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咱這一行現在就是風口行業,要不然她們為什麼不找正經企業好好上班,還不是這裡能掙快錢。兄弟我就明着給你說吧,包括那些不少成名已久的主播,有幾個身上不沾點兒黑歷史的。要不然,就憑她們那點兒能力,在鏡頭前搔首弄姿幾下就能讓人刷錢打賞?」

配圖 |《虛你人生》劇照
前 言

在過去的五年中,人間刊發了數篇以「騙局」為主題的稿件,幾乎每一篇都引發了讀者的巨大反響。從非法集資,到網絡、電信詐騙,再到傳銷,不斷有讀者向我們講述自己所經歷的各樣騙局,觸目驚心,令人痛憤。
於是,像「人間有味」一樣,我們決定開啟一個新的大型連載主題——「人間騙局」,希望能夠匯集各樣騙術案例,展示並剖析給大家。也希望大家能通過書寫自己、或身邊的人被騙的經歷,紓解自己內心的憤懣,並警示更多的人避開騙子們的陷阱。
讓我們撕開人間騙局的假面。徵文長期有效,投稿發郵件至 thelivings@vip.163.com,並在標題標註「人間騙局」。
期待你的來稿。
人間騙局 | 連載
餐桌上的火鍋剛剛煮沸,小舅子阿飛夾了幾片肉,心不在焉地嚼了幾口,突然放下筷子說:「姐夫,有些事在我心裡憋了很久了,想找個人說一說。」
那天家裡就我和阿飛,這小子平時大大咧咧,難得這麼嚴肅,我趕緊問:「怎麼了?」
「姐夫你怎麼看直播行業?」
「風口行業啊,但相關法規還未完善,負面新聞不少……」我隨口說了幾個網上看來的見聞。
阿飛聽完,輕輕嘆了口氣,給我說起了他此前在直播行業的經歷——比我知道的更複雜。
以下是他的口述。

2021年3月,我迎來大專的最後一學期。因為疫情的緣故,學校並沒有按慣例組織准畢業生統一實習,而是讓我們自行找工作,6月份回校拿一下畢業證即可。
這可把我高興壞了,天高任鳥飛啊。我迅速在網上搜索招聘信息,篩選出一些「性價比高」的公司後,投出幾份自認為抄得很漂亮的簡歷,期待着對方的錄用通知。
可所有求職郵件均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跟姐姐抱怨時,她對着我一頓教育:「你看看你的簡歷,有啥吸引人的地方?學生會、歌手比賽獲獎之類的經歷有什麼用?該有的證書一個沒有,要求還不低。人家公司是招你幹活的,學了3年專業(機械設計與製造)知識,一項技能也沒有,人家憑什麼要你?」
這番話給我澆了個透心涼,正當我在家垂頭喪氣時,發小林超從上海回來了。
林超是和我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死黨。他比我大2歲,但因為是下半年出生且留了一級,我們從小學三年級成了同級生。中考時,我倆都考得一塌糊塗,不過,我聽從家裡的安排,去讀了民辦高中。17歲的林超則厭倦了讀書,初中畢業後就去闖蕩社會了,美其名曰去「打江山」。
雖然不在一起了,但我和林超依然保持着較為密切的聯繫。剛入社會的林超總在換工作,往往今天聊天他還在餐飲業,明天就去旅遊業了,後來我也就不再問他關於工作的事。待我上大二時,他的生活似乎才稍微安定下來,朋友圈裡不時曬出美食和遊玩的照片,日子看起來過得相當滋潤。
那年暑假,我們一起吃飯。看着還沒想好未來出路的我,林超說:「你畢業後就來我們公司吧,錢多事少。重要的是女員工多,養眼。」
看着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我問他:「你現在在幹嘛?」
「嘿嘿,『風口行業』。」他吸了一口煙,身體微微前傾,胳膊肘撐在飯桌上,大拇指彈了一下煙灰,「咱現在在干網絡直播和短視頻,觀眾刷刷禮物、打打賞,錢就來了。」
我擺擺手:「那不行,我私下裡能胡咧咧,對着鏡頭怕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用你直播,你只要能拉來主播、做好管理就行,地位比主播高多了。」
「我哪有本事拉來高顏值的主播啊!做管理我就更不在行了。」
「嗨,你來了就知道,不難的。你看現在網絡直播行業這麼火,大家削尖腦袋都想進來賺錢,不愁沒人的。」
那天飯後,林超還再次給我強調,到時候只要我想去,跟他「說一聲就行」,他租的公寓還空着一個房間,留給我的。我有些心動,回家後,還跟家裡人聊了一下。母親反對說:「網絡都是騙人的,還是正經找個工作靠譜。」
那時我也確實沒把網絡行業當作未來的就業方向。回校後,漸漸也把這事兒給忘了。如今眼見自己畢業即失業,我就主動約林超吃了頓飯。
「來我們公司吧,兄弟我還能騙你嗎?」林超舉杯跟我碰了一下,「你看你現在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剛好來試試,實在不行再換就是了。」
我一口悶了杯子裡的啤酒:「行,試試吧,反正有你帶着。」

