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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槍炮、病菌與鋼鐵》2、從人類全球大遷徙到農業文明的誕生
1972年的一天，戴蒙德正在新幾內亞的沙灘上散步，遇到了當地的黑人領袖亞力，兩個人相談甚歡。200年前，新幾內亞人都還生活在石器時代。後來是白人來了，建立起集權政府，並帶來金屬工具、火柴、雨傘、藥品等等貨物。
亞力就問戴蒙德：「為什麼你們白人製造出了這麼多的貨物，運到這裡，而我們黑人卻什麼名堂都沒有搞出來？」
今天的世界，是住在歐洲和東亞，以及移民北美洲的人，掌握着大量的財富與權力。其他族群呢？雖然已經推翻了歐洲人數百年的殖民，但財富和權力仍然遠遠落後。曾經澳大利亞，美洲和非洲南部的土著，更是遭受到了殖民者的殺戮、征服甚至是滅族。
當今世界財富與權力的分配為何如此的不均衡？從亞力提出這個問題，過去了25年的時間，戴蒙德才終於找到了答案，寫下了《槍炮、病菌與鋼鐵》。
16世紀，世界各民族在技術和政治發展上的差異，直接造成了今天現代社會的不平等。
大航海時代拉開序幕，歐洲的殖民者征服甚至是滅絕了相對落後的部落與國家。就像上期節目我們說到的，皮薩羅帶領168名西班牙士兵，竟然擊潰美洲印加帝國數萬軍團，活捉印加皇帝，最後將其滅亡。
率先掌握鋼鐵武器和戰馬的軍事技術，以及歐亞大陸上的病菌為殖民者擴張開路，才讓歐洲人對其他種族的征服無往不利。
但是「槍炮、病菌與鋼鐵」僅僅只是直接原因，我們需要進一步追問，為什麼製造槍炮，揮舞利劍、策馬奔騰的不是印第安人呢？
同樣的問題還有，比方說為什麼科學精神沒有在古代中國得到推崇，而在西方社會大放異彩？曾經我們聽到的多半是來自文化上的差異，確實很有解釋力。因為中國儒家思想的約束，只討論社會倫理問題，使得自然科學在中國古代完全偏廢。而西方文藝復興，找回了當年古希臘的理性精神，為科學突破神學的束縛破繭而出提供了力量。
但這樣的回答同樣迴避了對終極原因的追問。為什麼不是儒家思想出現在古希臘，哲科思維誕生於先秦諸子百家？為什麼不是泰勒斯講忠孝仁義，孔子仰望星空呢？
人種間智力差異導致文明程度差異的說法完全不成立。我們都掌握着各自所在文明形態下的知識，前現代文明社會的人來到我們高度分化的現代社會當然顯得非常愚笨，同理我們去到他們的社會中一樣表現的極其無知。
有個例子挺有趣：
話說戴蒙德有一次和新幾內亞當地的土著朋友在叢林裡做田野調查，因為路斷了，回不到補給站，一行人飢腸轆轆。後來，有一位土著朋友扛了一大袋的蘑菇回來，大夥架起火，準備飽餐一頓。但是戴蒙德非常的擔心，他趕緊提醒朋友說：「我知道很多蘑菇都有劇毒，而且很難分辨，我們美國的蘑菇專家自己吃蘑菇都有被毒死的。我們還是別吃了吧，為了一頓飯丟了一條命太不划算。」
新幾內亞的朋友生氣的說：「你趕緊給我閉嘴。」然後詳細的向戴蒙德介紹了這片叢林裡有哪29種蘑菇是可以吃的，他們長在什麼地方，分別長什麼樣子。
你看，這些事情對於新幾內亞的朋友來說易如反掌，而哪怕是文明社會裡的專家，對相同知識的掌握與之相比依然望塵莫及。
既然差異的原因並非源自人種的智力不同，那我們要追問世界不平等的終極原因，就要回到人類文明生發的源頭上去尋找答案。
智人全球大遷徙
人類的歷史大約開始於700萬年前，當時非洲古猿分化成了幾個群體，一支演化成大猩猩，一支演化成黑猩猩，還有一支演化成人類。所以我們跟他們倆在祖上確實是親戚。
到了400萬年前，我們的直系祖先就站起來了，隨後腦容量便開始增大。之前學者們都認為，人類就是由分布於世界各地的直立人逐步進化來的。比方說歐洲人就是尼安德特人的後裔，我們中國人就是北京周口店猿人和雲南元謀人的後裔。
