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本文授權轉載自公眾號：游研社

甲 A 聯賽啟動職業化改革以來，國足便從中國體育界最大的話題，逐漸淪為了人人都可以用來發泄情緒的痰盂，直至今天「字面意義」上的鬼畜素材。

回望過去的近三十年時間，我們驚人的發現，范志毅竟始終都占據着中國足球的頭條位置。放眼世界足壇，這都是絕無僅有的奇觀。

中國足壇從不缺乏帶頭大哥，然而在球場內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能激起千層浪的人，唯有范志毅一人。他的狂拽酷霸，始終基於自己的實力和地位 ——

2001 年，范志毅榮獲亞洲足球先生

那麼，范志毅具體強在哪裡？對於無緣見證他當年綠茵風采的互聯網新生代們來說，這是個比較難講清楚的問題。還好，足球遊戲保留了其中一部分的歷史記憶。

《實況足球 2000》發售時，正值范志毅公認的職業巔峰期。本作球員數值系統對其能力的量化，具有一定的參考意義。

速度快、身體狀、力量足……遊戲精準描繪了范大將軍的基本特點

通過上圖比較不難發現，范志毅不僅是同期亞洲頂尖中後衛行列的佼佼者，還具有神奇的「錯位優勢」：比他高的沒有他快，比他壯的沒他靈活，比他莽的技術沒他好，綜合防守能力好的又不能像他那樣當前鋒用……

在「實況」早期作品中，由於遊戲系統的粗糙，玩家可以將某些身體優勢強悍的後場球員推到前場，比如巴西隊堪稱無解的「卡洛斯 +R9」組合。中國隊玩家，也是一群為數不多能夠實踐這種野路子的幸運兒：

在前腰孫建軍和高中鋒黎兵狀態欠佳的時候，沿中軸線前移的范志毅，經常可以施展搶斷後大力轟門，以及門前高空轟炸的絕技。

比正印前鋒還要強的突破能力

這不僅僅是對規則漏洞的利用，也是《范志毅使用說明書》的正確打開方式。

因為現實中的他，就是這麼踢的。

拋開一串串讓人眼花繚亂的數值，范志毅的足球哲學，其實可以簡單粗暴的歸入一句俗話：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徒勞。」

身高 1 米 85，百米速度 11 秒 09，縱向彈跳 99 厘米，臥推 120KG……對於當時缺乏高水平外援的國內賽場，這位作風彪悍、身體素質強悍的六邊形戰士，堪稱降維打擊，他足以在對方防線的任何位置製造爆點。

如此強悍的爆發力讓任何對位者肝膽欲裂

95 賽季，在「解放范志毅」的呼聲下，從後衛線前移後的他在攻防兩端縱橫馳騁。不僅帶領申花隊以最多進球和最少失球數成績奪冠，個人也以 15 粒進球摘得金靴桂冠。

巔峰期的范志毅，靠的就是碾壓級的身體優勢，外加霸氣外露的人設在甲 A 賽場大殺四方。即便防守失位，他也能憑藉驚人的爆發力回追破壞。當時盛傳有幾位國產前鋒在場上不敢與之對視，一看到范志毅扛着肩膀猛打猛衝的身影，便自己雙腿發軟、腳底拌蒜……

他的統治力，甚至成為了一把雙刃劍 ——

96 亞洲杯上，范志毅的咆哮讓中衛搭檔劉越信心崩潰，從此退出國家隊

相對低下的聯賽水準，也掩蓋了范志毅的技戰術問題：他上搶時機把握不當，防守動作普遍過大。情緒控制力的缺乏，時常影響自己，乃至隊友的發揮。這在普遍缺乏自信心的中國球員中，完全就是定時炸彈般的存在。

在退役後的各種友誼賽中，范志毅也經常出現各種不理智的行為

到了高水平的洲際賽場，這些缺陷自然暴露無遺：1997 年的世界盃亞洲區十強賽階段，范志毅主場面對伊朗無謂犯規被判點球，做客卡塔爾又被恥辱性的人球分過破門，至於在對沙特的比賽中射失關鍵點球，更是將國足進軍法蘭西的希望一腳踢飛。

這顆點球倘若打進，將讓國足走向世界的夢想提前四年

雖說作為背鍋俠的中後衛，再大牌的球員也有被打爆的黑鏡頭，但在如此重要的比賽中連續犯渾，這已經遠遠超出了「失誤」的範疇。

客觀看來，范志毅這一階段的最大的問題，是長期所身處的封閉環境，導致競技意識沒有得到頂級名師的培養。讓中國球迷欣慰的是，1998 年後闖蕩英倫的范志毅，在英格蘭足球名宿維納布爾斯的雕琢下補齊了最後同時也是最為致命的短板。他在英甲效力的三個多賽季，也為中國，乃至其他亞洲海外球員豎立了一面旗幟。

1998 年夏，范志毅和孫繼海加盟水晶宮俱樂部

相對被普遍質疑的個人能力，那一時期的留洋球員最更大的挑戰，莫過於語言問題所引發的一系列困境。在沒有成功旅歐榜樣的情況下，范志毅只能自己成為後來者的榜樣。

在回憶這段經歷的時候，他坦言，習慣了過去在國內的前簇後擁和一言九鼎，初到英國之後的生活讓自己崩潰。范志毅每天和身邊人的交流，僅限於用自己僅會的幾個單詞，同訓練場的看門大爺打聲招呼。

