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方方正正的寫字樓,寫字樓里裝滿了金融民工,天天朝八晚九。房租也貴,最貴的地方每平米能要到20多元。這些金融民工里,有專職做投資的,有的搞股票,有的搞債券,有的搞商品。但這些金融民工,要麼每天坐在電腦屏幕前發呆,要麼當出差狗全國瘋。只有背後的大老闆,才能安靜的坐在古色古香的茶室里,跟大咖或金主們談笑風生。
我從畢業起,便在金融街的一家機構里當起了金融狗。投資總監說,怕股票市場波動太大我心裡承受不了,伺候不了金主們,就在固定收益部搞搞債吧。
我從此便整天在債市里摸魚,專管我的賬戶。雖然沒有什麼失職,但總覺得波動太小,有些無聊。投資總監是一幅凶臉,也沒有好聲氣,叫人活潑不得。只有孔乙己參加同業聚餐,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孔乙己是手機上安裝了彭博路透萬得QB同花順choice預警通app的唯一的人。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信用挖掘,教人半懂不懂的。孔乙己一到店,所有聚餐的同業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聽說你持倉的地產債裡面,踩雷了,有一隻違約啦!」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展期不能算違約……展期!……展期的事,能算違約麼?」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麼「墮落天使」,什麼「困境反轉」之類,引得眾人都鬨笑起來:店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有一回對我說道,「你投過債麼?」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投過債,……我便考你一考。地產債,怎樣投的?」我想,你也配考我麼?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孔乙己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道,「說不出來罷?……我教給你,記着!這些方法應該記着。將來做投資總監的時候,要用。」我暗想我和投資總監的等級還很遠呢;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就是定性分析定量分析那一套麼?」孔乙己顯出極高興的樣子,將兩個指頭的長指甲敲着桌子,點頭說,「對呀對呀!……地產債有四種玩法,你知道麼?」我愈不耐煩了,努着嘴走遠。孔乙己剛想說出他的地產債投資心法,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地產債行情比較差的時候,很多機構趕熱鬧,乘同業聚會圍住了孔乙己,看看有什麼地產債可以好價格甩賣給他們的。孔乙己着了慌,忙道:「持倉不多了,已經不多了。」打開公司郵箱看了看持倉,自己搖頭說,「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於是這一群機構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有一天,大約是2021年的中秋,大家正在聚會,投資總監忽然說:「孔乙己長久沒有參加同業聚會了。上次幫他過券,他還欠着費用沒補給我們呢。」一個喝茅台的人說道:「他怎麼會來?……他踩雷了,地產債!」掌柜說:「哦!」「他總仍舊是重倉地產債,這回是自己發昏,竟買了恆大。恆大的債,買得的麼?」「後來怎麼樣?」「怎麼樣?先把他投資權限給停了,後來是降薪,再降職。」「後來呢?」「後來就離職了。」「離職了去哪兒了?」「……誰曉得?許是轉崗了。」
自此以後,又長久沒見到孔乙己。到了2022年中秋,也沒有見到他。
我到現在終於沒有見——大約孔乙己的確轉行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