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老領導關心普通教師，老八路喜迎改革開放

王蕙菁

婁平同志是南開的老領導，又是資深的老革命。他給我留下了非常好、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回憶一些親身經歷的事情，從一個普通教師的視角，來紀念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一、老領導幫助我解決住房困難

我在南開大學本科畢業後，由高教部公派到前蘇聯莫斯科大學讀研究生。1960年秋畢業後回南開大學任教。經濟系分給我一間住房，約十二平米左右，是楊敬年先生所住兩間半中的一間。在我留蘇期間，我母親曾患半身不遂，癱瘓多年，仍需照顧；我是獨生女，接她過來同住。不久，我愛人也調入南大，後來又有了孩子。一間小屋已經無法容納老少三代、四口之家了。屋內擺一張雙人床，一張書桌，還要堆放全家的生活物品，母親只能睡在由兩個木板箱拼成的鋪上，中間惟一一塊空地冬天還要生火做飯。還有，我從蘇聯帶回的幾大箱俄文專業書，因無處可放，只好一直存放在系主任季陶達先生家中。住房困難嚴重地影響了我的生活與工作，真是苦不堪言！

我是受黨的傳統教育多年的黨員，從未向組織講過困難、提過要求。可是現在不得不向學校房管科要求解決住房困難。但主管部門的回答讓我感到無望、無奈更無助！我該怎麼辦？我感到無路可走，決定「鋌而走險「，碰碰運氣，直接找主管分房的校領導。我打聽到婁平同志是負責分房的副校長。在我這個普通年青教師眼裡，副校長是很高級別的領導，工作肯定很忙，我也從未見過他，他能傾聽我這個剛畢業不久的青年教師的困難嗎？我內心雖然忐忑不安，還是壯着膽子、冒然來到婁平副校長的家裡。一見面他先讓我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他平易近人，謙和、認真、耐心地聽我述說情況，中間甚至都沒有插話詢問。從他的表情和態度，可以看出他對我的理解和信任，也流露出他在邊聽、邊思考解決辦法。他對我這樣一個普通教師的同情、關心、理解和信任，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記憶猶新！臨走時我還不放心，便說：「我怕您不在家，就預先寫好了一份材料，請您核實。您看，我何時再來聽您的回信？」。我真沒想到，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婁平副校長乾脆利落地說：「你不必來了，一周後聽學校通知。」一周後，住房科果然通知我搬入了一個偏單。

這樣，婁副校長不僅迅速地批准給我調了房，改善了我的生活與工作條件，更重要的是，他給了我一種無聲的教育。讓我看到這位老革命領導對青年教師的愛護與關心，還有他對工作的高度負責的態度，以及他那溫和、誠懇的為人處世的作風。這些都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潛移默化地教育着我，使我終生受益，激勵着我更加努力地為黨工作。

二、老八路喜迎改革開放新時代

自從因住房問題找過婁平副校長，直到約20年後，我才又有一次機會與婁平副校長有了更近距離的接觸。1981年我正在南斯拉夫留學時，很幸運地成為「天津市友好代表團」的成員（兼翻譯），婁平副校長是該代表團的團長。他這次訪問南斯拉夫給我留下的印象，更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要說明我的這些印象，還需要回顧代表團訪南前的國內外政治背景。

七十年代末，鄧小平同志決定實行改革開放政策，告別計劃經濟。啟動措施之一是走出國門。一方面派出學者，到美歐國家研究其市場經濟；另一方面是派出學者，到過去我們批判過的東歐國家進行研究，研究他們如何擺脫計劃經濟軌跡、迅速發展本國經濟的成功經驗。南斯拉夫在鐵托的領導下，是東歐國家中率先改革成功的佼佼者。1978年，教委決定派出一些訪問學者，經塞語強化培訓後，前往南斯拉夫薩拉熱窩大學進修，我便是其中之一。1979年到南斯拉夫後，我除了在薩拉熱窩大學學習專業理論以外，還參加了大量的社會實踐與調研活動。比如到著名的大型農工商綜合體、高校、科研單位、工廠、農村、郵政及外貿公司考察。有時住在考察單位，有時住在農戶家中。因此很快看到了東歐國家擺脫計劃經濟之後，從市場經濟體制中獲得的活力。我在導師指導下，也積極參加在南斯拉夫舉行的國際經濟研討會、國內經濟討論會，並在會上及專業刊物上發表論文。導師還安排我為本科生講課。這些學術活動豐富了我的開放知識，開闊了視野，因而得到使館官員的好評，也得到薩拉熱窩大學的讚許，順利通過了學校的相關考核後，進入博士論文寫作階段。