那是我第一次來到上海,目光所及之處,除了高樓大廈就是烏泱泱的人群。林超伸出手比劃了幾下:「你看,這裡最不缺的就是人。越是大城市,網絡行業越發達,大家都奔這兒淘金來了。」
跟着林超來到大廈35層,一整面鋥亮的玻璃牆上貼着公司的名字——「XX互娛網絡科技有限公司」。推開門便是大廳,裝修精美,牆面、桌椅的顏色都頗為考究。見林超進來,前台小姑娘甜甜地喊了聲:「超哥早上好。」林超笑着點點頭,算是回應。
穿過大廳往裡走,一個個小房間分布在過道兩側,透過玻璃,隱約能看見穿着不同衣服的主播對着電腦或是手機口若懸河。我注意到,主播全部都是女生,她們不時從小房間裡出來到走廊,見到林超,無一例外,都笑着打招呼。
「你這地位還挺高啊。」我調侃道。
林超「嘿嘿」了幾聲:「我負責招聘平台『線下主播』,對她們進行日常管理和業績考核,算是她們的『運營主管』吧。」
「喲,領導呀,那我得抱緊大腿了。」
走廊最裡面的辦公室是公司經理的,旁邊還有幾間房間,掛着「市場部」「招商部」等牌子,但都沒有人。
林超指着他的辦公室說:「我跟斌哥說了,你跟我一起做運營管理,算是我助理。工作時間很自由,不用打卡。咱這就是空間有限,畢竟需要不少直播間,你暫時委屈一下,跟我一個辦公室吧。」
他說的「斌哥」是公司的運營總監,30來歲的樣子,一頭碎發,看起來很乾練。林超給我們互相介紹了一下,斌哥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干,超子找的人我放心。」
晚上斌哥請吃飯,地點在一家酒吧,一起來的還有公司的幾個女主播,化着濃妝,穿着艷麗,身材窈窕,確實養眼。斌哥端着酒杯,跟她們說我就是新來的運營助理,女孩子們齊刷刷地敬酒說:「葉助理好!」
那一晚我們都喝了不少酒。斌哥和林超一邊聊着公司的前景規劃,一邊時不時跟我開開玩笑,讓我放輕鬆、別太拘束。林超吐着酒氣,摟着我的肩膀說:「阿飛,你放心,斌哥領着咱們一起干,保證吃喝不愁,要啥有啥!」
酒局上,我了解到,公司的主播分為「線上主播」和「線下主播」。「線下主播」就是在公司進行直播,由公司提供相關配套設備和助手,這是公司的主要業務。而「線上主播」只需要跟公司簽約,然後在自己家裡進行直播即可。線下主播就由林超負責管理,線上主播則由斌哥手底下的「經紀人」們負責招聘和管理——「經紀人」也是線上辦公。
看着不斷閃爍的迷離燈光,豪言壯語的兄弟,嬉笑打鬧的美女,那一刻,我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第二天到了公司,林超領着我簽了合同,我沒仔細看內容,畢竟工資已經大大超出我的預期——底薪5000元,加績效提成(自己負責管理的主播的月流水總額提成5%)。聽林超說,我們這運營管理崗還身兼人力資源的活兒。
「超子,咱這兒怎麼招人呢?」我從電腦屏幕前偏過腦袋,「我這人生地不熟,也不認識人啊。」
「咱還怕缺人麼?打開郵箱你就知道了,等下人多得讓你看不過來。」林超一邊說一邊噼里啪啦地敲鍵盤。
打開公司招聘郵箱的那一刻,我驚呆了——好幾頁的求職郵件,全是應聘主播的。林超說先看求職簡歷,裡面會有「個人簡介」和一段「才藝表演」,覺得還不錯的話就回覆說「初試過了」,通知明天上午9點來公司面試。
我有點納悶:相對於幾個直播巨頭來說,我們只能算是個中小型直播平台,為什麼還能吸引這麼多人來投簡歷呢?
「那得歸功於我們制定的收入方式——咱們的主播,高底薪,80%的『禮物提成』,還有額外的平台廣告分成,自然能吸引眼球。」林超意味深長地一笑,「當然了,實際能拿多少,她們進來就知道了。」
我感受到他話里有一絲狡詐,但也不好追問,便埋頭看郵件。看了半天,第一次體會到了人們對「風口行業」的瘋狂追逐——無論顏值才藝如何,很多人都想進來分一杯羹。
林超對此很是淡然:「誰讓這行來錢太快了呢,普通人打工,累死累活一個月才幾千塊錢。主播們鏡頭前表演幾下,大把的錢就來了。要是一不小心火了,賺的錢幾輩子都花不完。」
我挑了一些綜合素質還不錯的簡歷讓林超審核之後,給了面試回復。
「明早咱們8點就得來。」林超囑咐道。
「不是9點才面試嗎?」我納悶。
「你看着吧,那幫人最遲8點半肯定都到了,都趕早搶機會呢。」

