來,凝固汽油沾到東京遍地的木板房上一燒就是一大片,還什麼滅火、還是什麼疏散、什麼避難?別扯了!這要到那一步一定是咱全員被燒成炭。日本人要是真明智,就要趕緊想對策,及時制止戰爭冒進,緩和對美關係……
好麼,他這篇文字寫完以後,可算是捅了日本的馬蜂窩,不久之後,報紙封停,總編和他被逼辭職,桐生家門口天天有「昭和憤青」寫標語、喊口號,說要廢了他這個投降主義的賣國奴。
當然這還不是故事的最高潮,最高潮是1944年以後,美國人真的開始轟炸日本本土,試了幾次以後發現果然是凝固汽油彈對付東京這種「木造城市」最管用,於是搞了三次「李梅火攻」。一切都跟桐生預言的一樣,十多萬人死亡,幾十萬棟建築付之一炬,上百萬人無家可歸。
消息傳到桐生避居的那個鄉下之後,他家的窗玻璃就再沒有全過,挨了炸而又氣急敗壞的「昭和憤青」們覺得就是桐生這個王八蛋烏鴉嘴,才害的國家糟了英美鬼畜這樣的打擊。
王小波先生在他的《花剌子模信使問題》一文中說:「花剌子模有一古怪的風俗,凡是給君王帶來好消息的信使,就會得到提升,給君王帶來壞消息的人則會被送去餵老虎。」然後他評價說:「花剌子模的君王有一種近似天真的品行,以為獎勵帶來好消息的人,就能鼓勵好消息的到來,處死帶來壞消息的人,就能根絕壞消息。」
其實王小波先生把這話說客氣了,更確切的說,花剌子模國王式的這種脾氣其實更合適的名字應該叫巨嬰——我們在還是小孩子時,都會對那些帶來自己願意聽的好消息的人保有好感,而對說了自己不願聽的話的人怒目相向,等到我們年紀大了,可能這種性格又會復發。偏執與不寬容其實是膽怯和孱弱的外在化表現。
比如桐生悠悠的那篇文章,他犯了什麼錯嗎?他甚至沒有在文章里談太多的觀點,他只說了一個基本事實:美國人有燃燒彈,而我們至少目前防不住這玩意兒,這仗最好是不要打。
可是就這麼一句簡單的話,卻踩中了很多昭和青年的尾巴——理由無他,恰恰只是因為桐生說的是事實——最簡單,最直白,也最不容辯駁的事實。昭和青年的精神是脆弱的,就像東京的木板房扛不住火攻一樣,他們的大腦也受不了冷靜的分析。
而一個真正思維強悍的個體和族群,是經得起壞消息的打擊的,是敢於面對事實,而不是閉眼依靠自己的臆想去建構這個世界的。
而願意寬容那些提供壞消息的個體,也能從這理性的思考中獲益。試想一下,如果日本當年有個人願意聽從桐生悠悠的建議,意識到危險,早早地搬離東京。他也許無法擋住戰爭的車輪,但真的能逃過一劫。
所以多看看壞預言,壞消息,對你的生活是有利的。那些懂得冷靜思考的人,比那些上來就扣帽子、喊打喊殺的人,會活的更幸福、更長久一些。
第三點,是需要保持堅韌,任時世如何變幻,你要堅持做好你該做的事。
如果社會大眾沒有基本的同情心,社會氛圍難言寬容,那我們至少還可以忍耐。
我是學歷史出身的,史學和詩學是文學科中離得比較遠的兩個科目,但我非常喜歡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寫的一首詩,在這裡送給大家:
殺人盈野復盈城,
誰挽天河洗甲兵?
至德收京回紇馬,
宣和浮海女真盟。
興亡總入連宵夢,
衰廢難勝餞歲觥。
五十八年流涕盡,
可能留命見昇平。
陳寅恪先生這首詩寫在1947年。他耳聞目睹了很多事情之後,才寫下了這首詩,從這詩中你會發現陳先生對很多事情其實看的很透。對身陷戰火的芸芸眾生,他也未嘗不有着一份同情和悲憫的情懷。
可是除了這首詩之外,陳先生在那個亂世里也沒有再多說什麼話。因為他是學歷史的,他更了解我們這個民族的一些脾氣——辭直招忌,言多必失。還是明哲保身的好。所陳先生一直只研究他的歷史。「五十八年流涕盡,可能留命見昇平。」在詩的結尾,他只是留了這樣一點卑微祈願——「我已經在這世上活了58年了,還有沒有一點生命留給那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太平年歲呢?」
陳寅恪(1890年7月3日-1969年10月7日)
是的,盼太平,這可能是這片土地上億萬升斗小民們最卑微也最平凡的祈願,所以我們願意相信苦難是暫時的,治亂興衰,總是物極必反。在昇平來臨之前,還能怎麼辦呢?等唄,反正說也無用。
而在等待的過程中,陳寅恪先生繼續寫他的書,也願我們做好我們該做的事。
所以還是我在新年獻詞《在大劇變中,活下去,等春來》中跟您說的意思:活下去,等春來。如此罷了。
在等待的這段日子裡,讓我們干點別的。
好多朋友問我休更這幾天在幹什麼,我說我在讀書,為籌備已久的那些填坑做準備,而最近又開始重讀《西遊記》,我大學的時候有位老師囑咐過我:說這是一本講修心的書、講修行與磨難的書,將來等你學養夠了,煩躁抑鬱時拿出來看看,是很有好處的。
所以,這兩天有時間的話,我會寫幾篇關於《西遊記》的解讀,算作為自己也為大家在這些困苦日子中的一個開解吧。
那些給我寫信的讀者朋友。你們最近都很難,我看到了,其實我也是。願我們都能善良、寬容而又堅韌,趟過這九九八十一難,終得修成正果。
全文完
本文4000字,感謝您讀完,本文是復更之後與大家的談心,最近這段時間我會多寫點風花雪月、名著解讀之類的,願您喜歡。先從《西遊記》開始吧。
今天的配樂,是我很喜歡的《悟空》,金箍當頭,欲說還休,舍悟離迷,六塵不改。詞很好,願您喜歡,也願您一直喜歡我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