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馬克龍，這位在2017年39歲時勝選的法國最年輕總統，如今在這職位上，成為近20年來的首位連任者。

五年一度的法國總統大選第二輪決選落下帷幕，北京時間4月25日清晨，點票結果出爐，法國現任總統馬克龍、「共和國前進」黨候選人馬克龍取得58.55%的選票，再一個五年任期到手。而他的對手，激進右翼勢力「國民聯盟」黨領導人馬麗娜·勒龐，則拿下41.45%的選票，第三次衝擊總統寶座受挫。

在注重顏值和品位的法國政壇，人們津津樂道着，這位高大挺拔的國家元首，與年長其24歲的妻子布麗吉特的愛情。該如何理解他的感情和婚姻，與馬克龍邁向愛麗舍宮之路，之間的關係？

對於總統的忘年之戀，他的傳記作者曾認為，馬克龍不同尋常的感情生活，反映了他的執着與自信：「他想告訴人們，如果他能在一個外省小城，頂住各種羞辱和嘲笑，征服一個年長他24歲且有三個孩子的有夫之婦，那麼他也能用同樣的方法征服法國。」

放眼歐洲政界，馬克龍是其中極為注重形象包裝和宣傳的一位。與另一個歐盟大國曾經的領導人默克爾相比，後者追求平穩務實，在外在形象方面並不出眾，而上台3個月，化妝費用就超過20萬元人民幣的馬克龍，最近被熱議調侃的花邊八卦，不是推特上發布的胸毛照，就是身穿軍方標誌衛衣、鬍子拉碴模仿澤連斯基的憔悴造型。

時間回到2017年，號稱要「跨越左右陣營之分」的馬克龍，以「獨立中間派」自居強勢崛起。他在宣布參選後，人們發現，其側重突出的履歷和政綱，「就像是複製粘貼了一份歐盟推薦信」：馬克龍出生在一個邊遠省份的小鎮，來自基層，「我很自豪地說，我是一個工薪階級和中產階級的總統候選人。」

但仔細審視他的家庭背景，父親是神經學教授，母親是醫學博士，自幼每天花大量時間，陪伴自己長大的祖母瑪內安，才是從事教書的工薪階級——這也讓他的父母在師生戀曝光後感到自責，認為馬克龍對布麗吉特的愛，相當一部分是由於對兒子關愛的缺少，在某種程度形成布麗吉特之於祖母的心理替代。

並且，在馬克龍的自傳《變革》里，瑪內安的母親不識字，工作是幫傭做家務，這讓馬克龍與「工薪階級」的標籤更加吻合：醫學專家的兒子做法國總統，遠沒有文盲的重孫成為最高領導人來得接地氣。

馬克龍在家鄉中學讀到最後一年時，就被送到頂級高中亨利四世中學，後來還就讀於培養精英而聞名的國家行政學院和巴黎政治學院。這位前投資銀行家，也是前財政部長，高舉着拳頭，喊出要「團結所有法國人」，五年過去了，對他不滿的法國同胞卻更多了。

那些高舉反移民旗幟的藍領工人們，還有棄票、投白票和廢票的左翼選民們，可不會輕易被馬克龍的高顏值，和瑪麗蘇文一般的愛情故事所打動。

在疫情影響下，近月來，歐洲又突然面臨着俄烏軍事衝突，所帶來的安全防務考量震盪着歐盟內部。從波蘭總統杜達，到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再到英國首相約翰遜，相比密集到訪基輔的同行，這位上台以來，力主推動歐洲一體化的歐盟大國領導人，始終穩坐在愛麗舍宮的鍍金房間內，沒有成行。

一個細節是，在2017年5月7日，馬克龍勝選那夜的集會儀式上，盧浮宮前的舞台響起的不是法國國歌《馬賽曲》，而是貝多芬的《歡樂頌》——歐盟的會歌。而今戰爭已經重返歐洲，帶領着這個歐盟創始成員國和第二財政貢獻國，一直呼籲實施大規模歐洲復興計劃的馬克龍，一定程度上，比被指親俄的勒龐在該議題上音量更大。

可在許多法國民眾的眼裡，他們將個人困境歸咎於全球化帶來的惡果，像這樣的選民群體，在法國逐漸凝聚壯大。通貨膨脹的壓力繼續增加，經濟前景不明朗性加大，面對老對手勒龐喊出的「國民優先」口號，馬克龍曾在自傳里表示，要用10年的目標，滿足民眾對公平公正、繁榮社會期望，這五年來，聲勢浩大的黃背心運動卻成為了其任內最大的執政危機，還衍生出了執法警察暴力等問題，製造了一批對馬克龍極為不滿的國民。

「黃背心運動的背後，實際上是法國社會根深蒂固的矛盾與問題，就是政府和民眾對國家財富占有分歧。」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教授、國際關係史專家許海雲向《南風窗》表示，法國政府由於財政不足，希望通過稅制改革，開源節流，增加政府的收入，擴大政府的公共開支項目，「但是稅制改革所產生的壓力，卻主要落在中下層社會群眾身上，這是黃背心運動產生的根本原因。它反映了法國社會普遍存在的仇視心理，折射出法國多年積累的社會矛盾。建立和諧、包容的政治治理模式，應該是馬克龍政府最應該優先考慮的一個施政選項。」

根據當地媒體在4月19日整合多項權威性民意調查的結果，馬克龍的支持度一度跌至近51%，接近於對手勒龐相對穩定的45%，對比2017年時以66%比33%（勒龐）的大勝，對馬克龍和他的「共和國前進」黨而言，民意的流失顯而易見。