早上8點,我和林超到了公司。果不其然,大廳里已經來了7、8個女孩子了,還沒到8點半,面試的19個人已經到齊。我想着人齊了就直接開始面試,林超卻說:「不着急,咱就9點開始,讓她們知道我們是個『有規矩』的公司。」
9點整,面試開始。我讓前台按照「簽到表」的順序喊號,進來的女孩子們還會遞交一份更詳細的「個人信息表」,除了基本資料外,還包括「感情史」「三圍」「直播經歷」等內容。林超則負責對女孩子們進行面試,再根據面試情況在「打分表」上打分。
我好奇為什麼需要填寫「感情史」,「這跟直播也沒關係啊」。林超說,這是為了防止以後直播間有競爭對手搗亂——此前不少當紅主播都被前男友爆出負面新聞,「從此銷聲匿跡」,給所在平台帶來不少損失。畢竟,「蛋糕只有這一塊」,平台卻那麼多,大家都想要流量,「私底下耍手段已經是心照不宣的事了」。
面試間隙,林超又給我分享「識人秘訣」:「……最重要的是『套話』,你看很多人信息表上都填了有直播經歷,說得挺像那麼回事兒,但幾句話一問,再讓她表演一段,就能看出其實她沒經驗。」
我跟着學了一會兒,慢慢也看出一些門道:一般妝化得不太好、穿着保守的女孩,都是沒有過主播經歷的,想來試試水。我原本準備將她們的信息表剔出去,林超卻攔住了我:「要的就是這些人。」
我有些疑惑,但這時又進來一個女孩,就沒再追問。
這女孩顏值不錯,笑起來眼睛閃着光,她身體繃緊站在林超面前,青澀地做着自我介紹和表演。林超捏着她的「個人信息表」,似笑非笑地問:「徐丹是吧?」見姑娘臉紅着點點頭,又說:「你說你有過直播經歷,在哪個平台呢?直播內容是什麼?直播時一般穿什麼風格的衣服?平均流量大概是多少?」
徐丹臉紅得更厲害,支支吾吾回答不上來。
「其實你說實話就好了。你底子不錯,沒經驗也沒關係,我們公司可以幫助你成長。」打量着徐丹窘迫的樣子,林超接着說,「你確實很適合直播這一行。」
徐丹瞪大了眼睛,輕輕發出一聲驚呼,一臉欣喜。
「來,你先坐下來擺幾個造型。」林超指着辦公室牆角用來面試的簡易直播鏡頭說。
徐丹連忙快步走過去,輕輕坐下,對着發光儀容鏡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擺了幾個姿勢,確實很有味道。
「身體放輕鬆,肩膀放平,眼神微微向下,胸挺起來。對,很好。」徐丹按照林超的指令不斷改變着姿態。
「儀態很好,氣質出眾,如果你好好做,以後成為公司頭號主播也不是不可能……」林超一邊評價,一邊開始給徐丹「規劃」未來發展的前景,甚至還從桌上翻出了公司制定的主播成長路線和預期工資。
徐丹點着頭,眼神里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仿佛看見了光芒萬丈的未來。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簽署勞動合同,公司會盡全力扶持你的發展。」林超眼神堅定,「只是,你沒有相關經歷,需要在正式上崗前進行一個『專業培訓』。因為我們請的都是業內著名的培訓師,你目前還不是我公司員工,這筆錢需要你個人支付。」
徐丹已經完全被帶了進去,脫口而出:「培訓費要多少錢啊?」
「5000塊,總共1周的培訓時間,對你進行全方位教學,絕對物超所值。」
徐丹有些焦慮:「啊?可是我身上總共就只有3000塊啊。」
「3000不夠啊。」林超露出為難的樣子,隨後一咬牙,「這樣吧,剩下的2000,公司幫你交了。你確實是個好苗子,錯過了真的很可惜。」
徐丹欣喜若狂,趕緊交了錢,簽了培訓合同。

徐丹離開後,我問:「這就決定錄取她了?」
「對啊。」林超點頭,繼續叫下一位女孩進來面試。
面試結束後,林超沒有匯總「打分表」的成績,而是將畫圈的幾張打分表遞給了我,我滿臉疑惑——參與面試前,我一直以為是按最終分數「擇優錄取」。
見我疑惑的樣子,他說:「對外公布是『打分』,實際上,需要什麼樣的人是我們自己定,顏值高、身材好的人固然是不錯,但也得分情況。我們平台現在不大,有經驗的主播,會在合同細節上摳得很細,後期我們不太好掌控。而那些新手,有的是缺錢,有的是渴望掙大錢,對這個行業並不太了解,警惕性差,這樣一來,主動權就掌握在我們手裡,好拿捏,也比較容易跟她簽培訓條款和合同。至於沒經驗的,那更簡單了,培訓一下,不就有經驗了?培訓我們還可以抽成。要是她們沒錢交培訓費也沒關係,可以打欠條,以後從工資裡面扣除就行。」
我這才明白過來林超那句「要的就是這些人」的意思。
最終,幾個有直播經驗、顏值不錯的女孩並沒有被公司錄取,反倒是表現一般的一些女孩子被「預錄用」了,但其中幾個察覺出「培訓」有貓膩,主動退出。最後,剩下6個女孩進入了「專業培訓」環節。

