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2022年3月29日星期二，歡迎收看第412期睡前消息，請靜靜介紹話題。
梵蒂岡是中世紀教皇國的後繼者，已經有13個世紀的歷史了，歷史遺產或者說歷史包袱比任何一個現存政權都多。千年神國不會因為一份文件就改革，這次修改權力架構，相關的正式討論已經進行了差不多十年。隨便搜索一下，就能找到2020年梵蒂岡高級委員會討論新憲章草案的報道。
不過需要說明，雖然這次梵蒂岡修改的確實是憲章級文件，但嚴格來說並不是梵蒂岡的國家法律，更不是梵蒂岡憲法。
現在的梵蒂岡不僅是宗教國，更是一個國際法承認的主權國家，但是梵蒂岡並沒有正式的成文憲法。直到2000年，教皇約翰-保羅二世才頒布了《梵蒂岡城國基本法》。
這次宣布修訂的法規屬於另一套體系，是羅馬天主教教會的教會法。之前，從歐洲中世紀中期到文藝復興時期的數百年間，羅馬天主教和其他一些教會曾經把教會法的管轄權範圍擴大到所有普通人。後來經過啟蒙和革命時代的政教分離鬥爭，羅馬天主教會已經被剝奪了世俗執法權。
但是現在的梵蒂岡也不僅管理自己的領土，還是全世界絕大多數天主教會的上級。羅馬教會繼續要維繫複雜的教會法體系，確定組織架構，任免神職人員，處理一般程序性問題。尤其是教會要給神父，尤其是給全世界神職人員選出來的教皇提供程序合法性，就必須有成文法律。
這次涉及修訂的教會法條例，主要內容是確定羅馬天主教教廷的基本組織架構。只有羅馬教皇發布教廷最高等級的命令，才能修改。所以有人說這是羅馬教廷「修憲」，至少也是修改了教會自身的的「政府組織法」。
這份組織法最早的相關條例來自1588年，最新的版本是1988年頒布的。最近幾十年，教會自身變化很大，現在的教皇是13個世紀以來第一個來自歐洲之外的教皇，教會組織法已經不太適應新形勢了。另外，最近十幾年，羅馬天主教教會不斷爆發醜聞，不斷因為性侵案賠款，外部的改革壓力也越來越大。
現任教皇方濟各是2013年當選的。有傳聞說，當時他在阿根廷大主教的職位上，為了拉票曾經許諾，當選之後會對教廷進行重要改革。
天主教教會一直對選舉過程嚴格保密，很難有確切的消息證實競選許諾存在。但方濟各教皇確實在當選的同一年下令成立了一個高級委員會，研究如何修改法律。
作為一個上千年的官僚組織，羅馬天主教會做決策的步驟非常複雜，用一個世紀修改一部法律很正常。方濟各教皇用九年時間推出了新的教廷「組織法」，效率非常高。這和方濟各的拉丁美洲出身放到一起看，說明羅馬教會大多數高層知道教會在當代社會正在走下坡路，必須進行改變，適應新形勢。
前兩任教皇的立場非常保守，和他們相比，和天主教會其他高級神職人員比，現任教宗方濟各更同情下層人民，反感貧富差距，算是態度鮮明的左派。但也只能是和羅馬教會這個保守組織比，他才算是左派。在出任教皇之前，並沒有人認為方濟各贊同解放神學。
解放神學是20世紀拉丁美洲特定環境下出現的神學流派。20世紀六七十年代，拉丁美洲部分天主教中下層神職人員同情下層民眾的苦難，對天主教會主流保守風氣不滿，所以提出教會要在現實中幫助民眾，不能只用未來的天堂緩和痛苦。
為了給改造現實社會，批判現實社會提供理論基礎，解放神學引入了大量馬克思主義理論概念。還有一部分神父拿起步槍，直接參加了游擊隊的武裝鬥爭。但無論是天主教會還是新教教會，都非常牴觸解放神學。蘇聯解體後，解放神學在上世紀末進入低谷期，在拉丁美洲發源地的影響力也不斷下降。當時方濟各在阿根廷擔任神職，曾經公開批評解放神學，認為它過於激進，所以被認為是解放神學的反對者。
