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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三聯生活周刊」原創內容


「現在我自己也開始招實習生了，我從這些簡歷里挑實習生，也不會過多考慮雙非院校畢業的學生，畢竟作為用工單位，我們考慮的是面試花費的時間成本——名校的文憑能代表一個人基本的學習能力。」


口述｜李青

實習記者｜石震方

編輯｜王珊

去創業


我叫李青，今年25歲出頭。我之所以接受採訪，是想聊一聊自己所遭遇到的第一學歷歧視。我目前在一家證券公司工作，這是國內業界營收靠前的一家公司。我在公司的投資銀行部，工作時間有一年多。其實如果往前推兩年，我都不可能出現在這個崗位上。
眾所周知，金融行業，尤其是頭部的幾家證券公司都是非常看重學歷的。比如說，我目前所在團隊的同事，要麼是哥倫比亞大學的畢業生，要麼是來自清華、北大、復旦、上海交大等高校。證券公司為何對學歷如此重視，其實很容易理解，我們現在社會層面普遍會將學歷和能力掛鈎，學歷高就是能力高的一種表現方式，比如說，我們接一個項目前，客戶總會打聽我們的學歷，他們會認為交給一個高學歷的人，是放心的，也有面子。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劇照
而本科畢業於北方一所普通高校的我，顯然是不符合證券公司的用人需求的。我出生在南方一個三線小城市，學的理工類專業。我能夠來到現在單位，過程可以說非常曲折。我高中成績並不差，但高考沒發揮好，分數剛剛過一本線。報考志願時，我們一家人對於選擇什麼專業和學校都不了解，糾結了很久。後來，我父母想到自己在北京有個朋友，平常可以照顧我，就讓我來到了本科就讀的院校。
我高中時看過很多講創業的雜誌，上面都是知名企業家的發言和個人故事。讀完我很震撼，我很欣賞他們的創業過程中付出的努力，也想過自己是否能像他們一樣開拓一條創業之路。而且我本人的性格，我自認為也是合適的——我外向、開朗，善於與人打交道，並且行動力強，懂得變通。所以我選了一個在當時看起來很熱門的專業。我那時想，創業無非兩種，第一種是技術創新，第二種是商業模式創新。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技術創新有很多人在做了，對我來說比較困難，所以那時我想着自己要一直讀到博士，這樣我就可以把我掌握的技術商業化。

《花束般的戀愛》劇照
2015年高考結束之後，我就開始做一些創業的嘗試了。我去賣學習資料，就是以前我們做的高考複習題、高中的筆記和錯題集之類的。我負責聯繫那些考上名校的學生，答應給他們分紅，拿着他們的學習資料去印刷。我一個月搞定了將近二十家高中，獲利還是挺多的。我剛上大學那一陣子國家一直在鼓勵大學生創新創業，我當時很激動躍躍欲試。上大學不久，有一個項目邀請我參與他們的餐廳創業，這個項目其實是一個眾籌平台，有一百多個大學生以股東的身份參與運營，相當於打造了一個大學生的社群，每周由不同的股東來負責餐廳的運營和管理。
餐廳剛成立四五個月時，大家積極性都很高，甚至想着有第一家餐廳做旗艦店，後面可以開更多餐廳。但問題很快出現了，餐廳只重視社交，忽略了口味，很難讓同學們產生重複消費的欲望。隨着大家的激情慢慢消退，餐廳逐步走向虧損。我跟朋友們很快退出了這家店的經營管理。我總結了經驗，即我們之所以有這個結局是跟我們不懂法律和財務方面的知識有關的。我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我以前覺得只要我有執行力就一定能把創業項目做成功，這段經歷後，我開始思考個人知識能力的重要性。

《白日夢想家》劇照
那時我已經是大二下學期，我給自己制定的計劃是轉專業，學金融。我想了兩條道路，一是在國內考研，另一個是出國。我研究了一下在國內跨專業考研，覺得自己並不占優勢：金融行業比較好的就是清華、北大、復旦、上海交大等院校，研究生每年報名人數都很多，而且他們錄取的基本上也都是國內名校或者排名靠前的金融類院校的學生。我當時分析了自己的條件——來自一家普通的院校，還是跨考，就更難了。我就想到了出國，我家裡條件都還可以，能給予我經濟支持。我當時想，如果能申請一個好的學校，我就不用跟國內考研的同學擠破頭了。