所謂的「專業培訓」,其實就是公司已經簽下的主播在閒暇時段過來給新人們講講課,對着早就做好的PPT課件讀就行,中間加一點互動環節,再有意無意地透露一下收入,讓新人陷得更深。
培訓期間,我們還會根據女孩們的特質進行「類型定位」——網絡主播類型大體分為唱歌、跳舞、遊戲、聊天等方向,一般唱歌、跳舞的主播最多,因為氛圍最活躍,最容易出「成果」。新招的6個女孩中,5個女孩定位為唱歌、跳舞主播,1位是聊天主播。
培訓結束後會有一個考核,考核通過才會簽訂正式的勞動合同。也就是說,在女孩們正式入職之前,公司就已經以「零成本」從她們身上撈了一筆培訓費了。林超說,不管她們表現得怎麼樣,考核都會通過,「畢竟還能接着從她們身上掙錢」。然而女孩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些,都沉浸在通過考核成為正式主播的喜悅當中了,更不會意識到那紙勞動合同,會開啟第二次吸血。
招聘公告裡的薪水自然是很誘人的,「高保底+分成+績效考核」在最醒目的位置吸引住她們的眼球,絕大多數人都不會認真看完合同細節,頂多關注一下合同年限。等她們正式入職之後,就會發現還有「試用期」——試用期可沒有宣傳的5000元「高保底」,統一都是1500元。
我後來見過不少姑娘抱着「試試看」的態度來,算得也很精明——培訓費5000元,試用期3個月,每個月1500元,加起來也就是4500元,就算到時候被辭退了,頂多虧500塊錢。然而,她們不知道的是,直播的設備是需要花錢買的,如果試用期結束後離職,公司會要求她們支付設備的費用,明碼標價,一套5000元——當然,這些設備在網上不到1000元就可以買到。
女孩們自然是不願意的,但這時候公司就會拿着合同,指出她們先前未曾注意到的相關協議內容,有意無意地提出「可以走法律途徑」。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們大多會被嚇住,但她們又鮮少能拿出這麼多錢,最後只好用3個月的薪水來交換,額外再墊付500元——於是,公司相當於1分錢不出,3個月內從她們每個人身上各賺取了1萬元,以及直播流量。
但後來我才知道,那些在試用期被辭退的女孩子,還算是幸運的。

6個女生「通過」培訓考核,進入「試用期」。林超帶着我開始了運營管理的工作,主要是根據主播的不同類型,安排走相應的直播路線,給她們「拉流量」,完成每月的任務。
整個公司的運營人員加上我這個新手才3個,而線下主播有30個。也就是說,她們的「發展前景」,全在我們的掌控之中,用林超的話來說就是兩個字——「拿捏」。
我這才明白過來,為什麼所有的主播都對林超和斌哥恭恭敬敬,甚至有意無意地誘惑、巴結一下,連帶着我這個助理也成了她們討好的對象——運營管理的推廣手段,基本上可以決定她們的未來。
根據公司規定,新人主播在「試用期」需要每天至少直播6個小時,但並不是每天播夠了6小時就可以拿到1500元的底薪,直播間還有「禮物考核」,禮物數量達不到,得按比例扣錢。
公司的直播平台小,流量有限,況且一個新人主播,就算有我們運營給「引流」,又有多少用戶願意打賞禮物呢?6個新人主播在試用期的第一個月,沒人業務達標,紛紛被扣了績效,連1500元的保底都沒拿全;第二個月,除了以「曦暖」為藝名的徐丹之外,剩下5人依然沒有達標——而後來我才知道,徐丹能達標,那是林超的功勞。
連着兩個月幾乎無休止的直播,卻始終無法完成任務,有人終於扛不住了,提出了離職,掉入了公司預設好的陷阱,她們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夠支付標價昂貴的設備,但有合同在,只能無奈地自掏腰包補上缺口。也有腦子靈活的女孩私底下找我們幫忙——而這,正是公司想要的「效果」。
試用期第三個月,新人主播伽伽就為流量持續低迷來找林超。伽伽來自揚州,畢業於某傳媒學院音樂系,剛滿25歲,鵝蛋臉上點綴着一雙杏眼,有一股江南美女的風情,加上嗓子不錯,因此公司給她的定位是「顏值唱歌主播」,將她年齡改成了「22歲」(後來我才知道,女主播改年齡在直播行業也是常規操作了)。
林超對她說:「你也看到了,我們在盡最大努力幫你吸引流量,光打廣告都不知道花出去多少錢,你需要改進一下直播技巧,注意互動……」
伽伽一邊小雞啄米般點頭,一邊央求我們「想想辦法」。
林超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既然公司跟你們簽約『線下』,那肯定是要重點扶持你們的。要完成任務也不難,公司有專業的『氣氛組』,可以幫你刷禮物。比如,你看官方禮物價格300元,而公司內部只需要200元。這個錢公司出,不需要你出1分錢。但是以前有主播毀約跑了,讓我們損失慘重,所以現在公司管理也嚴格了,刷禮物的錢你先出,然後公司給你報銷,相當於你沒出錢,但是掙了一大波流量。」
伽伽想了想,反正能報銷,自己出的錢最終會回到自己的口袋,於是東拼西湊借了1萬塊錢,收到了幾十個禮物,終於在試用期最後一個月「完成」了任務,拿到了合同上的1500元保底工資,轉正成了「正式主播」——當然,那所謂「會報銷」的1萬元,自然是被林超以各種藉口一拖再拖。
還沒高興多久,伽伽就發現直播間的人氣依然低迷。正式主播的業績考核比試用期更多,按照這種趨勢下去,她又要陷入無法完成業務的境地了。於是很自然的,她又來找我們。
林超說:「我也不瞞你,外面的直播平台都有『刷人氣』的,我們也可以幫你刷,內部價每個月2000塊,可以幫你把人氣刷到穩定『10000+』,完成任務肯定是沒問題的。」
伽伽表示沒那麼多錢,回去考慮考慮。
伽伽走後,林超點了一支煙說:「她最終就兩個結果:一個是交錢讓我們幫她『刷人氣』,當然了,『人氣』只是後台一個數據而已;另一個就是,她始終完成不了任務,拿着打折的底薪,然後堅持不下去,離職走人。」
果然,轉正後的第三個月,伽伽實在堅持不住了,表示不幹了,要離職,走之前,要拿回公司承諾報銷的1萬塊錢。林超從資料櫃中抽出她入職時簽的合同,翻開,指出其中一條:「看看這裡,你自己簽的白紙黑字的合同。『五年合同期內,如果乙方主動提出辭職,需要承擔相應的違約金,按所獲薪水的三倍算,如果不執行,公司將直接起訴。』」
伽伽一聽自己需要賠償3萬多,還要被起訴,嚇得當場崩潰大哭,聲淚俱下顫抖着說「錢不要了」,只要能放她走就行。
林超表示,除去那1萬塊錢,「還差好幾萬呢」,得補上,公司才能銷毀合同讓她離職。
最終,在軟硬兼施下,伽伽交出了身上僅剩的幾千塊錢,失魂落魄地拿走了合同,離開了這個讓她刻骨銘心卻又再也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地方。