一直要到上個世紀末，人類生物學家對世界各地的人進行線粒體DNA調查之後發現，原來當今世界上所有人的線粒體都源自於15萬年前的同一個女性。這就說明人類並非是分散於世界各地獨立進化至今，而是同出一系。這便是著名的「線粒體夏娃學說」。同時也就給「夏娃」的所有後代取了個名字，現代智人。
現代智人起源於東非大裂谷，從9萬年前他們開始了邁向全球的大遷徙。
為什麼要遷徙？當然不是「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而是因為智人在獲得了大規模的協作的能力之後，相比於其他物種更具競爭優勢，在《人類簡史》那本書中，尤瓦爾·赫拉利解釋為「認知革命」。於是智人數量激增，緊接着便是生存資源的相對緊迫。
人多起來了，我每天出去採集食物越來越困難，走的路程就越來越遠。就有一小部分人會想，我乾脆直接搬家到前面幾十公里的地方住好了，這樣我每天打開門就能找到東西吃，豈不是美滋滋？如此往復，始終都有一小部分人不斷往前挪動，以獲得更豐富的生存資源，這個緩慢的進程叫做遷徙。
從東非大裂谷出發，有一族智人南下，進入南非，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洋，走進死胡同了。還有一族智人北上，6萬年前走到了北非尼羅河流域，後來就創造了古埃及文明，也是人類歷史上最原始的第一茬文明。
隨後他們穿過今天的蘇伊士運河的所在地，5萬年前抵達了中東兩河流域，由此孕育了人類的第二茬文明，古蘇美爾文明。
走到這裡之後，能去的地方就多了，有一批往西北邊走，穿過黑海與地中海之間的通道，大約在4萬年前抵達歐洲。
另一波往東邊走，穿過歐亞大陸橋，這條路難度極大，要翻越帕米爾高原，所以直到3.5萬年前才進入我們東亞，孕育了華夏文明。往東邊走的還有一波人選擇了一條好走的路，南下進入印度次大陸，後來在這裡誕生了古印度文明，隨後進入東南亞，最後4萬年前抵達了新幾內亞和澳洲。
去到了東亞的這波人，又沿着太平洋西海岸一路北上通過今天的白令海峽，最後大約在1.4萬年前抵達北美洲，然後就只能一路南下去往南美洲。因為智人抵達美洲的時間最晚，因此美洲文明的發生也相對比較微弱。
對地理比較了解的同學馬上就會發現，這套遷徙路線中存在着3個巨大的bug。
東非大裂谷往北走是撒哈拉大沙漠，現代人開車通過都很危險，上古先民怎麼能徒步穿越？
歐亞大陸與北美之間被白令海峽隔斷，平均水深幾十米，有近百公里寬，難道游泳過去嗎？
東南亞往南全是海，怎麼去到新幾內亞和澳洲的呢？
答案是這樣的，當年智人全球大遷徙的時候，地球正處於第四紀冰河期，全球平均氣溫比現在低得多，撒哈拉大沙漠是冰河期結束，大約距今一萬年前才完全形成，根本不影響數萬年前的遷徙大業。
在冰河期北非雖然處於赤道，但是氣候舒服得很。居住在那裡的智人皮膚都不是黑色的，很可能跟我們今天黃種人的皮膚差不多。冰河期結束之後，溫度上升，居住在全球各地智人的膚色外貌才因環境改變而發生變化。
那白令海峽和澳洲被海洋隔開的問題，同樣是因為冰河時期，當年兩極冰蓋比現在高上千米，全球大陸一半以上都被冰雪覆蓋，因此當時的海平面比現在要低100米。今天的白令海峽在當年是白令大陸橋，澳大利亞和東南亞之間也是被裸露在海平面以上的陸地相連接，因此古代智人得以順利穿越。
隨後，在距今一萬兩千萬年的時候，第四紀冰期結束。撒哈拉大沙漠出現，非洲大陸被大洋和沙漠封閉，與世隔絕。海平面上漲，東南亞陷入一片汪洋，白令海峽再度被海水灌滿，澳洲和美洲也與歐亞大陸發生隔斷。而地理上的封閉狀態直接影響到後來當地農業文明的發展程度，這我們後面再說。
到此，人類的全球大遷徙事業完成，非洲，歐亞，美洲和澳洲大陸上都有了智人定居。看起來全球人類文明程度是差不多的，都處於採集狩獵的生存狀態。很快，有的地方馴化了本土的農作物與動物，率先發展出了農牧業。
比方說我們中國的黃河流域，北非的尼羅河流域以及中東的兩河流域，也就是本書一再提到的肥沃新月地帶，河流是農業文明得以發生的重要基礎。新月沃地的居民着人類之先鞭，在公元前8500年，也就是距今1萬年前的時候就開始了耕作。
