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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不定期上線的她刊「對話」欄目。
每期邀請一位或一組,素人或明星來到這裡,聊個人的生活和經歷,談個體的想法和見解。不代表所有人,更不涉及任何拉踩。
希望這些故事匯總在一起,能給大家提供一個新的觀察視角,帶來一些新的思考。
今天是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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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四五月份,新一輪的身材焦慮便會如約而至。
最近只要點開微博,就有各種類型的博主提醒你:
該減肥了,來不及了。
而身材焦慮這股風一年年地刮到今天,內容的同質化也逐漸嚴重起來,許多博主開始另闢蹊徑。
今時今日,單單「瘦」已經不夠了,體態焦慮接踵到來。
從骨盆前傾到骨盆後傾,女性對自身審視的習慣,被很多人利用得爐火純青,成為了他們吸引流量的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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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新浪微博
流量時代,審美消費的味道漸濃。
被身體凝視和病態審美傷害的女孩,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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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新浪微博
信息資本主義創造出的詞境,和與之不斷對標、自省的女性,成為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獨特景觀。
可以想象,如果這樣的風潮持續下去,還會演化出多少「美」的標準,落在女性身上多少引發焦慮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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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動?節食?
女性究竟該如何面對來自外界和內心夾擊的身材焦慮,又該如何在主流審美的漩渦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平衡?
她姐和身邊的女孩們聊了聊,發現只要提到「身材焦慮」,大家都有很多話講。
我想把她們的故事講給你聽,或許能為你帶來關於身體和美的再思考。
以下是她們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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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ki
從160斤到108斤,焦慮沒走遠
我討厭鞦韆。
很小的時候,媽媽帶着我和妹妹一起去公園,遠遠地看到兩個鞦韆,我倆一人一個剛剛好。
妹妹瘦瘦的,跑起來也靈巧,一轉頭的功夫,她已經坐在鞦韆上了。
可當我要坐上去的時候,身後的滑梯上有一個小男孩探出腦袋,對我喊道:
「你也要坐啊,可別把鞦韆壓塌了。」
尷尬、傷心……各種情緒一齊涌了上來。
從那一天起,我再也沒有靠近過鞦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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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每一個班級都會有那麼一個胖胖的女孩,永遠坐在後排。
這個角色,我充當了十多年。
初中的時候出去補課,有個和我關係還不錯的男生突然來了一句:
「我都聽說了,你們班同學都管你叫豬呢。」
他可能只當開了個玩笑,但我當時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豬」這個字一直在耳邊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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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初中的時候,我第一次隱隱約約品嘗到喜歡一個人的滋味。
他是我們班的體育委員,高高瘦瘦的,愛打籃球,應該是那個年紀很受女生歡迎的類型。
看着受人追捧的他,再看看自己體重秤上扎眼的160斤,我決定減肥。
因為我完全做不到「邁開腿」,所以只能從「管住嘴」下手。
那時,一個蘋果或者一盒酸奶,就是我一整天的熱量來源。
有好幾次,我早上起床去衛生間都差點暈倒,可我愣是堅持了三個月。
每天上廁所坐在馬桶上,我都會盯着自己的肚子看,看着它一天天地變小,到最後竟然完全平坦了。
現在想想,情竇初開只是一小部分。
更多的是,這麼多年累積的情緒,終於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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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之後,進入到全新的環境,一切重新洗牌。
彼時,我已經長到一米七二,體重卻只有108斤,就好像一個圓滾滾的麵團被拉長了。
瘦下來的我,過上了與從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意識到生活的轉變,是從高中的那種表白牆上頻繁出現我的名字開始的。
從前總是默默坐在最後一排的我,搖身一變,成了受人矚目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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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邊開始變得吵鬧起來,各種各樣的聲音迎面而來。
有讚美,也不乏詆毀。
但相比於負面的聲音,那些正面的聲音對我的刺激更大。
從小到大都沒有聽過對自己外貌的讚美的我,開始更加變本加厲地想要變美。
很多分享自己減肥成功經歷的人都會說,徹底瘦下來之後就不會再胖了,可以正常飲食。
而這所謂的「正常」,不過是身體已經習慣了那種飢餓罷了。
從初二到現在,已經十多年了,我早就習慣了每天只吃一頓飯。
剛上大學的時候,可能稍微吃得多了一點,體重秤上的數字馬上就有了反應。
112斤,是我這些年來的體重巔峰,那時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我想到過去那些日子,想到肚子上一層一層的贅肉,感覺可怕得要命。