我跟林超說:「新人主播都是這麼經歷過來的話,咱們公司這30個『線下主播』心理素質和能力真是頂呱呱。」
林超笑了笑:「那些啊,有一部分是『自己人』,很聽話。還有一部分是『考察對象』,能不能長久地吃這碗飯,全看她們表現,畢竟公司不養閒人。」
我很快就明白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作為運營管理,自然是要經常去公司直播間裡了解一下直播詳情的,畢竟我們還需要給主播們進行直播間管理、制定發展規劃等等。
林超帶着我每進一個直播間,主播們都是熱情迎接,滿嘴甜話,「超哥,人家有今天全靠你啊」、「飛哥今天狀態真好,都快迷上了」之類的恭維不絕於耳,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最讓人心猿意馬的,還有那些有意無意的身體接觸。
我瞥了一眼林超,他神色自若,仿佛已經習慣了。我也努力裝出鎮定的樣子,笑着畫餅說:「直播間人氣這塊兒,公司肯定不遺餘力地幫你們。」
唯獨最後2個直播間,畫着精緻妝容的主播很是客氣,但並沒有像之前的女主播們那樣做出隱晦的動作。林超出來後,低聲說:「這是斌哥的人。」
最大的那個直播間,裡面的裝修和設備看起來都是很豪華的,我來之後卻始終是空着的。見我露出納悶兒的神情,林超挑了一下眉毛解釋:「這個屋子正虛位以待呢,前一任暫時已經『上位』了——咱們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經理,眼光很挑剔的。」
我看着他的表情,恍然大悟。