農耕文明的發生
世界各族人民都在好好的采野果打野味，怎麼就有人開始種地了？大家都窮得很穩定，怎麼你就先跳起來要致富了呢？
這裡要強調說明，從採集狩獵轉向農牧業，絕對不是人類智慧伸展，主動選擇的結果。某天早上我起來推開門，突然決定說從今天開始不要當獵人了，我要去學着種地。不可能的，我此前從來就沒見過農民，怎麼可能主動選擇把耕地作為日後的生計呢？
食物生產是逐步演化出現的，是無心插柳的結果。可能一開始，我們採集來的植物種子，掉落在了營地周圍，結果一段時間之後長出了作物。哎喲，這不錯啊！於是在採集狩獵的同事有意識的播撒種子。
我們可以想象一位早期的農民，早上起來心裡在盤算：「我今天要不要犁地？這樣幾個月之後就有蔬菜吃了。還是去撈貝殼？今天就可以吃點肉。還是去獵鹿？可能會有大快朵頤的機會，但空手而歸的風險更大。」
很顯然在早期採集狩獵和農耕是兩種並行的策略。以採獵為主，同時兼顧務農。隨着的農業活動的比重一點點的增加，採集狩獵就被逐步放棄。這是一個緩慢漸進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發生了什麼？讓務農越來越有利，於是大家都去種地了呢？
大環境上的原因是採集狩獵的回報越來越少，隨着智人的戰鬥力逐步提高，消耗自然資源的速度越來越快，特別是動物資源。
你看看美洲和澳洲，高戰力的智人一進去，直接就把當地100磅以上的大型食草哺乳動物基本全部殺光，美洲就剩下個羊駝，澳洲就剩個袋鼠。因為澳洲和美洲的動物在演化過程中是沒見過人類的，根本不知道這群身上光溜溜的小東西動起手來竟然如此殘忍。歐亞大路上的動物還好，跟直立人一起進化了數百萬年，基因里刻下了人類極度危險的警示，看見人它們知道撒腿就跑。
澳洲和美洲的大型哺乳動物滅絕，竟然為了日後當地人類文明的落後埋下了一個伏筆。這我們也是後面再說。
與此同時，農業生產的技術不斷改進，像是採收、處理和儲藏技術進步了，農牧的收益也就越來越高，這就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
從採集狩獵過渡到農業生產的最重要原因，是人口密度上升和農業興起的雙向關聯。同樣一片土地，通過務農獲得人體可利用的能量，是讓地上長草，動物吃草，人類再去狩獵所獲得能量的260倍。意思就是說農業大大提高了土地利用的效率，因此一旦務農，人口立即暴漲。而人口暴漲之後，人們又不斷地去開墾荒地繼續務農。
所以人口密度上升與農業興起是互為因果的，這個開關一旦按下去，就停不下來。至於哪個是因哪個果，就像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一樣，已經說不清楚了。
還有，人類開始集約耕種之後就定居下來了，女性的生殖間隔立即變短。在採獵社會裡，母親在隨營地遷徙的時候只能抱着一個孩子，帶着少量的隨身物品，除非孩子大到可以跟上族人的腳步，否則是很難再生養下一個的。流動的採獵族群的小孩，兄弟間的年齡差距一般是4歲。而農耕定居之後，無須攜帶幼子長途跋涉，因此生養無數。
人口暴漲，農耕族群相對於採獵族群的優勢立刻顯現，僅憑數量優勢就足以驅逐或者消滅採獵部族，所以在適宜農耕的地區，你想保持採獵的生存方式都不行，要麼被臨近的農民驅逐，自己的獵場變成農場和牧場，要麼自己也改行務農。
生存方式從狩獵採集轉變到農耕，隨之而來農業文明得以發生。
定居下來集約耕種之後，有了多餘的糧食便能夠儲存起來，可以供養一些不再直接從事生產的人，於是社會分工出現。
隨之而來的就是權貴階級的誕生，採獵社會人人平等，人數少，政治組織規模很小，部落首領同樣參與採獵活動，哪家都沒有餘糧。而農業社會有了糧食儲備之後，政治精英就可以通過徵稅掌控他人生產的糧食，而自己不再需要從事生產，將所有精力都投入政治活動。