實習中的歧視


2017年，在大二下學期時，我跟很多留學中介機構聊過，他們告訴我如果我想申請國外好的大學，首先我專業成績的平均分要到85分，雅思要考到7.5分，GRE要到325分，而且，最重要的一條是要去相應的金融機構實習。為了滿足這些條件，我大二、大三一直在努力學習和準備英語。到了2019年3月，我的英語和學習成績都達到了要求。但因為沒有實習經歷，我還是很難申請到學校，於是畢業後，我決定gap一年，專心實習。

《金秘書為何那樣》劇照
就是從這時開始，我第一次遭遇了第一學歷歧視。我的本科院校是雙非院校，專業也和金融不相關，我給許多金融機構發了簡歷，包括投行和會計所，至少有200份，都被拒絕了。那段時間我很焦慮，長了好多白頭髮。特別是看到我以前的朋友的情況，我更着急——他們大學上了一些很好的學校，因而獲得了去好機構實習的機會。我那時覺得，如果我再不努力的話，我就沒朋友了。而我能做的，只有繼續發簡歷。
最後還是創業時偶然認識的一個投資人幫助了我。對方曾經在投行工作，我和他聊了聊，他比較認可我的創業經歷，願意推薦我去一家證券公司的研究所工作。去之前，我跟對方保證過，每天隨時在崗，一周可以工作7天，能實習半年以上，我甚至和他說我可以不睡覺，可見我當時是多麼迫切地想要擁有實習的機會。2019年，我正式成為了這家機構的實習生。我很激動，我做夢也沒想到能被這家研究所招錄為實習生，它在行業內的地位很高。我也是報到了才發現，那裡實習生挺多的，基本上都是清北畢業的，或者是人大、央財的，只有我來自普通院校。

《杜拉拉升職記》劇照
我當時的工作是給消費品研究員做助理，那段時間我們在研究乳製品的市場，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去超市調研，拍下各種乳製品的價格，進行比對和分析。這是一份很瑣碎的工作，跑的地方多，而且賣東西的阿姨總覺得我們是競爭對手或者廠家的人，不讓拍，趕我們走。工作很枯燥還費力不討好，所以沒有實習生願意做，我跟的那個研究員他自己也不願意做，他讓我來做。我很珍惜這個機會，每天都在跟賣東西的阿姨套近乎，跟她聊天，讓她覺得我就只是一個實習的大學生，她可能覺得我也不容易吧，允許我隨便拍，還把她了解的產品情況都告訴了我。
實習的生活才過了兩個多月，我已經被公司的員工接受認可，大家都覺得我辦事挺認真的。公司的首席研究員找到了我，他帶着我做調研，這些調研包括國內牛奶品牌的路徑之爭、白酒品牌的競爭策略、歐洲食品巨頭的成長之路……他耐心地給予我指導，並幫助我獨立完成了一篇關於一家跨國食品集團發展的深度報告，讓我受益匪淺。有了這個實習經歷後，我打算再找一家機構實習，我拿着自己相關的資料去應聘，雖然大部分看到我的第一學歷後就直接把我刷掉了，但是也開始有個別投行願意給我一次機會聊一聊。

《加油吧實習生》劇照
就這樣，我來到了我人生中第二家實習機構。我記得當時，面試負責人留了一個作業作為筆試題目，我因為有相關的研究經驗，很快完成了題目報告，而且我認真到連報告格式、字體、裝訂都不敢馬虎，面試負責人覺得我表現很好，給了我實習的機會。我入職時才知道，我是20多個實習生中唯一被留用的。跟我一起面試的，有十多個是清北畢業生，剩下都是復旦、交大的。不過，入職前，經理跟我很明確地說了兩句話：第一，我們就要了你一個，要好好珍惜這個機會；第二則是，你本科是雙非院校，不符合我們招聘最低門檻，沒有留用機會。
即使如此，我還是很珍惜這個機會。因為有研究經歷，實習時，我除了幫助研究員做一些錄銀行流水、上門走訪、跑函證、檢查數據等其他實習生也會做的基礎工作外，負責人還會帶我做更多案例研究，他們教我如何了解客戶在上市過程中的想法，以及他們的想法是否符合現行的法律法規，是否有執行的必要性、可行性……我們要做的就是通過研究，告訴對方什麼事情不能做、什麼事情應該怎麼做、每個時間節點內應該做哪些事情、這些過程中又需要律師跟會計怎麼配合，這是其他實習生很難接觸到的內容。這段實習經歷培養了我很多能力，讓我對於證劵機構的工作有了更多的認識。

