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愛哲按：

據 2021 年的中國統計年鑑顯示，中國的「一人戶」家庭超過了 1.25 億，有資本機構統計說其中大約 9200 萬人都是獨居人口。如今，獨居已經成為一種受到極大關注的生活方式。

當獨居時代來臨，我們想要持續關注獨居大背景下的具體的人以及他們的生活和情感體驗。

我們發現，很多人談論獨居的時候，好像很容易給這種生活方式簡單地貼上一些標籤，比如孤僻、焦慮、寂寞、危險等等，但這些標籤忽視了獨居生活中的多面性。

因為在獨居群體中，既有主動選擇獨居的人，也有在突發的變化中被動開始獨居的人，他們的獨居生活場景多種多樣，而從中衍生出的情緒和啟發更是各有不同。

老森，獨居 11 年

我叫老森，今年 40 歲，現在居住在北京。

我小時候的居住環境挺窘迫的，那時和父母住在一個二十幾平米的房子裡，我也沒有自己的獨立房間。從小父母給我灌輸的一個思想是：你住在家裡一定要聽話，大人怎麼安排你就怎麼做。我也理解他們的想法，因為這就是他們的時代局限性。

但是在這種環境下生長，我特別渴望有一個自己的獨立空間，能夠隨心所欲地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安靜而不被打擾。

有一次，我父親從外面帶回來了一隻小狗，我特別高興，心想自己終於有一隻狗可以養了。但這隻小狗也帶來了一些環境衛生方面的問題，比如脫毛、大小便異味，而這些問題在我們這個小房子裡格外顯眼。

我母親有一些潔癖，當這些問題產生的時候，她便極力反對我養狗。後來，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她暫且同意了留下小狗，但也對我提出了相應的條件，如果我做不到，就不能養狗。

她的第一個要求是家裡的床和沙發上都不可以有狗毛，第二個要求是我必須早晚遛狗，保證小狗不在家裡大小便。但這兩點我都沒有做到。

於是，在我去上學的某一天，小狗就被父母送走了，不知去向。那次我哭得很傷心。

所以當我長大有了自己的家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養狗。

我的金毛犬叫奔奔，每天早上他都會比我早一點醒來。當陽光照進房間，我一睜眼就能看見他頂着一張憨憨的臉在床邊等我。

■老森的金毛犬奔奔

有人會說獨居的人步入中年之後，常常會缺少一個起床迎接新一天挑戰的理由，但我覺得奔奔可能就是支撐我起床去奮鬥的一個動力吧。

我現在一共有三隻狗和五隻貓，平常也有朋友說想來我家看看這些小傢伙們，而我會跟他們說不要來，因為來了之後場面常常會失控。我的寵物們性格很不一樣，有的看見人會瘋起來，有的則是很害怕。如果它們不安的話，我也會感到不安。

所以我覺得只有我自己和它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當我們彼此都是很放鬆的時候，我才能感到幸福。

我自己比較宅，如果沒有養狗的話，我可能很難去關注到一年四季的變化。但養了狗就不一樣了，在遛狗的時候，我們能一起感受四季：春天有桃花、鳶尾，夏天有紫薇，在秋天則是菊花盛開，而到了冬天就能踏雪。前段時間北京下大雪，我的狗見到雪高興極了，瘋狂地在雪裡打滾。

我覺得這一切都很美。

平常在家裡的時候，吃完午飯後，我會在臥室里小睡一會兒，客廳里的這些傢伙們也會入睡，然後臥室裡面還有一個傢伙和我一起睡。我覺得這個午後的寧靜時刻也很美。

我覺得和它們一起生活就好像和伴侶生活一樣，拿奔奔舉例來說，由於他的年紀越來越大，他的呼吸也越來越快，所以他晚上睡覺會打呼嚕、會影響到我的睡眠，但同時我也覺得這是一種痛並快樂着的甜蜜的負擔。