便又開始苛待自己,硬生生把體重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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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保持體重秤上的這個數字,我拼上了全身的力氣。
可瘦下來了,焦慮還是沒有離開過。
身邊的親戚朋友都在說,你太瘦了,看起來都不健康了。
我還是覺得自己可以再瘦一點,手臂上的拜拜肉顯得十分礙眼,經期水腫的兩條腿也會讓我煩躁。
我好像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正常」的體重,什麼樣子是「美」,只是執着於那個數字,無法自拔。
160斤的時候,我覺得瘦20斤就好;可20斤又20斤,我永遠覺得自己還應該再瘦一點才更好看。
過去那些尷尬的、委屈的瞬間從未遠離我,它們一起構成了埋在我內心深處的自卑感。
瘦,並沒有真正拯救我。
究竟什麼時候、怎樣才能對自己滿意,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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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粥
我曾喜歡鏡子裡自己清晰可見的肋骨
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人用「胖」來形容我。
但兩年前,我突然決定要減肥了。
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什麼叫「身材焦慮」,但我看到女明星的身材愈發瘦骨嶙峋;
各種檢驗好身材的方法在那些光鮮亮麗的女孩的追捧下,層出不窮。
於是,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焦灼占領了我的大腦——
我要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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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在各種軟件上不斷地檢索學習。
他們都說米飯是肥胖的元兇,戒糖可以維持良好的體態,高油高鹽更是萬萬碰不得,我全都相信並且照做了。
不僅如此,在一些明星的採訪視頻里,我還找到了關於運動方式的蛛絲馬跡。
穿得嚴嚴實實去跑步,每天早上起來先來一段瑜伽,練馬甲線的那幾個動作我簡直倒背如流。
一番折騰後,兩周的時間,我就瘦了6公斤,成果可觀。
但不幸的是,在此之後,體重秤上的數字不再減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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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陷入了更深的焦慮,開始搜索諸如「一周瘦十斤」這種極端的減肥方式。
我試過「辟穀」。
三天只喝水,實在太餓了就吃一顆紅棗,總算是看到了些許變化。
沒有人發現我瘦了,但我早就已經不在意外界的評論,我被困在了所謂的信息繭房當中。
每每點開各種社交軟件,我都覺得全世界都在為身材發愁,為減肥努力。
還有很多人根據不同的知識來源、不同的書籍理論,源源不斷地輸出着減肥知識和身材標準。
我已經變得麻木起來,只聽到他們不停地說:
減肥是意志力的比拼
穿上好看的衣服比多吃兩口的快感更加持久
改變身材就能改變命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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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受訪者供圖
因為長時間接收一樣的內容,處於固化不變的網絡環境中,我開始將自認為健康的生活方式強加給身邊的人。
我會批評媽媽吃蛋糕的行為,要求家中炒菜儘量不放油,拒絕爸爸做的炸醬麵等等。
我認為這樣的改變是向好的,所有的負面感受只是因為跳出了自己的舒適圈。
直到我意識到自己的狀態早就無比糟糕——
每天從早到晚我都在計時計量,再過半小時就允許自己吃一個蘋果,拿起蘋果又覺得旁邊的番茄熱量更低;
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肋骨清晰可見,會覺得很開心;
有時我抱着一罐堅果,機械性地塞進嘴裡,沒多一會,罐子就見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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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已經有整整六個月沒來過月經了。
媽媽帶我去看中醫,那個醫生說,六個月這個時長是被稱為「停經」的。
這個詞嚇到了媽媽,我看着她反反覆覆地和醫生確定,是不是和更年期的「停經」是一個意思。
最可怕的是,有某一個瞬間,我覺得活着也沒什麼意思了。
第一次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連我自己都被嚇到了。
這時我才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不受控的行為,想要為自己找到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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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當時的一個轉折點,是我偶然間看到了一個女孩的視頻。
她完全不符合主流審美,至少不符合我當時認為的主流審美,但她就那麼自信地在鏡頭前侃侃而談。
我一瞬間被她擊中了,覺得這個女孩怎麼可以這麼棒,她好像在發光。
看着看着,我竟然哭了,還挺誇張的。
我很想要成為一個像她那樣的人,而這並非易事。
我唯一能做的,是開始主動剔除各種軟件中有關於減肥的內容。
我就這樣在對身材的焦慮和對自信的渴望之間被拉扯着,一直到最近才慢慢達到一種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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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所謂的「平衡」,也只是我開始用健康的方式代替極端的,而對於身材的凝視從未有一刻徹底停止。
那段發瘋了般減肥的日子,早已悄無聲息地改變了我的生活。
現在我還是只能吃下兩口米飯,這種控制已經變得無意識。
其實我很感謝那些不守規矩而大方自信的女孩子能站出來,是她們讓我開始有了想要去愛自己的念頭。
雖然我依舊不能完全接受自己粗粗的腿。
但衣櫃裡第一次出現的短裙告訴我,一切在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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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自己身體懷疑、厭惡的故事,存在於絕大多數女性成長的過程中。
困境始終就在那裡,但我們究竟要如何逃脫?