《重版出來》劇照
這次實習結束，已經到了2020年5月份。那時我已經拿到了美國的一所排名前二十位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申請學校的過程也有些曲折，我是2019年底開始申請的，最優先考慮的是哈佛、MIT和康奈爾大學之類的，它們都把我拒了，康奈爾大學給我的回信說他們希望招收本科是金融方向的學生，我不符合要求。一直到了2020年2月份，我才收到了現在學校的邀請。我跟錄取院校所在專業的教導主任聊了一下，他覺得我蠻適合他們系的。而之於我，也在考慮了學校的名氣後就答應了。

曲折的找工作經歷

那時，國內的疫情已經比較嚴重了，我的簽證一直辦不下來，我只能在國內上網課。閒暇的時間，我又開始找實習。2020年8月，我到了現在工作的這家證券公司實習。這個公司比較好的一點是對實習生要求沒有雙一流學校的限制。我工作一直非常努力，後來，部門領導希望我能留在這裡工作。但不巧的是，到了秋招的時候，公司修改了政策，要求入職的新員工本科必須來自雙一流名校。儘管我的直屬領導出面幫我說了不少好話，仍然過不了HR那一關。這一消息讓我身心俱疲。
我一直從2021年1月等到6月，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熬不過去了。這段時期，我也在不停地投遞簡歷、參加面試，但不只是那些頭部的證券公司，甚至一些很小的機構也會因為我的本科學歷拒絕我。我那時已經即將畢業，馬上就要拿到我就讀的這所常青藤院校的畢業證了。後來，考慮到我的工作經驗還算豐富，畢業一個月後，公司想了一個方法，讓我通過社招的途徑進入了公司，並給了我和校招同樣的待遇。

《風雨哈佛路》劇照
現在在公司做項目，跟客戶合作，別人問我哪所學校畢業的，我只會提我的研究生經歷。比如說，有一次我跟同事去一個製造業企業走訪，秘書把我們帶進老闆的辦公室，當時那個老闆非常隨意地坐在沙發上，不時抽一口煙。聊到一半，他知道了我研究生就讀於常青藤院校，馬上熱情地給我倒茶，說你們海歸前途無量，咱們加個微信吧，以後有什麼好的資源可以交流。這次經歷讓更加我意識到，學歷確實能夠改變很多東西，包括別人對自己的態度。
我現在已經逐漸能坦然面對第一學歷的問題了。我覺得第一學歷確實是一道門檻，你只有入圍了，才可以做更多事情。很多時候我其實也會想，如果我高考考得好一點，本科哪怕是去一所211高校，現在或許就能去一個更好的平台。當然，我這也不是抱怨，因為能進這些學校的人，人家高中時確實也努力付出了。
我很慶幸自己讀了金融的研究生，它讓我有了更廣闊的視角和維度。我的本科同學有不少本科畢業後就從事本行業的，工資很一般，在北京6000塊錢一個月，生存起來都很難。我現在想繼續提高自己的學歷，包括是否去讀博、讀MBA，我都在考慮。這些考慮都基於我的本科院校太差了，而且它還在一直影響着我日後的工作。我想可能得有多年的工作經歷之後，本科的劣勢才能被抹除，別人才會真的認可你的能力。
現在我自己也開始招實習生了，會收到很多簡歷，其中大部分是清華、北大、復旦、上海交大這類學校，或者海外高校的畢業生。我從簡歷里挑實習生，也不會過多考慮雙非院校畢業的學生，畢竟作為用工單位，我們考慮的是面試花費的時間成本——名校的文憑能代表一個人基本的學習能力。

（李青為化名）


排版：鹽巴/審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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