我現在所有的貓和狗年紀都在十幾歲左右，他們陸陸續續地都步入了他們的老年。前一段時間，有一隻貓就正常地離世了。

和它們在一起的日子裡，我能在它們身上感受到一個濃縮版的生命的完整流程。

尤其是像貓，貓在三四歲的時候，它那麼美，那麼優雅，它每一個動作都是 pose 。可當貓再過了五六歲、七八歲，它也會漸漸老態龍鍾，那就像人到遲暮一樣。我們會看到它開始一點點變得不優雅了，它走路開始晃了，毛色也不那麼漂亮了。

但同時，它也越來越聰明，越來越智慧。而到它生命快結束的時候，我也會看到病痛對生命的那種摧殘和折磨。

在這整個過程中，我真的很感謝它們能給我帶來這麼多東西。

Penny，獨居 3 年

我叫 Penny ，今年 25 歲，現在居住在深圳。

剛來深圳的時候，因為我的工作跟我所學專業是有些出入的，所以我在工作中需要補充大量的知識，短時間內各種壓力就累積起來了。除此之外，我因為水土不服，身體上也出現了一些不適應的症狀。為了排解壓力、讓自己的身體更快地調度起來，我想到要出去多走一走、逛一逛。

在周末的時候，我經常會去逛菜市場。

我覺得一個人逛菜市場和許多人一起逛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當我一個人逛的時候，我可以自己決定在每一個攤位停留的時間，我可以素麵朝天、不修邊幅地耷拉着鞋子去逛，我想怎麼表達就怎麼表達。

很多人或許會覺得獨居很孤獨，但我覺得這種孤獨只是物理空間意義上的，我們在獨居的形式上其實並不孤獨。我們有很多跟外面產生連結的方式，這種連結讓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在生活。

在菜市場裡，我常常跟着大爺大媽們身後溜達。當我和他們交流的時候，他們都會很熱情地告訴我什麼菜怎麼做最好吃。在如今這個陌生人之間很少交流的大環境下，我覺得菜市場是一個挺有溫度的地方。

■Penny經常光顧的菜市場小店

我在菜市場遇到過一個賣糯米製品的阿姨，她家基本靠她做小攤生意來維持生計。儘管生活很辛苦，但阿姨還是風裡雨里地堅持出攤。她會跟我講，以前的生意要好做一些，最近好像出來買東西的人越來越少了。而我也會寬慰她說，最近應該是疫情的原因導致大家出來的少了一些，我們熬一熬，一定會熬過去的。

還有一次，阿姨發微信給我講她家裡的事情，並且希望我能給她一些建議。當她很認真地跟我講她的困惑苦惱，並且很期待得到我的答覆的時候，我覺得很驚訝，也很感動，那是一種被信任的感覺。

小時候，我常常是被媽媽從床邊拎起來被迫地跟她一起去逛菜市場。可當我真正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我發現我會主動地想要去靠近菜市場，想要去接近這其中最真摯、最樸實的人們。在這個過程中，我自己的情感也會得到釋放。

芝華士，獨居 7 年

我叫芝華士，今年 35 歲，現在居住在上海。

音樂是我獨居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比如我一個人在家做飯的時候，或是我心情很差的時候，又或是我很疲憊地回到家的時候，當我打開音樂，它真的有一種陪伴作用。

當我一個人在家時，我可以任意地聽我自己想聽的音樂，我覺得這是獨居的一個巨大福利。如果是我和朋友一起在家裡聽歌，我可能更加關注的是他們聽得是否舒適以及我和他們之間的溝通交流。我不可能打開歌片來看，我也很難去關注到音樂中的每一個和弦和每一句歌詞走向。

在去年五一節的最後一晚，因為想到第二天又要上班，我在睡前陷入了無盡的焦慮。以前我會用吃很多東西這樣的方式去對抗焦慮，但那晚我沒有這麼做。

我選擇把家裡所有的燈都關掉，然後打開了投影儀，投影屏幕上顯示的是某個城市的夜空。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一座高樓上開 party 。