為了找到解決辦法,她姐找到很多正在嘗試擺脫或是已經擺脫了身材焦慮的女孩們。
但如今我在她們身上看不到絲毫身材焦慮的影子。
有的人談不上有什麼方法論,她就是完完全全地愛着自己。
比如小航,她曾經因為同學的嘲笑,把自己的腿藏在書桌下面。
小航說,之前把腿「藏」起來僅僅是因為那些惡意的話影響了她的心情,並沒有讓她厭惡自己。
她很喜歡看樹,形狀不一的樹葉,每一片仿佛都有自己的靈魂,而每一個女孩也一樣。
現在小航不僅不顧旁人的眼光,穿着自己喜歡的衣服,還會把照片發到社交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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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受訪者供圖
那些不那麼符合所謂「標準」的照片,如砸入水中盪起漣漪的石子,給了不少女孩莫大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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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受訪者供圖
妮妮也是一個「非標準身材」的女孩。
她從小就聽着家裡的親戚說:「你一條腿有妹妹兩條腿粗呀。」
她也曾經隨波逐流地跟從「時尚」,只穿長褲、長裙,把自己的「缺點」掩蓋起來。
但現在不僅不為腿粗焦慮,反而覺得偏偏就是這兩條粗粗的腿,讓她變得獨一無二。
這種自信和「特點」,也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正反饋——
很多喜歡她的人也「警告」她,可千萬不要去健身房啊,就愛看她的漫畫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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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受訪者供圖
有的人是通過運動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審美。
比如東英,她曾經也想過要減肥、要纖細苗條。
但進入了運動的世界之後,一切都變了。
打籃球、衝浪、滑雪,只要看起來有趣,她就去嘗試。
她心中的勇敢和自信,就在這個拓寬自己邊界的過程中,不斷翻倍。
現在的她對「美」的定義,跟「白瘦幼」毫不沾邊。
她認為的「美」——
是健康,是強壯,是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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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受訪者供圖
當然也有的人,從來都知道運動的積極作用,卻很難邁出那一步。
比如芋圓。
芋圓此前接觸了各種各樣的運動方式,但那些運動都讓她覺得疲憊不已。
直到去年,她偶然因為一期播客開始嘗試游泳,並終於知道那句「在水中我感到自由」到底是什麼感受。
當聽到教練說「我發現你的手臂線條變得緊緻了」,她收穫了從未有過的成就感。
年近30,運動於她而言,終於從勉強變成了樂趣。
而在這個過程中,身體線條和體力的變化,更是讓她覺得,人生第一次真正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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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了這麼多故事之後,她姐開始重新思考女性和自己的身體的關係。
為什么女性會和自己出現衝突,甚至要學會如何接受自己本來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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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抖音
問題顯然不是出現在女性身上。
問題在那個把女性本來的面貌打為對立面的所謂「標準」。
今天,大眾審美儼然已經異化成為了一種隱形的專制。
在這種專制的籠罩下,女性無疑受到了更沉重的壓迫和規訓。
社會學家齊美爾說:
「當女性表現自我、追求個性的滿足在別的領域中無法實現時,時尚好像是閥門,為女性找到了實現這種滿足的出口。」
正是因為如此,女性任由着信息資本主義將自己的身體符號化。
追逐、模仿,跟隨着所謂的時尚不斷規訓自己,成為了女性自我滿足的渠道。
女性的身體,就這樣一步步淪為了大眾媒介消費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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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此以往的結果顯而易見——
一次次重複掉入換湯不換藥的陷阱,然後被一次次進入新一輪的焦慮。
因為這是一個莫比烏斯環,永無止境。
真正的解法,永遠只有一個。
不是在循環里輪迴,而是跳出循環。
不再執着於靠攏標準,而是制定自己的標準。
而在身材焦慮這件事上同理。
如果每一個女孩都能夠找到自己真正的價值,自然就不必再執着於討厭自己,或是與自己和解。
只有當身體只是自己的一部分,身材與外貌不再作為評判女性的主要標準,掙扎才會趨於平靜。
最後,點個「在看」,希望所有女性都能在審美的迷宮中,為自己找到一個出口。
不必為身體而自卑,也不必為身體而驕傲。她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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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製 - 她姐
作者 -鲶魚
微博 - @她刊iii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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