相較於其他直播平台來說,我們公司的主播除了「高底薪」之外,高達80%的「禮物提成」也高出行業平均水平一大截。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誰不想儘可能地把觀眾送的禮物收入自己的囊中呢?和其他平台差不多,我們能給主播刷的禮物也分為20多個等級,從0.2元到100元、520元,再到1314元、6666元不等。一旦有人刷了高額禮物,主播的提成是相當可觀的。
那些渴望早日實現財富自由的女孩們,來不及仔細分析合同具體條款,便紛紛涌了進來。「高底薪」不假,但這是建立在每月直播26天、每天直播6小時,並且每月新增粉絲訂閱量要達到一定數目的前提下的,一旦完不成這些,薪水就變成了打折的底薪。「高禮物提成」也不假,但同樣要求主播們每個周期的流水必須達到公司制定的標準,否則提成比例只有30%。
我們公司平台不大,用戶自然不是很多,其中捨得給主播們花錢刷禮物的用戶又只占一小部分。斌哥和林超作為運營老手,根據後台流量一統計,便輕易制定出主播們看得見卻又始終差一點才能夠得着的任務量。那些好不容易轉正、開始憧憬未來的女主播們,為了拿到夢寐以求的薪水,就在一雙看不見的大手的推動下,又鑽進了新的圈套。
不管是新人主播還是有一定人氣的主播,要想每月都達到一定新增粉絲訂閱數是不容易的。公司幫她們的直播間做推廣的手段,主要還是去各大論壇網站發帖子,能吸引到多少關注,基本靠「天收」。有的主播也會自掏腰包去「買粉」,雖然自己出了錢,但好歹完成底薪任務,也算是沒虧多少。
真正讓她們陷進去的是禮物提成。
我問林超,隨着直播的推進,周期任務就跟多米諾骨牌一樣,光靠咱們平台的人氣,她們怕是完成不了吧?
林超咧開嘴笑了:「任務這東西,在咱們這兒,就是一串代碼而已。這時候就看誰腦子靈活了,條條大路通羅馬。」
就在我倆聊天的時候,進來一個高挑的女生,給我們問了個好之後,就抱起林超的胳膊搖晃着撒嬌:「超哥,我這個周期到今晚就結束,禮物還差3000完成任務,我實在沒辦法了,你幫幫人家嘛!」
嗲嗲的聲音聽得我渾身一哆嗦,林超眯着眼,很享受的樣子,開口說:「小敏啊,超哥也就是個打工的,上次剛幫娜娜完成任務,超哥最近手頭也緊啊。」
「喲,超哥你又謙虛了,誰不知道超哥最大方啦。今晚人家請你吃『夜宵』,好不好嘛?」
小敏走了之後,我對林超說:「你是夠大方啊,一頓夜宵就讓你幫了大忙。」
林超哈哈大笑:「這可不是一般的『夜宵』,好吃着呢!」
我立馬明白過來,這個小敏和林超嘴裡的娜娜,應該就是屬於腦子靈活的那類主播了。而從一開始就被林超盯上的徐丹,能那麼快完成任務,能一直堅持到現在,同時直播間還保持着不錯的熱度,應該也是這個原因了吧……
「你小子不會還是個雛兒吧?!」林超提高了嗓門,「沒事兒,改天吃頓『夜宵』就行了。」
我搖搖頭說「算了」,林超說:「你小子就裝吧,過陣子就裝不下去了。」
隨後他俯身湊過來:「咱們兄弟間不扯那些虛的,你來公司也這麼長時間了,錢也掙了不少,有沒有看上哪個主播?」
「我膽子小,怕惹一身臊。」我搪塞了一下。
「沒事兒,周瑜打黃蓋,你以為她們不知道嘛?我要說剛剛那個小敏是主動的你信不?咱這一行現在就是『風口行業』,要不然她們為什麼不找正經公司好好上班,還不是這裡能掙快錢?兄弟我就明着給你說吧,包括那些不少成名已久的主播,有幾個身上不沾點兒『黑歷史』的,要不然,就憑她們那點兒能力,在鏡頭前搔首弄姿幾下就能讓人刷錢打賞?不可能的!
想出圈,就得公司推廣,憑什麼推廣你?等價交換嘛。自古以來不就是這樣嗎?公司為什麼能掙錢,運營為什麼抽成高?喝的是她們的血,她們再耍點手段掙回來,這樣一來,大家就等於誰都沒吃虧,一起掙觀眾的錢。」
聽着這連珠炮似的一番話,我竟找不出理由反駁。林超拍拍我的肩膀,走出辦公室,說了一句:「我今晚不回去了。」
當晚,小敏完成了任務,順利拿到了高額的提成。

絕大多數女孩子都堅持不了3個月的試用期,確切地說,不少人是連1個月都撐不住就只能選擇離開,公司便愉快地收下這些「人頭費」。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公司每個月都要進行一次「線下主播招募」,原來剛好卡住了人員更新流動的時間節點。最終能留下來的主播,就如同林超說的那樣,「都是腦子靈活會來事兒的」。而這些人,也正是公司賺錢的最大資本。
開直播賺觀眾的錢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賺「老闆」們的錢,還是大錢。
進入公司的第3個月,斌哥告訴林超和我,準備一下,「咱們這周五晚上搞團建,地點在**KTV」。我這才想起來,公司的招聘公告裡面,除了寫有「優厚的薪酬」之外,還有「不定期組織員工團建」這一項。
我一邊上網搜索團建活動如何開展,一邊準備在運營部的群里說一下這個事情,林超趕忙攔住了我,說:「不用在群里發,找『合適的人』去就行。」
我有些疑惑:「團建不是所有人都參與嗎?還分合適不合適?」
「這『團建』可不是一般的團建。」林超神秘兮兮地說,「等着吧,有消息靈通的,一會兒就來找我們了。」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一個叫菱仙兒的主播穿着旗袍扭着腰進來了,媚眼如絲地說:「超哥,飛哥,周五的團建算我一個唄,我剛好休息。」菱仙兒出去後,陸陸續續又有幾個女主播過來,表示要參加團建活動。與此同時,我們的微信也都收到了她們的紅包。
還有一些沒來當面說的,也都發消息表示要參加活動,附帶數額不等的紅包。
林超笑着說:「看見了吧,這活動的吸引力可是很大的。老闆們出手闊綽,一晚上掙半年甚至一年的工資都有可能。而一旦被某個老闆看上,那可真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沒看上也沒關係,聯繫方式留下了,就還會有其他資源。」
我驚問:「咱這不是成了拉皮條嗎?這是違法的吧?」
「哪有什麼違法,我們是正常組織『聯誼活動』,去的KTV也是正規娛樂場所,至於後續發展,那也不歸我們管啊。」