在「夜空」下，我放了一首 Bruce Springsteen的《Hungry Heart》。我拿着香燭當麥克風，傻乎乎地跟唱，鞋子也脫了，就穿着襪子在地板上划來划去。好像借着音樂，我可以稍微任性一點，幼稚一點。

我的工作對於一個人的評價標準永遠都是看這個人是否是剛強的、樂於溝通的、情緒穩定的、注重結果的，所有的指標都必須要是有意義的。

但是當我一個人聽音樂的時候，我覺得我可以去做一些很傻的、很沒有意義的、甚至是有一些古怪的事情，這會讓我覺得自己真的不只是一個工作機器。借着音樂，我是可以去展現作為一個真實的人的一些小偏差和小古怪。

在聽音樂的時候，我會越過歌手去關注 TA 的社會、TA 的困境和想法，我覺得 TA 其實也是在和另一個時間和地點的這個世界對話。

雖然我肯定說不出來類似於搖滾是我的生命這種話，但我覺得音樂能給我的獨居生活帶來力量的原因也是在於有一些對話。可能很多人都會覺得獨居是一件很孤單的事，但是至少聽歌這件事會讓我覺得一個人的生活沒有那麼孤單。

■芝華士的音樂收藏

小馬，獨居 4年

我叫小馬，今年 30 歲，現在居住在上海。

我因為工作調動一個人搬來了上海，然後就開始了異地戀。現在回想起來，分居兩地的生活對我和我男友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會吵架，也會為未來擔憂。

後來，疫情爆發了。在疫情前，我們總會討論何時才能相聚或者今後的生活會是怎樣，但在疫情發生之後，當我們異地了大約有四個月完全沒有見面的時候，我們開始重新去考量獨居這種生活方式。

相比起總是去計劃兩人何時見面、見面後又一起去做什麼事，我們覺得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反而會讓日子會變得輕鬆愉快許多。

大約從半年前開始，我和男友會一起用「Notion」這個筆記軟件製作「家庭內部通訊」。我們覺得把各自的生活記錄下來，然後用這種「家庭內部通訊」的方法差不多兩周一次分享給對方，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比如說今天又去哪裡逛了，看到什麼很傻的東西，我們都會記錄下來。我們倆都很喜歡在在街上找「臉」，像一些下水道的井蓋或者街上的攝像頭都很像一張「臉」，如果我們覺得這些「臉」有趣的話，就會拍下來，然後再把照片放進「家庭內部通訊」里。

「家庭內部通訊」就像一本家庭內部雜誌，這個雜誌的觀眾除了我和男友之外是沒有其他人類的。但是因為我們有很多毛絨玩具，並且還會給它們起名字，所以我們覺得這些玩具們也會和我們一起看「家庭內部通訊」。

我們的玩具都是有自己的名字和性格的。比如，我們有兩隻《芝麻街》里的 Elmo ，一隻叫小紅，是我男友出差時帶回來的。小紅的性格是賤賤的，比較 mean 的那種。而另外一隻 Elmo 因為眼睛是兩把叉，所以它叫死小紅，它的性格就比較傻。

說起來有點幼稚，我們會把一些玩具當作自己的兒子。

■小馬的玩具們（死小紅因出差缺席中）

我在去年年底的時候換了一套房子住，在我搬家的時候，這些「兒子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分工，而我也會把和他們一起搬家的過程用「家庭內部通訊」記錄下來。

比如說最先到達新家的玩具是一隻狗抱枕，這個抱枕是我男友根據我老家的一隻狗的形象製作的周邊。這隻「狗」和另外一隻「驢」是先到新家來幫我看房子的，此外還有幾個「兒子」是中間陸續過來幫忙鎮宅或者辟邪的。最後，當所有成員抵達新家，我們又一起拍攝了家庭合影。