當選教皇之後，方濟各確實結束了羅馬教廷對解放神學的多年壓制和排斥，採取了許多和解的姿態。最明顯的動作，是把1980年被謀殺的薩爾瓦多前大主教若梅若封為聖人，這是解放神學最著名的代表人物之一。方濟各教皇的公開講話還使用一些與解放神學很相似的說法。他作為拉美地區的主教，肯定知道自己在接近解放神學。
但整體來說，方濟各擔任教皇后，並沒有號召解放神學式的激進行動，對外態度仍然很溫和。他肯定不會把天主教會變成關注現實矛盾的解放神學組織。
羅馬教廷已經公布了新的憲章文件全文，今年6月就開始執行。與之前的憲章相比，主要差異集中在四個方面。
第一項改革，是羅馬教廷中央機構調整。外界觀察普遍相信，羅馬教廷這次機構重組的主要目的，是強化傳教系統的力量，將來要把傳教做為最重要的任務。
同時，歷史上地位最高的信理部地位下降了。信理部負責對教義進行解釋，也負責調查教會內外的罪行，前身就是著名的宗教裁判所。2018年，信理部部長抗議教皇演講，說教皇不能允許離婚者擁有信仰，直接被免職，現在教皇連信理部本身都要改掉了。
可以說，這次改革說明羅馬教會終於感受到了各種現代意識形態的衝擊，知道主要的對手既不是異端，也不是其他教派，而是現代社會的物質生活，甚至是電子遊戲和虛擬現實。所以，羅馬教會在現有的教義方面可以有所放鬆，但必須加強傳教。這是一個非常符合市場邏輯的管理學決策。
第二項改革，是羅馬之外的地方教區權力有所擴大。這也可以理解為加強傳教戰略的一部分，讓地方教區能更加靈活的對待本地的語言習慣和風俗。
天主教至今還是世界最大的基督教派別，但面臨全球多數地區基督教徒減少的壓力，同時還被新興分支派系搶奪信徒。所以羅馬教會必須放鬆一些教義，寧可新獲取的教徒不符合過去的標準，也要先擴大數量。用現在常見的說法，新的改革可以總結為「市場下沉」。
第三項改革，是加強內部紀律，提升內部防止侵犯兒童機構的地位。過去幾年世界各地天主教教會不斷爆發醜聞，而且往往是過去幾十年的案子一起被翻出來，不僅引發了對教會的批評，甚至還影響了對信仰本身的質疑。所以羅馬教廷除了賠錢平息爭議之外，還要加強內部紀律，最起碼不能浪費資金去應付法律訴訟了。
第四項改革是最重要的一項。羅馬教廷首次向平信徒開放高級職務。羅馬教會的信徒分成兩種，神職人員和平信徒，平信徒可以成為專職的教會工作人員，但只能在自己的教區內做低級職務。到了「執事」和「本堂神父」級別，就必須是受過祝福，也發誓單身的男性神職人員。至於上面的主教、大主教、紅衣主教乃至教皇，更是100%的男性單身神職。所以我們過去經常用中國佛教的說法，把羅馬教會的工作人員稱為「僧侶」。
這次改革之後，不僅地方教區負責人，就算是羅馬教會的中樞機構，理論上說也可以由男女平信徒擔任。這可以讓結過婚的平信徒負責反性侵調查，避免外界形成天主教高級神父都對小男孩感興趣的刻板印象，同時也能給羅馬教廷引入一部分過正常生活的普通信徒，改變單身老男人群體的共同心態。不過羅馬教廷還是給自己留了退路，憲章規定，大多數重要職務依然保留給主教級別以上的高級神職人員。
回到市場邏輯，可以認為羅馬教會是一個生產思想，收穫捐款的企業，現在邀請普通用戶監督企業的生產流程，同時也在總部設置了一些普通客戶代表。避免因為秘密決策產生對整個產品體系的質疑。
