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前不久「王寶釧挖野菜苦等薛平貴十八年」這個梗登上了熱搜，隨着手機不斷地推送，我開始感到一絲厭煩，難道在大數據眼中我是個戀愛腦？之後幾天推送越來越密集，每當看到這條推送我腦海里總會不斷浮現出一個聲音，吃了十八年野菜算什麼？一百年前，一位上校為了等待他的養老金吃了五十六年「屎」。

面對等待的話題，我似乎無法逃脫加西亞·馬爾克斯創作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了。

大家也許都認識那個有着豐富的想象力，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馬爾克斯，也許都還記得他書寫了一個家族七代人關係的《百年孤獨》，還有那被譽為最偉大愛情小說之一的《霍亂時期的愛情》，但卻都會忽略他作為底層人民時創作的《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

曾有記者問馬爾克斯：「有人說《百年孤獨》是一部不可超越的作品，即使它的作者也不能超越。你怎麼看？」

馬爾克斯回答道：「它在問世之前就已經被我自己超越了。事實上，我認為我最好的作品是《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

這是馬爾克斯改了九遍的小說，故事的靈感來自他對外祖父等待戰爭撫恤金的回憶，也是他自稱「這是他所有作品中最無懈可擊的一篇」。

小說的主人公沒有名字，大家都叫他上校，這是因為他20歲就當了上校，戰爭結束後，他回到老家和妻子年復一年地等待着屬於他的退休金，然而十五年過去了他們卻一直沒能等來。因為沒有經濟來源他們生活得拮据，房子抵押了出去，由於上校這個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又不好意思向別人開口借錢，最終家中只剩三樣可以變賣的東西，兒子死後留下的鬥雞，幾幅家家都會有的印第安油畫，和一個老式鐘錶，然而即便如此面對遲遲未到的退休金上校依舊選擇等待，他始終都堅信在下一個周五國防部長就會將本屬他的薪水郵寄過來，就這樣他等到了七十五歲。

「十九年前國會通過了那條法令，自那以後他為申請得到批准就花了八年，之後又用了六年才把名字登記上去。上校收到的最後一封信就是那時寄來的」。

等待的過程是枯燥而且充滿矛盾的，「最近的十五年裡總統換過七任，每位部長有至少撤換過一百次屬員」，他的戰友都在等待信件的過程中死去了，只有上校卻始終相信自己能活到來信的那一天，可即便多年過去了他們仍舊排在發放名單中的一千八百二十三號。

五十六年來上校除了盲目的等待什麼也沒做過，這樣做的上校無疑是可悲又可笑的，明天吃什麼都成為了夫妻倆多年來最大的問題，「妻子有好幾次不得不在鍋里煮石頭，免得左鄰右舍都知道他們揭不開鍋了」。

讀到這裡時，上校到底會不會收到信？成為我最迫切想知道的答案，而馬爾克斯他冰山一角式的創作手法，閱讀時會有一絲壓抑與煩悶，我需要不斷的想象整個故事線，如海明威所講的那樣「只要你自己想好情節，那麼無須從頭到尾敘述，讀者自然會想像出來」。

這種碎片式的敘述方式也讓去我面臨着與上校一樣的等待，我等待着故事的反轉，想象上校在下一個周五收到了他的撫恤金，可作為一部中篇小說，每次翻至下一頁，故事都沒有按照我所期待的發生，馬爾克斯把苦難描繪的十分細膩，可希望卻總是含糊不清，於是我合上書抽着煙試圖清理一下閱讀所帶來的的不暢，看着書名《沒有人給他寫信的上校》，我陷入了沉思，原來我始終帶着答案再期待着不可能發生的結局，馬爾克斯給讀者營造了一種希望，讓我克服着閱讀的不暢等待着它的發生，正如上校每周五來到郵局等信一樣，即便那封信無論在誰的眼裡都是不可能到來的。