■「家庭內部通訊」中的搬家特別篇

做「家庭內部通訊」讓我覺得自己在做任何事情時都不是一個人。而現在這種獨居狀態也讓我們意識到其實沒有必要時時刻刻待在一起，或者一直保持一個對對方在線的狀態。

兩個人只要笑點是一樣的，愛做的事情稍有一些不同，都沒有關係。

現在這種生活狀態對我們倆來說已經足夠好了，如果可以結束這種獨居生活，我們會把它看作是一個額外獎勵。但是就算維持現狀，我們也很快樂。

小 R ，獨居 5 年

我叫小 R ，今年 40 歲，現在居住在北京。

我跟我先生認識近二十年，結婚了快十年。在結婚之後我們就選擇了丁克的生活，但兩個人的日子還是慢慢地變得無趣了。

其實我們倆的興趣愛好不是特別一樣，他偏重於喜歡時事、體育，我比較喜歡逛博物館、逛公園。

我們在家務分工上也有一些矛盾，他的思維是如果我需要他幹活的話，我直接告訴他一聲，他就會幹。但我總覺得這種話如果由我主動說出來，就有點像強迫他去幹活一樣。

當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時，我們的婚姻很容易陷入到柴米油鹽的瑣事當中，兩個人都沒有辦法好好地去對待對方。家庭矛盾其實也就是在各種瑣碎小事中慢慢積累起來的，如果長期相互遷就，我覺得也很疲憊。但是因為我們倆認識了很多年，也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感情基礎還是很深厚，我們並沒有因為這些事情而走到離婚的地步。

因為我們也有多餘的住處，所以我就提出了兩個人暫時分開居住，試一試各自生活這個想法。他最初是不太接受這個提議的，但是因為我態度比較堅決，所以他也同意了去嘗試一下。

我們分開居住之後，兩個人反而更珍惜在一起相聚的時間。雖然我們的興趣愛好依然不是很重疊，但是雙方都有分享的欲望了。

有一次他過生日，在我們一起吃完飯之後，我原本以為是各回各家，但是我沒有想到他會主動提出來一起走一走。

我很驚訝，因為從前一直都是我經常提出去外面走一走的想法，而我還總被拒絕。但是現在換他主動提出，我能感覺到他是真的想和我多呆一會兒，多交流一下。

當兩個人的距離拉開，我反而有一點被看到的感覺。

之前兩個人一起生活的時候，下班回家就得安排晚飯等等家務，做飯、吃飯、洗碗……忙完這些事，就已經挺累了。等到一切忙完，再看一會兒手機就又得睡覺了。獨居之後，我覺得我作為妻子的這個功能沒有那麼強了，我可以有時間做我想做的事情了。下班回到家，我可以泡澡，點香薰，再開一盞微弱的燈，配着紅酒，那種感覺特別輕鬆、自由。

對於我來說，在婚姻中能夠保持獨居，其實就是一個挺大的慰藉，這種生活方式讓我有了一個可以喘息的時間。

以前我所理解的婚姻是兩個人要糾纏在一起，但我現在理解的婚姻就是兩個圓圈。這兩個圓圈之間有重合的部分，但是多數的部分是不重疊的。只有這樣兩個人才能有共同的進步，同時又保持自己個體的獨立性。

■小 R 一個人在庫木塔格沙漠中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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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聽到的這期節目是 故事FM 和 雄孩子 一起探討獨居時代的第一期，接下來我們還會共同推出和《獨居時代的愛情》有關的系列聲音節目和劇集。

我們會把收集來的這些獨居故事改編成影視劇，如果你獨居過或者正在獨居，如果你也在獨居中體驗過難忘的愛情，歡迎你給我們留言、私信或者投稿，我們會和你後續詳聊。

參考資料

1、2021年中國統計年鑑

2、青山資本2021年度消費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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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珍貴的人 - 彭寒

04. 淡 - 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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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長夜齊天 - 桑泉

07. 我想知道 - 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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