13個世紀以來，羅馬教會每次對人事規則進行調整，都往往伴隨着大規模的戰爭和世界格局變動，今年調整力度不比歷史上任何一次差，說明世界出現了劇烈變動。本次改革的重點是引進平信徒，削弱僧侶的主導性，這是因為現代人不再相信禁慾苦修帶來的神聖性，反而會質疑禁慾背後有多少骯髒的奢侈享受。天主教一直宣傳的天堂地獄對凡人沒什麼衝擊力了，教會必須學會關懷普通人的生活，試着去解決普通人日常生活的矛盾。
具體到法律修訂方面，羅馬教會最早制訂成文組織法是1588年，但四次修訂都出現在1900年以後。前兩次的修訂相隔還較長，最近兩次時間不斷縮短。這說明現代社會變化節奏明顯快於前工業時代。天主教再也不能憑藉歷史傳統去維持自身地位了。所以，羅馬教會在一個來自歐洲之外的教皇領導下，發起了力度最大的改革，這份自覺性值得其他文明借鑑。
接下來我分享幾條和往期內容相關的簡訊。
第369期《睡前消息》，我分析了河北廊坊霸州的罰款問題。霸州曾經是京津之間的鋼鐵城，一個縣級市每年500萬噸的鋼產量。但是為了北京的環保需求， 2018年霸州消滅全部鋼鐵工業，每年少了10億稅收，只能轉向開發房地產，炒作資產賺錢。接下來兩年，房地產火爆，霸州市的財政收入還能上漲15%。
但是到了2021年，當地人炒房資金耗盡了，全國的炒房資金也不再認三四線城市的概念，政府現金流瞬間被打斷，市政府只能直接給鄉鎮下罰款指標，保證基本的財政吃飯問題。通過運動性執法，霸州去年11月的罰款數量，是1到9月平均值的80倍。
去年12月，霸州市全部清退違規收費罰款，統計下來，罰了2443家企業，總數6424萬，其實也沒收多少，但影響惡劣，而且占用了企業在蕭條時期的自救資金。
今年3月25日，河北省公布調查和整改成果，霸州市委書記被黨內嚴重警告、政務降級，霸州市長撤銷黨內職務、降為四級調研員，等於從強勢副廳級變成了副處級。霸州市委常委、副市長都被黨內嚴重警告、政務記大過，還有一批各局、各鄉鎮、各街道的黨政負責人被處分。
但是對於霸州市來說，這事還沒有結束，別說不許罰款了，就是允許他們隨便罰，幾千萬的資金也堵不上每年十億的財政缺口。所以我想查一下霸州去年最終的財政情況。但這次並不像查鶴崗市數據那樣容易。霸州市自己的人大，一月底就閉幕了，但至今看不到政府工作報告，看不到2021年度的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霸州人民了解自己的家鄉有點麻煩。
好在按照《預算法》規定，財政預決算報告必須公開，所以能找到霸州財政局長孟憲國在兩會上做的預決算報告。
http://xxgk.bazhou.gov.cn/index.do?templet=content_czyjs&id=%7BDCC17F8A-0000-0000-28E8-319900000AF9%7D&cid=31%20283
孟局長只提絕對數字，不提同比增長率，所以我們還要和前一年的預決算報告對比：
2020年，全市一般公共預算收入27.3億，2021年是28.7億
2020年，市本級一般公共預算收入是20.4億，2021年是22.5億
看起來還略有上漲。
24+20，一共44億的缺口，這就是今年霸州市要解決的的問題。
2020年，霸州市財政局提出的穩定財政方案，第一條是「深入實施積極財政政策，着力穩增長擴內需促發展」，這是想從內部挖潛力。
2021年，方案的第一條變成了「積極爭取資金，努力緩解地方財政壓力」。主要方向是找上級要錢。
文件總結財政難題的時候，三個要點說的都非常直接，靜靜給大家讀一下：
然後看2022年霸州市的的預算安排，全市一般公共預算收入預算安排了30.3億，增長5.5%；期待上級給33.4億，這也還說得過去。但是，去年賣地收入只有6.5億，霸州市今年制定的政府性基金收入預算還是32.4億，我很好奇霸州市打算把地賣給誰。