1981年8月的一天，正當我緊張地撰寫論文的時候，突然接到南開大學的來信，稱應南斯拉夫邀請，我校將派代表團赴南訪問。代表團團長是婁平副校長，團員為逄誦豐處長，另一名團員就是我（兼翻譯），並要求我做好訪南期間的各項準備工作。代表團此行兼有三個重要任務。一是代表南開大學，參加在薩拉熱窩舉行的「今日大學」國際會議；二是代表天津市政府，與薩拉熱窩市探討建立雙邊經貿合作意向；三是代表南開大學，與薩拉熱窩大學簽署兩校交流協議。接受這樣的重要任務，我很興奮，但我也不免有些擔心。婁副校長一直在國內工作，又是老八路、老革命，南斯拉夫實行獨特的發展模式，與我國當時的環境有極大的區別。他對這裡的環境能否很快適應？代表團的訪問能否順利？後來，婁平副校長的出色表現，證明我的擔心是完全多餘的！

（一）放棄在「今日大學」會議上的發言稿

我和南方有關領導去機場接機時才得知，婁副校長在他們登機前剛拿到校方準備的、參加「今日大學」會議的發言稿，還沒有來得及看。我連忙將稿子轉交給使館官員審查。結果，使館完全不同意使用該稿，要求重寫或只參加會議不做發言。理由是：發言稿講的基本是我黨的方針、政策和路線，很像是參加共產黨代表團之間的會議發言，沒有從國際著名大學相互交流的角度來討論問題，沒有涉及南開大學教學科研的管理和經驗。我看後也覺得使館意見是對的。我如實轉達使館的意見後、很擔心婁副校長能不能接受？沒想到的是，婁副校長聽後反應迅速，立即明確表態，完全同意使館意見，放棄使用該發言稿。他在會議上以副校長的身份，只做了口頭髮言和交流。這第一件事順利「着陸」讓我感到：婁副校長思維敏銳、心態調整快、有外交意識、有開放思維。

（二）拓展「兩市」經貿合作與「兩校」交流

接下來是代表團此次任務的重頭戲，商討薩拉熱窩市與天津市之間，建立經貿合作的意向。薩拉熱窩市對天津市代表團的訪問非常重視。市長、副市長、對外合作委員會主任兼禮賓司司長，總秘書長等官員都參加了會見。婁副校長介紹了天津市工商業的優勢和特點。雙方對進一步推動經貿發展進行了友好協商。雙方都認為，需要拓展兩市間經貿互利合作，充分發揮各自優勢，特別是推動重點領域的交流，共同開拓兩市經貿合作的新局面。雙方表達了合作的基本原則和領域；草簽了促進和擴大兩市經貿交流合作的意向書；確定由雙方外經貿官員直接洽談具體經貿合作項目。我們還代表天津市、邀請薩拉熱窩市友好代表團赴天津訪問，南方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在商談中，婁副校長從推動天津市改革開放的大局出發，積極探索、勇於創新、不拘細節、求同存異、對促進雙方經貿合作做出了重要的貢獻。會後，薩拉熱窩市市長設午宴，熱情歡迎代表團全體成員。從會後與婁副校長的交談我才知道，婁副校長在對南斯拉夫的考察中，感到了強烈的震撼。他說：「與南斯拉夫相比，我們國家還處於『赤貧』狀態，應該盡一切努力，加快改革開放的步伐！」後來聽說，婁平副校長回國後，還向全校做了出國訪問報告，將他的親身感受介紹給大家。所以，在代表團整個訪南期間，婁平副校長都是在努力推動對外經貿文化的開放和交流。

轉天，代表團又與薩拉熱窩大學舉行了雙邊會談。薩拉熱窩大學校長、副校長、哲學系系主任、語言學系系主任、市對外合作委員會主任兼禮賓司司長、總秘書長一起參加了會談，雙方介紹了自己學校的發展歷史、學科優勢及發展規劃，均表示要加強兩校間學術交流與合作。並決定轉年開始互派訪問學者及留學生，並對派往專業、人數、經費等進行了深入細緻的商談，達成了協議的草案。協議的正式文本、將日後在異地正式簽訂。

記得在商談兩校合作時，薩拉熱窩大學方面在協議之外、提出了一個補充建議。鑑於我在學習和語言方面的優異表現，他們希望我在該校獲得博士學位後，再繼續研讀另一個博士學位，全部經費由薩拉熱窩大學負擔。他們請南開大學考慮後回復。我剛將這個建議翻譯完畢，婁副校長毫不猶豫、當場表示同意，並向對方表示致謝。這件事從一個側面，體現出婁副校長不拘一格、當機立斷、充分利用外方條件，積極推動我校對外開放交流的姿態。我事後向使館官員匯報，他們也說：「我們也完全同意。對方提供經費為我們培養雙博士，求之不得！」