不出半年，他就練就了一口上海和南倫敦混搭口音的英語

幸運的是，綠茵場上有一種名叫「足球」的共同語言。在蠻牛如雲、身體對抗激烈的英甲賽場，生來就真金不怕火煉的范志毅真正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如魚得水。

除了防守日益穩定以外，范志毅在英倫繼續着自己的搶點得分能力

他不僅很快適應了節奏，而且還用自己標誌性的技術特點獲得了隊友的信任。2001 年聯賽杯半決賽對利物浦的比賽中，范志毅成功凍結英格蘭國家隊鋒線組合歐文和赫斯基的高光時刻，更是成為了中英兩國「范迷」們的共同回憶。

在這場原本實力懸殊的大戰中，水晶宮 2:1 爆冷戰勝利物浦

范志毅在效力了水晶宮的三年半時間，共出場 88 場，打入 5 球，球隊成績長期處於英甲中下游。單從俱樂部的層次和成績來說，與同期在德甲大殺四方的楊晨，以及日後成為曼城寵兒的孫繼海有很大差距。然而他在隊內說一不二的領袖地位，卻是這些老隊友，乃至今天在歐洲賽場大放異彩的韓日球星所望塵莫及的。

一般而言，性格普遍含蓄內斂，講究溫良恭讓的東亞球員，DNA 向來缺乏成為歐洲俱樂部更衣室大哥的成分。這個「遺傳法則」，卻在范志毅身上根本不存在。

初到水晶宮之後，面對意大利光頭中後衛隆巴多的挑釁，范志毅敢於拿這位隊內頭號頭號球星立威，並且用字面意義上的「硬」實力讓後者心悅誠服。兩人在後衛線上親密合作讓球隊當賽季成功保級，范志毅自己也被評為隊內最佳球員。

隆巴多認為，范志毅就是那種「被他打一頓還想當他是好哥們」的男人

幫受欺負的新人出頭、為邊緣球員討薪、聚餐時第一個掏錢埋單、邀請全隊洗桑拿……將中國球員特有生活方式同世界足球普遍規律有機結合的范志毅，不僅靠踢球和做人獲得了巨大的威望，還給全隊上下實現了一波關於中國足球文化的「逆向輸出」。

關於范志毅連任三年水晶宮隊長、被利物浦和熱刺爭搶等等更加傳奇的經歷，其中不乏國內媒體的炒作。但可以肯定的是，范大將軍的球技、適應力和人格魅力，在水晶宮的三年傳奇經歷中得到了集中展現。他在球迷中的無上地位，也讓任何華麗的詞藻暗淡無關。

時至今日，當有人國外球迷提問「孫興慜是否是最好的亞洲球員」時候，依然能夠在下面看到這樣的回覆：

「你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沒看過 Fan 踢球！」

02 世界盃後，范志毅逐漸淡出了綠茵場。然而，他的一言一行 —— 尤其是「言」，依然能夠毫無懸念的登上中國足球的頭條。

已被無數人全文背誦的國足聖經

這番范志毅在國足 2013 年大敗泰國後的言論，批評的內容並無新意，諸如管理混亂、人才匱乏、球員缺乏比賽欲望……都是中國足球人所共知的頑疾。然而經過范大將軍之口所產生的頂流效應，卻一直延續至今。箇中原因，並不難理解：

中國足壇從不缺乏「腳臭嘴更臭」的所謂球星，但他們的各種炮轟，基本局限於情緒發泄和人身攻擊，根本不願意，更不敢去面對更深層次的問題。人設亦正亦邪、經歷過輝煌和挫折，同時也是老一代國足最具代表性人物的范志毅，最有資格代表球迷說出這些心中之想，從而讓當局者如坐針氈，讓觀眾倍感酣暢。

對比全體踐行「養身足球」理念的國足隊員，年近半百的范大將軍，依然在青訓場上汗流浹背。他在採訪中的神情，仿佛是一個已經不問江湖事的昔日大哥，對一群不務正業的小弟們的無情唾罵。配合他天生的綜藝感，戲劇效果自然爆表。

最後一個原因，自然是他的「一語成讖」——

九年後的如今，他的經典語錄再次出圈

頂尖的實力和霸氣，成就了范志毅職業生涯的輝煌。

退役後的他，在受邀參加脫口秀節目中的表現也驚為天人。雖說稿子是節目組的編劇寫的，但范志毅在猛烈吐槽過程中幾乎不看提詞器，節奏的把控、微表情和肢體語言的運用堪稱一絕。在任何領域都能成為舞台焦點的他，仿佛就是一顆投到任何杯子裡都能把水變甜的糖塊，只是「恰好」選擇了去踢球而已。

三十年來，或主動，或被動成為流量擔當的范志毅，在職業生涯中帶給了我們太多由喜怒哀樂匯聚而成的淚水。離開賽場的他，也和我們一同見證了中國足球隨之而來的墮落，直到今天的一潭死水。

可以預見的是，他在「國足聖經」狠批的問題沒有得到徹底解決之前，中國足球只會在失敗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在這個可以預見的過程中，或出於懷念，或為了發泄，或純粹惡搞……范志毅將會一次次的登上頭條。

也許當他徹底消失在流量中心的那天到來之後，「希望」對於中國足球而言，才不是一件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