小規模的農業社會開始發展為酋邦，而規模龐大的則發展成為王國。這種複雜並且有階級之分的政治單元，天然就比人人平等的採獵社會更有條件對外侵略發動戰爭。有餘糧才可以供養士兵，養活為戰爭提供宗教理由的神職人員，以及製造刀劍乃至槍炮的工匠。
農業文明是場悲劇？
今天我們把農業文明的發生看作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一次巨大進步。但是，無論是我們之前講過的尤瓦爾·赫拉利、王東嶽，還是賈雷德·戴蒙德都認為，農業文明是人類的生存狀況惡劣化的開端。
我們覺得采狩者的標籤就是「兇殘、野蠻與短命」。他們過得非常辛苦，常常食不果腹，沒有柔軟的床、保暖的衣物，而且壽命不長。
戴蒙德說：「只有今天生活在富裕國家的人才會覺得農民過得很舒服，而這些人從未下過田，五穀不分，農業離他們很遠。」
務農真的改善了早期農民的吃飯問題了嗎？
考古學家證實，很多早期農民的身材比狩獵者要矮小得多，顯得營養不良。我們人類本是雜食性動物，農耕之後，食品豐富性大大降低。而且人類身體經過百萬年進化，就是給你用來攀爬奔跑採獵狩獵的。突然每天變成彎腰耕種，各種病痛接踵而至。加上人口稠密化，傳染病頻繁爆發，因此農民平均壽命比採獵者還要低。
農業耕種為人類帶來了生存的保障嗎？
其實也不然。採獵時代，我們和其他動物一樣，在自然界獲取生存資源，有幾十種不同的食物維繫我們的生存，就算沒有存糧遇到荒年也不至於餓死。
農業文明發生之後，人口暴漲，農耕範圍不斷擴大，退回到叢林採獵的可能性被徹底斬斷。一旦天災人禍，農作物大量減產，大面積的饑荒立即發生，這是非常恐怖的事情。同學們想想看百里之內所有活物什麼老鼠蟑螂被吃光，連樹皮草根被全部啃光，有得人吃觀音土也就是泥土來抵抗飢餓感，但是吃進去沒法排出體外，被活活撐死，更不用說易子相食了。一次大饑荒成百萬人被餓死，這是什麼樣的人間煉獄。
大面積饑荒在動物界是絕不可能出現的，唯獨人類社會，在近現代之前，農業文明數千年間不斷反覆發生。
農業讓人類的安全更有保障嗎？
農民不但不比採獵者溫和，反而更加的殘暴。我和家人的生命都緊緊和土地捆綁在一起，失去土地就等於失去了溫飽。在土地這個問題上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過去採獵部落間發生衝突，可以選擇退讓，搬個家就能解決問題。而農民根本沒有這個選項，必然以死相拼。
再加上我們剛才說的，集權化政治和全職軍人的出現，暴力戰爭就成了解決紛爭的最直接有效手段。一點都不誇張的說，人類的文明進程，就是暴力和衝突不斷劇烈化的過程。
關於農業文明使人類生存狀況惡化這個問題，我們之前在解讀《人類簡史》的時候，詳細的聊過，與其說是我們馴化了小麥，不如說是小麥馴化了人類。哪怕是生活在今天的人類，也未必見得比古人生活得更加幸福。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聽一下第四期節目「農業革命——使人類悲劇開始的巨大騙局」。
那為了尋找當今世界不平等的終極原因，我們追溯到了文明生發的源頭，聊了智人的誕生和全球大遷徙，講了從採獵到農耕生存方式的轉換，以及農業文明的發生，我們的探尋之旅也才剛剛開始。
為什麼世界各地農業文明的誕生時間前後相差了幾千年？甚至有的地方直到近現代都還處於採集狩獵的原始狀態。
為什麼同樣是農業文明，有些地方發展很快，率先掌握了病菌槍炮與鋼鐵的優勢，而落後的文明還在使用石器。
為什麼我們剛才說上古先民遷徙美洲和澳洲帶來的生物大滅絕，為他們後世子孫的文明落後埋下了伏筆。
下期節目我們繼續討論這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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