（三）參觀「斷橋」、觸景生情

南方為了讓代表團更好地了解南斯拉夫的建設成果，為代表團安排了參觀活動。薩拉熱窩市對外合作委員會主任兼禮賓司司長和總秘書長，全程陪同我們參觀。在驅車前往杜布羅夫尼克市途中，我們到達雅布拉尼卡市，只見有座斷橋斜倒在河對岸。隨後，我們進入了旁邊一座很別致的關於此橋歷史的紀念館。該市四面環山，解放前鐵托曾在此領導過一次著名的戰役。在德國法西斯四面包圍中，鐵托機智果斷地決定：自行炸毀此橋以迷惑敵人。鐵托此舉好像是要在此「決一死戰」，類似我們的「破釜沉舟」之舉！實際上，一夜之間，鐵托在另一個地方，架起一座臨時浮橋，游擊隊和兩萬多名傷病員全部突出重圍。為紀念這次機智勇敢的行動，才保留了當時炸毀的鐵橋並建立了紀念館。婁平副校長曾經在冀東八路軍抗擊日本法西斯，參加過很多戰鬥戰役。所以他對此景點很感興趣，對鐵托的機智果斷很欽佩。但他更欽佩鐵托不盲從前蘇聯、走出了一條獨立的富強之路。婁平最後以此橋為背景拍照留念。情在畫外、寓意深長！

（四）「我們也要建立這樣的康復中心」

從雅布拉尼卡上路，繼續驅車前往杜布羅夫尼克市。南斯拉夫是個風景秀麗的國家，一路都是風景如畫，美不勝收。正當我們行進在兩旁密林、高聳大樹的公路時，市總秘書長忽然讓車進入一個岔道，說有位著名的院士——人體功能康復研究中心主任——馬爾柯·契柯拉齊教授院士在那裡等我們。中心主任高興地帶領我們參觀。該中心對傷殘患者採取各種設備和手段進行治療，也有康復功能治療與鍛煉，並從事這方面的科學研究。我們對這裡的先進儀器設備，以及採用的如泥療、藥療、水療等手段感到很新鮮，據稱效果也很好。在中心裡，我們還看到有專門的針灸治療大樓，也用於康復治療。與我們不同的是，他們在針灸治療過程中，還輔有顯示各種技術參數的儀器，如入針的深度、強度、轉數、時間等，從而增強了針灸手段的科學性，不是單憑經驗。之後，中心主任在森林裡的餐廳宴請了我們，主任的幽默風趣不時引得大家開懷大笑。離開那裡後，婁副校長對我說的觀後感是：「我們將來也要建立這種國際水平的康復中心」。他不僅僅限於感嘆，而是以積極的態度，思考我們應該如何趕上國際先進水平。

（五）充滿活力、多姿多彩

兩校學術交流與合作協議的正式簽訂，是在杜布羅夫尼克市進行。杜布羅夫尼克市位於亞得里亞海邊，依山伴海，風景極為秀美，到處鮮花盛開，氣候溫和宜人，一年四季吸引着大量的國內外遊客，遊客人數往往是當地人口的3、4倍，是國內外聞名的旅遊盛地之一。此城還以它為爭取自由獨立而鬥爭的歷史而聞名。15世紀時這裡是個小共和國。1808年曾被拿破崙占領，後又被奧地利帝國統治，到1918年才成為南斯拉夫的領土。當它是個小共和國時，就修建了環繞此島四周的城堡，以抵禦外部侵略者，現在還很好地保存着古老、壯觀、綿延起伏的堅固城堡，它也是自由獨立的象徵。從高高的城堡向下俯看，城堡周圍已是現代化的高樓林立，遠處是一望無際的海波蕩漾。在古老城堡環衛着的舊城區中，風格各異、古色古香的街道與廣場，吸引着成千上萬的遊客。我們被安排在名為「自由」的豪華酒店，面向大海的陽面大房間，視野開闊，設備先進。這是東道主對代表團的高規格接待。

上午，我們與南方對協議內容、條款等細節進行了最後定稿，討論非常融洽。下午沒有日程安排。於是我向婁副校長和逄處長建議，這裡是世界聞名的海濱，我們應該去海邊游泳。婁副校長高興地說：「我去！住在著名的亞得里亞海邊，不去游泳豈不遺憾！」逄處長卻一直在搖頭，可能是他不會游泳。他看着海灘上穿着泳衣的人群，很歉意地說：「我不去了，我看着你們游吧。」於是，逄處長留在酒店，坐在面向大海的陽台上觀賞，他也是不虛此行，有幾分瀟灑！我和婁副校長加入了游泳的人群。婁副校長的游泳技術還真不錯，而且向着深海區游去。我害怕起來，勸他趕快回到淺海區去。他游的很開心，餘興未盡。回到酒店臨進大門處，看見有一個露天大型泳池，就又跳了進去。他說：「這麼好的游泳池，我要再多游一會兒！」