周五晚上,斌哥帶着林超、我還有8個女主播到了KTV的包廂。沒一會兒,老闆們也陸續到了,見到斌哥都熱情無比地點頭、握手,目光掃到妝容精緻、穿着性感的女孩們,更是笑容燦爛。
酒水擺上茶几,老闆和女主播們在斌哥、林超的搭話下相談甚歡,昏暗曖昧的燈光散發着欲望的氣息,躁動的音樂節奏將氣氛烘托向高潮,一切仿佛水到渠成。菱仙兒坐在被斌哥稱為「趙總」的腿上餵他喝酒,一口酒200塊——用嘴餵。
慢慢地,開始有老闆帶着女主播跟我們打個招呼後就推門離開了,包廂沒那麼擁擠了。直到最後老闆們帶着獵物走完,還剩2個女主播醉倒在沙發上,包里塞了不少紅色大鈔,嘴裡鼓鼓囊囊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斌哥因為要送一下老闆先走了,只剩下林超和我收拾殘局。我倆一人扶起一個主播,幫忙整理好衣服,拉上包鏈。林超說:「這倆人就明顯比不上被帶走的那幾個,光知道一口酒兩百,喝到吐才多少錢?大價錢都是在外面談出來的。還好有我們倆幫她們兜底,要不然搞不好就被人『撿走了』。」
斌哥給我和林超每人發了3000元的紅包。不出所料地是,第二天,昨晚被帶走的6個主播都沒有來上班。等她們晚上開播的時候,直播間都出現了「神秘大佬」,一連串的禮物輕鬆就升到了「榜一」。「感謝老闆」「愛你麼麼噠」的甜美聲音從麥克風裡不斷傳出。
其他女主播們仿佛嗅到了什麼,紛紛私下打聽這幾個直播間的土豪大佬是怎麼來的。林超只輕描淡寫地打了個哈哈,但精明的她們哪裡能不明白,眼裡紛紛冒出了光。
當月月底,菱仙兒找到斌哥,嬌聲說要辭職了。斌哥嘖嘖一聲:「仙兒這是飛黃騰達了呀!」
「都是斌哥牽的線,改天一定要請斌哥你們吃個飯。」
這種辭職不需要賠違約金,包養菱仙兒的老闆跟斌哥是熟人,紅包早就發過了,打個招呼,直接走人即可。

「團建活動」一次次地開展,這種事情慢慢屢見不鮮。公司直播間的燈光陸續熄滅,又會有新的人進來,將燈光點亮。
我看着她們在局裡越陷越深,輕輕嘆了口氣,對林超說:「我感覺良心有些不安。」
「沒什麼不安的,這就是生意。我們不偷不搶,給她們提供平台,雙方掙錢,合法合規。」
「但這樣做,無疑是把她們往前推了一把,她們本來可以選擇退出的。」我指出所謂的「團建活動」。
「我還是那句話,我們只是組織一個活動,並不是強制性的,參不參與全看她們。她們可以選擇直播掙錢,不一定非要靠肉體。你以為她們不清楚嗎?都是成年人了,她們的未來都是自己規劃的。」
我說服不了林超,但每每在夜晚,看着漆黑的天花板上,浮現出女孩子們從剛進來時青春的臉龐,到不知何時變成了魅惑的妝容,仿佛在說我:「感謝你,衣冠禽獸!」

回學校拿畢業證書的時候,班主任挺動情地跟我們說:「希望你們以後能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如果最終成為普通人也沒關係,因為我們大多數都是普通人,那就做好自己,對人友善。」
3年來從未認真聽老師說話的我,卻不經意間在嘈雜的教室里把這句話聽了進去。回上海的高鐵上,我反覆回想這句話,回想過去4個月以來的經歷,有些惴惴不安。但看着銀行卡里不斷增加的收入,我又猶豫了——這幾個月,月均工資都在1萬元以上,還不算各種「紅包」,比絕大多數同學的工資都高。我暗自說,自己只做好自己的運營工作,其他一概不碰。
但畢竟吃的是公司的飯,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顯。那以後我再回復求職郵件時,會比較隱晦地說「高底薪和高提成是有一定前提的」,算是變相地勸退了不少人。至於她們是真的認識到直播行業有陷阱,還是轉頭去了其他平台,就不得而知了。我用精神勝利法自我安慰,「也算是幫了她們一把吧」。
2021年的中秋節,林超休假回家了,新一輪「線下主播」招聘就由我單獨負責。那天來了一個皮膚略黑、看起來很清秀的女孩,說自己幹這一行也有半年了。我一眼就看出她未成年,十有八九是來自農村地區。我不忍心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這麼陷入泥潭,準備隨便聊幾句就將她勸退。
果不其然,這個叫倩倩的女孩還有1個月才滿18歲,來自蘇北農村,家裡說女孩子讀書沒用,她高二沒讀完就輟學進廠打工了,每月的錢除了基本吃穿和租房都寄回了家裡。平時休息的時候也不出去玩,就看看直播,她很羨慕女主播們的光鮮亮麗,「在鏡頭前唱唱歌、跳跳舞就能掙很多錢」。
我正準備說她不符合我們的要求時,斌哥進來了,看到倩倩,明顯眼珠一亮。我看到他的神情,暗道不好。
果然,斌哥轉了一圈,打量了一下倩倩,點點頭,給我使了個眼色,比了一下大拇指,意思是說:「眼光不錯,這姑娘一看就是個『雛兒』,好好包裝一下,回報率槓槓的!」
我一咬牙,低聲說:「斌哥,這女生條件不行,沒啥文化,普通話都說不好,沒指望的。」
「這樣不是更好嘛,一條路走不通,剛好轉去另一條路。這種清純的『雛兒』可是個搶手貨。」
「她這樣的膚色偏黑,身材又不突出,老闆也看不上吧……」我繼續找理由。
「嗐,阿飛你咋沒想明白呢,這怕什麼,做個醫美,實在不行微整一下……」
我喉頭滾了滾,最終把到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輕輕嘆了口氣。沒一會兒,倩倩就在斌哥極具蠱惑人心的畫餅中迷失了方向,如同沒有動力的船,被漩渦吸進深不見底的水中。
我以為倩倩第二天會來直播,結果卻沒有。問了斌哥才知道,為了直播效果好,斌哥帶着她去做了激光美白。斌哥出的錢,並表示錢不着急還,說她是個好苗子,公司會全力捧她,以後掙大錢了再給也不遲。傻姑娘自然感恩戴德,視斌哥如同親人。
我知道,斌哥這是基本上將後續都已經規劃好了,他暗地裡早已磨好刀,等待着待宰的羔羊。