「馬克龍以中左偏右的政治立場上台的，在他的競選許諾中，也是把照顧法國中產階級利益作為其施政的一個目標。但最終的結果是，馬克龍的施政更多照顧了法國富人階級。」在許海雲看來，這成為馬克龍五年來最大的施政敗筆，「從其選票中可以看到這一點。」

無論是在政治傾向上，對工商業更為友好、親近歐洲的馬克龍，還是努力去除父親極端言論影響、但仍聲稱要修改憲法體現本國國民和外國人區別對比的勒龐，在國內還是國外，在未來五年，他們都將帶領法國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正因如此，對於這樣一場「路線之爭」，馬克龍將之稱為「歐洲公投」，試圖提醒選民，歐洲和法國是如此地緊密而不可分割，對彼此意義非凡。

另一邊，成功進入到第二輪後，勒龐在社交平台上，發布了一張滿是笑意的照片。在勒龐的競選集會上，從來都看不到和歐盟相關的旗幟；相比另一位極右翼候選人澤穆爾，她的發言顯得更為溫和，卻仍然集中在反伊斯蘭主義、移民和法國人身份認同等議題。關于勒龐，這位「法國最危險的女人」，在網上，人們似乎將目光更多放在她和可愛貓咪的互動上。形象策略轉向更溫和，不再那麼咄咄逼人後，她的危險性降低了嗎？

「五年來，他蔑視你，羞辱你。現在是我們擺脫他的時候了！」如今，憑藉着更加平易近人的單身母親形象，勒龐捲土重來，意在挑戰馬克龍作為巴黎精英的化身代表，殺傷力猶勝過往。有法國民眾在受訪時這樣表示，憚於其極右翼的政治綱領，5年前自己不敢投票給勒龐，但現在已經不害怕了，原因是勒龐「已經進化了」：「她從自己的錯誤中吸取了教訓。她更有人情味了，她說話的時候我們也能理解她。」

但對於不少年輕選民來說，這似乎依舊是個「兩權相害取其輕」的抉擇。在18至24歲選民群體中更受歡迎的極左翼政黨「不屈法國」候選人梅朗雄，在第一輪大選投票中排名第三遭到淘汰。爾後，他的大約770萬名支持者，也就成為了馬克龍和勒龐兩方極力爭取的對象。有別於2017年大選後的拒絕表態，首輪選舉結束後，梅朗雄再三表示，「絕不能投票給勒龐」，卻未開口支持馬克龍。「這就像在瘟疫和霍亂之間做選擇。」面對第二輪的選情，梅朗雄的大學生支持者這樣憤恨地發話道。

創下新低的投票率，反映出這樣的兩難心態，在法國民眾里不在少數。早在2017年上一屆大選中，馬克龍以較大優勢勝選。在第二輪投票中，他的投票率有74.56%，而白票和廢票則占了8.6%，創下了新高。可以說，在馬克龍和勒龐之間，選擇放棄的法國民眾為數已然不少。

而根據法國內政部的統計，截至當地時間4月10日12時，本次法國總統大選首輪投票率為25.48%，還要低於2017年的28.54%；在第二輪決選中，參加了首輪選舉但在第二輪棄投的選民比例達到28%，創下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新紀錄。

梅朗雄的再度出局，只是法國左翼傳統傳統在當代沒落的一個縮影。此次選舉中，前左翼大黨社會黨積弱勢微，右翼陣營大黨共和黨候選人則在首選總選以不足5%的支持率慘敗。傳統左右政黨影響力進一步縮小，被法國主流社會拒斥多年的極右勢力，正在形成新一波的高潮。

而在全歐範圍內，受國際及區域環境的影響，不止於法國，極右翼政治勢力在奧地利、荷蘭以及北歐國家都開始興起民粹主義力量。許海雲認為，極右翼勢力的興起，是當前歐洲的普遍現象：「但是馬克龍政府的責任在，沒有很好地解決當前困擾法國迫切的難民問題，以及由於難民問題所引發的宗教、文化與種族碰撞激烈等問題。基本民生問題解決效果不佳，這是目前馬克龍政府投票率低的主要原因。」

在馬克龍執政之初的法國，其經濟大國的形象日漸被德國所超越，但如今在疫情侵襲下，2021年法國經濟增長仍達5.4%，為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最高水平，高於歐盟平均水平（4.8%）和德國（1.8%），並且到今年1月，法國失業率已降至7%，低於疫情前水平（8.2%）。馬克龍政府在經濟方面的建樹，能否轉化為其穩定執政甚至邁向下一任期的堅實保障？

「馬克龍政府在法國國家經濟發展中有比較出色的表現，這是法國能夠在當前歐盟事務中的發揮主要作用的非常重要的前提和基礎。馬克龍政府應該在這個基礎之上，更進一步做好所籌劃的稅制改革、移民改革以及其他社會問題，確保法國能夠在歐洲經濟社會發展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許海雲稱。

值得注意的是，在2017年大選中，雖然馬克龍以較大優勢勝選，但在第二輪投票中，投票率僅有74.56%，白票和廢票則占了8.6%，創下新高，在馬克龍和勒龐之間，選擇放棄的法國民眾不在少數。而根據法國內政部的統計，截至當地時間4月24日17時，本次法國總統大選第二輪投票率為63.23%，低於2017年的65.3%。

在當時的勝選演說里，馬克龍許諾道，要在接下來的五年裡用盡全力，讓選民們不會再有任何理由，把票投給一個極端的候選人。如今五年一彈指，又是熟悉的對決，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馬克龍與他的承諾之間，還有許多值得反思的地方。

編輯 |煎尼

排版 | 准格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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