轉天，南方陪同我們、參觀了為保護環境而遷往外地的民用企業，還參觀了該城的水電站。它們都很現代化。晚上，又是我們自由活動的時間。我帶着婁副校長與逄處長到市區，去體驗那裡的市民生活。夜裡，許多廣場都舉行免費音樂會，你可隨時進出，也可以坐下邊聽邊看，但飲料是收費的。南斯拉夫演員都是在義演，他（她）們唱着南斯拉夫民歌、外國鄉村音樂、流行音樂、也有古典音樂。優美的旋律伴着習習海風令人輕鬆愉悅。還有的廣場是免費舞區，你可隨意進出，伴隨着節奏歡快的舞曲，人們在翩翩起舞。婁副校長愉快地聽着音樂、喝着飲料、沉浸在平和、安詳、歡快的氣氛之中。

為讓婁副校長更多地了解南斯拉夫人民生活，我在撒拉熱窩也曾陪同他們參觀了該市最大的超市，那裡的商品琳琅滿目。我問婁副校長：「假如您在這裡購物，您最想買什麼？」他略加思索後說：「最想買一套組合家具和全套廚具，設計非常新穎漂亮！」我還帶他們去了餐廳和咖啡廳，用餐時恰巧遇到南斯拉夫最著名的影星，我主動向前自我介紹之後，婁副校長熱情地與之隨意交談併合影留念。

說實話，我原本以為：婁平副校長一定會是那種嚴肅正規、威坐正襟的神態，一個老八路很難與這樣的周邊氛圍融合。但他表現出了一種文化上的輕鬆與開放的姿態。

還有一件事，也讓我有些意外。大使館從香港進了一批生活用品，也通知我們去選購。其中，有各種式樣的防寒服。在那個年代，國內基本上還是一片灰色或一片藍色，還沒有防寒服。逄處長一看就說：「這衣服回國沒法穿！」沒想到，婁平副校長一看就喜歡。連說：「這怎麼不能穿？」他一下就買了十來件。據說回國以後，他家裡從老到少每人都有一件。我當時也買了好幾件，請婁平副校長捎回家。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婁平副校長連買衣服的事都很在行，接受新鮮事物的速度也很快。

（六）歡迎薩拉熱窩市友好代表團回訪

為加強兩市經貿文化的交流與合作，薩拉熱窩友好代表團於1983年應邀回訪天津市和南開大學，團長為南共中央委員、薩拉熱窩市南共市委書記，團員為薩拉熱窩市經委會主任和薩拉熱窩市對外合作委員會主任兼禮賓司司長，還有數名使館工作人員陪同。天津市委書記、市長、外貿局局長、市外辦主任等領導熱情會見並宴請了代表團，之後還參觀了天津外貿局舉辦的外貿展覽。會見、洽談、座談與參觀等活動前後持續了10天。會談的中心議題是經貿合作與進出口項目，因此會談很具體、很細緻。有時主管進出口的業務領導、廠長、工程師也需參與。會談非常融洽、順利和友好，雙方都很滿意。我被臨時抽調到市政府，擔任全程接待與會談的全部翻譯工作。

天津市還安排代表團到南開大學參觀和回訪。南開大學由婁平同志、逄誦豐處長等領導接待，我負責了翻譯工作。代表團成員之一是薩拉熱窩市對外合作委員會主任兼禮賓司司長，他也是1981年全程接待南開大學代表團的成員之一。婁副校長熱情地歡迎代表團來南開大學參觀並一起合影留念。

南斯拉夫代表團飛到北京的當天深夜，就來到天津市一招下榻。當車隊馳進賓館，婁平同志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老朋友在天津重逢，雙方感到格外親切、高興。婁副校長為擴大中南友好合作，為推動我校的對外開放與交流，做出了自己的努力和貢獻。

在整個代表團的訪南過程和南方回訪過程中，我感到婁平副校長對改革開放非常理解。他也在身體力行，努力推動改革。我還感到他是一位有文化修養和文化品味的領導。他退休以後寫革命歷史，我才知道更多有關他的事跡。他在冀東打游擊，也擅長使用文化武器。他填詞作曲，創作了冀東解放區第一首自己的抗日歌曲，激勵軍民的抗日鬥志。上世紀60年代初，我找婁平副校長解決房子問題時，對他只是有了一點點初步了解。現在可以說對他有了更深的了解。他是一位值得我們敬佩和永遠懷念的老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