後續,斌哥在倩倩試用期遲遲無法完成任務的時候幫助她渡過難關,並提前1個月讓她轉正。在她轉正之後人氣低迷的時候,又幫她「出謀劃策」,在她已經美白過的臉龐上再次輕輕動了刀子,讓她看起來好看了很多。在不停「引流」後,倩倩也有了穩定的「榜一大哥」。
事已至此,我無法幫到倩倩,但實在不忍心這麼一個白紙一樣的女孩就這麼走進死胡同,就用臨時郵箱給她發了一封郵件,大意是說直播黑幕太多,趁早抽身,但沒有收到回信。
年底聖誕節前夜,公司又舉辦了「團建活動」。斌哥領着倩倩跟一個中年男人談笑風生:「周總,這是我妹妹,以後還得多多關照啊!」又對倩倩說:「這就是你的『榜一大哥』,身價過億呢,多虧了他幫助你這麼久,今晚好好感謝感謝。」
斌哥不知道什麼時候將她認作了妹妹,看來這個周總也是早就設計好的「榜一大哥」,只等着組織團建時讓兩人碰面了。
「身價過億」讓倩倩的眼睛一亮,那一瞬間,我知道幾個月前那個青澀的小女孩已經回不去了。當晚周總和倩倩相談甚歡,最終攜手而去。
第二天,斌哥給我轉了1萬塊錢的紅包,說「周老闆出手大方,這個『雛兒』深得他心」。我看着紅包,心裡不是滋味兒,故意等了24小時讓紅包過期退回。等斌哥找我說再給發一個的時候,我推脫說沒有幫什麼忙,這個紅包就不要了,斌哥見狀,也沒再堅持。
再次見到倩倩的時候,是年底她來到辦公室辭職。因為斌哥早就交代過了,林超很快就將手續辦好,還不忘恭喜她「前程似錦」。倩倩嬌笑着說多虧我們的幫助,以後找機會請大家吃飯。
我眼前一陣恍惚——這些話聽了多少遍了?不記得了。
那天晚上,回到住處,我想了很久,把林超拉到客廳。
「超子,我不想幹了,來的時候你跟我說只負責運營,沒有說直播運營之外還有其他『運營』。這麼久了,雖然我沒參與,但也算是看明白了。那些女孩們中有些人金錢觀是有些扭曲,但沒有公司的推波助瀾,她們不會那麼快走進無法回頭的局。」
「阿飛,你錯了,就算沒有我們,她們也會走進別人的局。我還是那句話,既然她們一門心思想要鑽進直播掙快錢,就意味着她們禁不住誘惑的,或早或晚而已。」林超吐出一口煙圈。「你自己決定,咱倆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你做什麼我都不攔你。」
林超掐滅了煙,走回他的房間。

元旦前,我離職了。斌哥並沒有問為什麼,只是掏出打火機把合同燒了。林超說:「時間來得及,中午吃頓飯然後我送你。」
飯桌上我們只一直喝酒,偶爾聊聊有的沒的,感慨一下社會和人生,很有默契地都沒有提工作的事兒。
斌哥給我遞了一支煙,我猶豫了一下,第一次接了過來。林超掏出打火機給我點上,我學着他們的樣子吸了一口,嗆得直咳嗽。
我笑着搖頭:「還是不適合。」
離開上海的高鐵上,我接到林超的電話:「有空回上海玩,還是老地方。」
後記
阿飛講完,我這才知道去年他在上海的經歷。
阿飛讓我別跟他姐姐說:「去年你跟我姐給我打電話,總問我過得怎麼樣,缺不缺錢用。我都說過得不錯,不缺錢。這一年我確實掙了不少,買一輛車完全沒問題,但我心裡總不是滋味兒。今天一股腦兒跟你說出來,感覺好受多了。」
我說:「其實你能這麼想,已經很難得了,畢竟不是誰都能拒絕金錢的誘惑的。」
過了春節,阿飛就跟我說找了新的工作,做淘寶運營,「雖然錢不如之前多,但心裡舒坦」。
編輯 | 唐糖 運營 | 嘉宇 實習 | 吳問

乂 葉
90初生人,
非典型「藍天守望者」,
願以筆端勾勒心底的城。

本文頭圖選自電影《虛你人生》 (2018),圖片與文章內容無關,特此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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