「希望是不能拿來當飯吃，但它能支撐你活下去」。這是上校寬慰妻子的話，同時也是給予生活在低谷的人們的強心劑。

在生活中，上班等待下班，上學等待放學，黑夜等待清晨，出生等待死亡。等待占據了我們生活中大量的時間，面對已知的開始和未知的結束，等待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也是我們必須要面臨的。坐以待斃這一詞在這一瞬間也沒有那麼貶義了，若能真能改變自然無須等待，即便有所行動，但它的結果仍舊需要等待。

而選擇等待終將面臨着應對生存的難題，上校這對苦難夫妻的身上已經沒錢了，妻子的哮喘病需要儘快醫治，上校決定改變，將希望全部寄托在兒子留給他們的那隻鬥雞身上，那是全體村民都看好的一隻鬥雞，「把雞養到明年一月，參加鬥雞比賽，贏了之後抽頭錢」，可這樣的選擇發生在十月，距離鬥雞比賽開始還有三個月，起初還有村裡的孩子每天會拿飼料餵養這隻鬥雞，老兩口還能依靠着飼料中的玉米解決自己的溫飽。

鬥雞貌似需要運氣，誰也無法保證雞一定會贏，可是對於上校來說，信件的日期是下周五，鬥雞的比賽是三個月以後，只要等待它的到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是上校即等待信件之後的第二個希望。

也是妻子第一次問上校，「我們這三個月吃什麼」。

上校說：「我不知道，我們要是會餓死，早就餓死了。」

可時間久了，上校發現不能只靠雞飼料過日子，生活需要錢，他試圖把雞賣掉，換取未來三年的生存費用，可當他在訓練場上抱住那隻雞，被它脈搏強烈的震動感染時，仿佛就像看到當年參軍時意氣風發的自己，那隻雞無疑給予了他自信，上校決定不再賣掉它，也使他堅信等待這隻雞走向角斗場拿下勝利是它最應該發生的樣子，正如他始終堅信的「我一定可以活到體恤金到來的那一天」，倘若賣掉雞就等於賣掉了所有希望與未來，上校不能失去希望，因為這是75年來支持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生活需要希望，哪怕這份希望太過圓滿太過遙遠，無法奢求它的實現，但在無助的生活面前，上校必須擁有一個永恆的希望才能博得那一絲未知的驚喜，延續着生活下去的勇氣，等待並不是毫無意義的，也許下一個瞬間，光明就會到來。

在故事的結尾，當上校決定不賣雞之後，妻子再次問到了關乎生活的問題。

「那這些天我們吃什麼？」她一把揪住上校的汗衫領子，使勁兒搖晃着。

「你說，吃什麼？」

上校活了七十五歲——用他一生中分分秒秒累積起來的七十五歲——才到了這個關頭。

他自覺心靈清透，坦坦蕩蕩，什麼事也難不住他。他說：

「吃屎。」

這應該是我見過最具力量感的結尾，一個「不思進取」的上校竟然把失敗說的如此囂張並且坦誠，但這也正是這本書最無懈可擊的地方，在面對他那個並不算過分卻難以實現的願望下，「吃屎」就是上校面對無奈的命運最強有力的吶喊，若命運不公我就與他斗到底。

等待希望的到來是煎熬的，就像病房外家屬與大夫簽訂着病危通知書一樣，面對無法確定的結果，人們與上校一樣，會有無助，會有恐慌，會感嘆命運的不公，但身為家屬又不能倒下，此刻唯獨希望才能給予等待下去的勇氣，在未下死亡通知書之前，「吃屎」就是一種不屈服於命運的態度，就像謙卑的抵抗，我接受我的失敗，但我不認命。

那時寫作下這部小說的馬爾克斯，剛剛失業，與外祖父窩在家裡等待着不知何時才能寄來的撫恤金，生活艱難的他有着與上校一樣的煩惱，明天吃什麼？

我想在馬爾克斯在書里說的很清楚。

「吃屎」。

【本期話題】：你有過執着等待的事物嗎？歡迎在評論區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