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蹟終究沒有發生。今天下午，中國女籃沒能在世界盃決賽中挑落世界王者美國隊，獲得亞軍。在所有的讚美中，聽到了一個熟悉又遙遠的詞：黃金一代。28年前中國女籃曾誕生過黃金一代，創造歷史地連獲奧運和世錦賽兩個亞軍。可惜的是，一個可遇不可求的傳奇球員鄭海霞，無法讓整個中國女籃長久地輝煌下去。這一次，所有人都振奮不已，不止因為女籃再次追平了歷史最佳成績。還因為一種久違的熱血沸騰：有這群姑娘，好像下一個無畏的黃金時代也不遠了。早在世界盃開賽前，FIBA的官網就刊登了一篇《哪支球隊最適合挑戰美國隊》的文章。標題不是在故意挑事，而是因為美國女籃26年來只敗北過一次，擁有壟斷性的優勢。那時文章高度評價了中國女籃，認為這支隊伍或許僅次於澳大利亞。2016年里約奧運會時，女籃隊內人才斷代、青黃不接的情況嚴重到極點。無奈地請回了剛生完孩子、已經退役了的選手陳楠，但也只得了排名第十，刷新奧運歷史最差成績。球迷親切地叫她，勒布朗·夢。一方面她自己就是勒布朗·詹姆斯的迷妹，一方面，也對她大殺四方的統治力寄予厚望。14歲，李夢在U16女籃亞青賽場均狂砍19.3分、率隊奪冠，拿下賽會得分王。15歲，在U17女籃世青賽上，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在世界大賽榮獲MVP的球員。成年後開始打職業，在中國女子籃球聯賽里承包了17-19年兩個賽季的得分王與常規賽MVP。到了2020年奧運資格賽，中國隊連勝三場拿下奧運會門票，李夢的超神表現貫穿全程，三分球命中率高達50%，又一個賽事MVP到手。她的強悍衝勁也體現在今年世界盃與美國隊的那場小組賽上。作為有絕對戰績的強隊，美國隊今年意外地補回了三個WNBA的總決賽MVP球員，世界頂尖級女籃球員。李夢被號稱WNBA防守最好的選手貼身近防，她的反應能力像是在強敵之下被激發到極致，所有投球都是瞬間出手、不帶猶豫。一有投三分的機會立刻投籃，高命中率讓對方防無可防。且狀態始終在線，專注力極高，隊友的每一次傳球她都能迅速接應。女籃姑娘們把美國隊的得分壓制在了80分以內，這是世界大賽上的第一次。而在此次女籃世界盃MVP的預測中，李夢的支持率位列第一。其實在她14歲那年，就有多所NCAA名校向她拋出了橄欖枝，8次NCAA總冠軍的田納西大學，甚至向她承諾了全額獎學金。19年，WNBA的豪強球隊明尼蘇達山貓隊也給她開了合同。「機會放在眼前，肯定心動了一下，但是我還是覺得，祖國的利益高於一切。」除卻那份為國爭光的衝動，這個年輕的女孩或許還有一些現實因素的考量。8歲那年，李夢的母親被查出癌症晚期，為了治療家中債台高築。身為出租車司機的父親要出門掙錢，是年幼的李夢每天踩着一輛二八大槓、馱着母親去化療。李夢的工資卡是交給母親的，每個月的固定支出就有6000多的透析費用、3000多的房貸。與之相對應的是，並不寬裕的李夢父母曾為女兒傾盡全力。16歲時李夢遭遇了右膝韌帶撕裂，不得不面對噩夢般的、曾經摧毀球星德里克·羅斯的ACL手術；更糟糕的是，5個月後，左膝也出現了同樣的傷病，再一次手術。可以說，李夢經歷雙膝手術後還能重回巔峰，完全稱得上傳奇。也正是她這個時常得分全隊最高的球員，讓人忍不住地開始猜測——李夢的鋒芒畢露與場場比賽的穩定神級表現，讓許多人視她為中國女籃的殺手鐧。半決賽前，@中國籃球之隊突然宣布，由於密集賽程與高強度輸出，李夢的身體積累了大量疲勞導致免疫力下降，發起高燒。可仔細想想，中國女籃鐵了心要成為的，是能劈山漫堤、從低谷沖向山巔的浪潮。半決賽李夢因病缺席，女籃姑娘們贏得艱難，比分焦灼、多次平手。很多人驚嘆於她們的意志力與奮鬥精神，但其實看過此前的比賽，就不會意外於女籃在主力缺失的情況下依舊鐵板一塊。這屆女籃的最大特點，除了人盡皆知的優秀，一定是流暢。傳球時的速度與反應之快，讓普通人很容易丟失追蹤目標，只看到幾秒後球已經奔向籃筐。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人懷疑她們的腦電波究竟共享到了何等程度。對陣波多黎各的那場小組賽，全場比賽41個運動戰進球，竟然有多達41次助攻，驚為天人。你經常能看見她們用敏捷的配合實現三角傳球，對手還沒反應過來，籃球已經在外線被傳走，再來一個三分。甚至實現過從對方籃下搶到球後，僅花了三秒時間實現遠距離傳球至籃下。三秒時間從防守陣型轉為進攻態勢，靈活、智慧與反應速度才是所有人最強勢的競爭力。身高一米九二的黃思靜在比賽里，就像穩定的高射炮台，接住隊友拋來的球並迅速投籃。李夢急速沖向籃筐時，對方兩位球員近身防守，她只能頭也不轉地把球往左一扔。黃思靜穩穩接住立刻上籃，上籃時對方球員都沒反應過來，還在跟着往前沖的李夢。