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同志電影『沙灘鼠』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憑藉其超高口碑成為全世界最受矚目的同志電影，也因此成就了甜茶這顆耀眼的電影新星；關注艾滋病肆虐時期的電影『每分鐘120擊』，在戛納電影節上斬獲同志金棕櫚大獎；『上帝之國』雖然離經典還有很遠的距離，但也彌補了當年『斷背山』留下的遺憾。今天要推薦的同志電影『沙灘鼠』，同樣也是這一年湧現的佳作之一。雖然比起前面說的這幾部電影，它的熱度要低不少，影片故事選擇的切入點，也讓它的口碑遜色許多，但它對當下年輕同志心理狀態的描繪十分細膩到位，值得一看。在美國紐約市布魯克林區的科尼島，每周五晚上都有一場煙花秀。沙灘上的煙花，美麗而短暫；沙灘上的老鼠，才是日復一日的生活。男主角Frankie和他的幾個好哥們，就是這樣一群「沙灘鼠」：他們終日無所事事，除了閒逛，濫用藥物，就是偷錢買藥。影片一開始，Frankie不停轉換角度對鏡自拍，展示着他對自己身體的迷戀。像他這樣的青少年，對自己的美貌越是自知，越是不敢直面自己內心的複雜。在當地的同志視頻交友網站上，他專找大叔聊天。他給自己立下了不線下見面的規矩，因為他無法認同這個世界：這裡只有最原始的欲望，終究見不了陽光。在他的現實世界裡，為了融入他的好兄弟，他要偽裝成一個很會把妹的直男。在煙花秀上，女孩Simone看上了Frankie。她是那種人人都會覺得美的大美女，Frankie無法拒絕，只好帶回了家。但他給不了女孩想要的。女孩摘下自己的胸罩，他也不敢直視，女孩問他覺得自己漂不漂亮，他反而將胸罩戴在自己身上，反問她漂不漂亮。女孩被激怒離開，他終於躲過了這一關。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第一次見男性網友前的興奮。他先是用啞鈴雕塑了一會兒身上的肌肉；然後坐在馬桶上，用心修剪了自己的體毛；最後細緻地清洗了身體的每一處。在沙灘旁的小樹林裡，伴隨着此起彼伏的海浪聲，終於第一次，他完全釋放了自己的欲望。就這樣，沙灘似乎成了他切換雙面人生的轉場。白天，他是一個和美艷女友交往的直男，即便他要非常努力才能順利和女孩更進一步；到了深夜，他越來越享受和中年大叔尋求刺激。當中年大叔說自己可以通過手相來辨別他到底是不是GAY，他又回答說，「我有女朋友。」雙面人生一點一點地撕裂着他，尤其是當兩種人生發生交集的時候，撕裂帶來的疼痛尤為強烈。他帶女友出入酒吧，卻發現酒吧的酒保就是曾經和他共赴雲雨的中年大叔。他拉着女友逃離現場，把她帶到廁所發生關係，想要努力維持自己這一面的人生。他理所當然地失敗了，崩潰之中，他拋下女友逃離了這裡。只要他仍然想要維持這樣的雙面人生，他的人生註定會迎來更加慘痛的撕裂。女孩不再會因為他的一兩句甜言蜜語而原諒他，原來唾手可得的藥物也不再容易得到，他越來越沉迷於網上獵艷的生活……看似穩固的雙面人生，實際上脆弱得不堪一擊。接下來他的所作所為，看似荒謬，實則再合理不過了，因為一個瀕臨崩潰的年輕人，總會以最驚人的方式搞砸自己的人生。在一次獵艷的過程中，Frankie得知對方手裡有自己想要的藥物，兩人約好了線下見面，轉頭他就和他的好兄弟們分享了這件事。在他的表述里，他成了一個會為了尋找藥物而上同志網站的直男。他故作輕鬆地向好兄弟們展示自己平時是如何獵艷的，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來獲得他們虛假的認同。他騙來了那個男孩，把對方約到了沙灘。他其實也有所猶豫，但等候多時的好兄弟們已經一擁而上，迫不及待地搶奪「勝利的果實」。他以為和往常一樣，這只是一場無傷大雅的小偷小摸，但事情最終演變成了一場光明正大的霸凌：他們集體毆打男孩，把他扔進水裡。作為事情的始作俑者，此時此刻，Frankie完成了對自身族群的加害，同時也是一次對自我身份的加害。影片的結尾，他崩潰大哭，在母親的追問下，他也並未袒露真相。他刪掉了曾經拍下的艷照，想要和過去的自己做一次切割。一切都走向失控的他，又走向了盛放夏日煙火的沙灘。沙灘上的煙火綻放得越明亮艷麗，越是襯托得他像一隻沙灘鼠一樣倉皇失措。據說，導演原本拍攝了另一個結局，在這個結局中，Frankie向母親坦白了實情，但在最後的成片中，這段被刪掉了。在一部主流電影裡，觀眾常常會看到犯錯的人改邪歸正，但這段反劇情的處理，實際上更接近現實生活。在現實生活中，一個人的轉變是很難的，他們身處其中，難以看清自己和自己所處的世界，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摸着石頭過河，走一步算一步。『沙灘鼠』是一部並不討巧的電影，即便導演的鏡頭，一次又一次毫不節制地對準男主角鮮嫩可口的肉體，極度渲染着青春的美妙。和常見的同志片不一樣，它既沒有歌頌同性愛情的美妙，也沒有表現同志運動的艱辛。從導演對電影情節的弱化處理，以及影片中數不勝數男主角布滿雀斑的臉的特寫鏡頭，觀眾們不難知道，這部電影有意拋棄了那些宏大而深刻的東西，而是着重在展現，在一個不寬容的世界裡，少數人的生活狀態是如何混沌不堪的。在任何意義上，男主角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渣男：他的日常生活糜爛不堪，他用一個無辜女孩來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參與了針對同類人的暴力……許多觀眾對電影的惡評，就是建立在對男主角的價值批判上。事實上，在藝術作品中，對錯誤價值觀不加修飾地直接展現，並不代表創作者本身的立場即是如此。創作者追求的是藝術上的真實，僅此而已。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好的不去展示，偏偏要花這麼多精力展現一個渣男的真實狀態呢？」「我知道這個渣男的生活發生了撕裂，所以呢？」在回答這個問題前，筆者想先說一說另一件事。在不久前，筆者就一些同志走入直婚的問題和朋友產生了激烈的爭論。在筆者看來，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這樣的行為都是絕對錯誤的，都是不可饒恕的；而朋友認為，這件事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比如在一個信息並不發達的時代，一個人可能根本意識不到世界上還存在同性戀這個身份，整個社會只給了他成家這一個選項，這時他選擇進入婚姻，雖然也帶來了傷害，但並不是不可饒恕的。我們的思考角度大不相同。同志走入直婚當然是不對的，但追問背後的原因也是必要的。而這，就是『沙灘鼠』這樣的電影存在的價值。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少年的肉體、肆意生長的青春……都是美好的東西，現在它們正在一點點地被撕裂，所以，主流人群要反思，社會要反思。撕裂正在我們面前發生，所以，我們要讓未來不再有這樣的撕裂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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