但是，俄羅斯最大的問題是，圖95生產線已經拆了，俄羅斯沒能力重建一條工業化飛機流水線，哪怕是20世紀中期水平的流水線。所以，俄羅斯寧可再收集一些前蘇聯的材料和零件，用作坊拼裝的方式，每年搞一兩架圖160，至少可以安慰自己說比圖95強大，飛起來好看，對國民也算一個交代。
3月22日，俄羅斯副總理鮑里索夫宣布，2022年俄羅斯要生產一架，同時再升級一架圖-160戰略轟炸機，的確是作坊式製造。但考慮到俄羅斯的航母還在船塢里修理，我對這個2架圖160的偉大生產計劃還是保持懷疑，大家到年底可以注意俄羅斯有沒有完成這兩架轟炸機的生產計劃。
最後，作為上海居民，我得關注一下本地的疫情。2021年最後一天，第373期《睡前消息》，我分析西安封城抗疫的經驗，說自從武漢疫情爆發以來，各個城市在防疫和隔離問題上，總是犯同樣的錯誤。不如國家組織一個精幹的常備社區管理隊伍，隨時準備派到疫情爆發的城市，給當地的社區幹部當副手，當參謀。
這次上海防疫，很不幸，我又看到了和西安類似的情況。當時西安最惡劣的一件事是一個孕婦因核酸報告失效，等2小時也進不了醫院，大出血流產。
上周3月23日，上海市東方醫院護士周盛妮在家中哮喘發作，被家屬送到自己工作的醫院就診。但是東方醫院南院急診部因疫情防控需要，暫時關閉，不接收病人，要求家屬把周盛妮送到其他醫院，結果耽誤了時間。當晚23時，周盛妮搶救無效去世。
最新消息，昨天3月28日，上海市衛生健康委主任表示，已專門制定了工作方案，要求各醫療機構要切實保障急診綠色通道的暢通。這是周盛妮護士用生命換來的新政策。不知道各區落實的怎麼樣。
上海市東方醫院是同濟大學附屬醫院，周盛妮也算我廣義上的校友。平時我也經常去東方醫院體檢看病，這次西安的悲劇在上海重演，我還是想提醒一下各地政府，有些事，不是非得碰壁才能回頭。
動物只有基因驅動的本能，後天學習能力弱，所以需要用死亡來淘汰錯誤的基因。活下來的就能做出正確的本能動作。人類和動物不一樣，人類有文化，有語言，有文字，所以可以通過相互學習，快速改變行為方式，學習新的技能，僅僅用了十幾萬年就統治了地球。
現在每個地方的防疫人員都要從零開始摸索經驗，像重新發明輪子那樣，一點點搭建本地防疫體系，效率明顯太低，還把一部分人類變成了可淘汰的代價。所以我再次建議，國家應急部和疾控中心應該聯合組建一個幾百人的隊伍，遇到哪個城市封控就送過去，提高組建防疫體系的效率，減少地方碰壁走彎路的次數，不要再用生命去探索新政策。
至於說資金從哪來，上海去年GDP是4.32萬億，每封控一天，就損失上百億的財富。一個專職工作人員，按照年薪20萬，工作50年計算，需要發1000萬工資。100億的財富節約出來，放到銀行不動，可以讓中國接下來幾十年時刻保持1000人的防疫城市管理隊伍。這1000人如果能幫助某個一線城市提前一天全部解封，就不算虧。更不要說他們還會減少大量的人命損失，怎麼算都是合理的買賣，希望國家能認真考慮，用專業團隊保存各大城市的防疫經驗。
412期睡前消息到此結束，文字內容隨後會發在睡前消息編輯部公眾號。如果你喜歡睡前消息的內容，請用各種方式幫我們轉發。我們周五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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