還曾在比賽的最後關頭投出一個穩定三分，徹底斷了對手翻盤的念想。身高在籃球隊員中偏矮的李緣，把速度高、靈活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與法國對戰時她本想單人突進，可身邊跟着對方1號球員，旁邊還有個22號隨時可能防她，猶豫周旋了幾秒。隊友把22號引開的瞬間，鄭薇指導在場邊大喊「一打一」。鄭指導的話還沒落地呢，李緣就立刻轉身殺回籃下，戰術意識極快。當她全力帶球衝刺，快速的爆發力讓對方的高個球員跟不上動作。「對中國女籃來說，她們正處於一個非常好的時期，她們是一支非常好的球隊。」姚明看她們小組賽對陣美國時感動到無聲落淚，見證進入決賽的瞬間時又喜笑顏開。所有人都可以看出，女籃正處在一個隨時有可能創造歷史的時期。三大球里，相比於女排精神、女足的鏗鏘玫瑰，女籃是近期才擁有了自己的精神意向：如果說女排精神的特徵是頑強拼搏，鏗鏘玫瑰的特徵是風雨中砥礪前行。像騎士舉起長槍，向着死寂漆黑的長夜無畏衝鋒，直到槍尖挑破了夜空，淌出黃金般的光明。看着她們在一周之內，用一場場比賽把「女籃」兩個字硬生生地摔到了所有人面前，把比賽從少有人問津變成全國振奮時。說出來可能很多人都不敢相信，這支女籃隊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里約奧運會低迷折戟後無路可走的產物。16年大敗後，17年許利民執掌女籃，他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換血。球員老將幾乎全部離隊，再提拔一批新人，甚至包括當初連職業聯賽都沒參加過的韓旭、李緣。但女籃沒得選，許利民明白要重建體系，可誰也無法打包票說新的體系一定能拯救女籃，只能去試。他費了很大的功夫去訓練新人們的基礎操作，糾正每一個技術動作，甚至下過「球在一個人手裡不要超過3秒」的要求。或許正是這段訓練，成就了女籃如今傳球與配合的基本功，行雲流水。而當下的鄭薇指導，當年正是94年女籃悉尼摘銀、黃金一代的親歷隊員。她帶着女籃突破了過去的四強瓶頸，女籃姑娘們開始有了自己的節奏與風格。這或許與郎平指導女排、水慶霞指導女足的成功有異曲同工之處——真正觸碰、摸到過職業天花板的人，往往才明白走到世界頂級的運動員該是什麼模樣。《體壇周報》副總編楊毅在自己的文章中分享過女籃發展的一個細節：這屆女籃隊員或多或少地，都經歷過國內WCBA聯賽的黃金七年。長期以來，國內的女籃比賽不是由八一隊奪冠，就是由遼寧隊奪冠，直到2012年山西隊引入了外援，有「不敗女王」之稱的瑪雅·摩爾。瑪雅·摩爾是美國的頂級女籃選手、奧運冠軍，帶着山西隊逆風直上。廣東、浙江隊也引入了不同的王牌外援，最後對聯賽以及中國本土球員們形成了巨大的衝擊。這些世界前沿的女運動員們形成了鲶魚效應，攪動了中國女籃界的水花，讓本土球員們意識到了頂尖的比賽該是怎樣。自家內部掰頭的球員們被迫與世界級運動員正面交鋒，女籃變相迎來了痛並快樂着的改革。這就像是讓你從小便學了微積分，上初中後又怎麼會怕三角函數呢。李夢、黃思靜、王思雨這些從聯賽中成長起來的姑娘們，本就經過了比過往水平更高的訓練。其實大約在10年前後，青黃不接這四個字就猶如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了中國許多體育項目的頭頂。跳水、田徑、籃球、體操、排球、游泳等等項目，都遭遇了巨星退場：郭晶晶、劉翔、劉璇等等。而新生力量還不足以叱咤風雲、擁有足夠碾壓性的力量。社會對待體育的熱情，體育對於國人而言的意義，也隨着時間有所淡化。直到女籃的橫空出世，讓所有人突然重新意識到了集體體育能帶來多大的鼓舞。決賽前，網上熱轉起了女籃們的一段動員視頻，裡頭隊員們集體高喊：拼是什麼？防守！搶是什麼？籃板！我們是誰？中國女籃！看着這段賽前動員，我倒是想起了女籃的另一個動員視頻。或許不夠激動、熱血，但卻更符合女籃姑娘們帶來的觸動。它出自兩個月前因病去世的女籃心理教練黃菁，那還是20年年初疫情時，比賽前黃菁在更衣室里與女籃姑娘們互相激勵：當一個國家身處逆境呼喚一種精神時，那就是使命，就是信念，就是一往無前。」其實從女籃突破自我、拼進四強的那一刻起，對很多被女籃激勵的普通人而言，勝負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人們心中盼望女籃實現的，從來不是絕對的勝利與唯一的結果。而是在當下的環境中，想要在她們身上看到新時代開啟的希望與徵兆，看到未來會更好的慰藉與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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