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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香港 Clockenflap 音樂藝術節(樂迷暱稱之「雞飛」)宣布於明年 3 月重啟,並公布包括 Arctic Monkeys、FKJ 等在內的首輪陣容。近期國內外不斷放寬疫情管控政策,社交媒體上的 Clockenflapper(也稱「雞友」)表示:「哩個陣容游水都要游過去睇(這陣容游泳都要游過去)!」
上一屆 Clockenflap 已經要追溯到 2018 年,壓軸的 Erykah Badu 是樂迷記憶中的最後畫面,距離重啟再度現身的 2023 年,足足有五年之久。Clockenflap 自 2008 年創辦,至今走過 14 年,期間不斷壯大,口碑和規模都一再擴張,是兩岸三地樂迷心中不可磨滅的集體回憶。

2018 年 Erykah Badu 壓軸表演。圖源官網,攝影 Chris Lush

當你聽歌的年份足夠久,音樂理所當然地成為你生活中的重要組成,生命軌跡在時間、地理的坐標上,往往可以加上某些與音樂相關的節點,比如一張唱片、一場演出,當然也可以包括一個音樂節。
即將邁入第 15 個年頭的 Clockenflap,像一場流動的盛宴,如同流水般線性,隨時進入固然可以,如果一直追隨會發現更多妙趣節點,這是一種聯結。有人初次現身只是籍籍無名的新銳分子,數年後已是一線巨星;有的經典藝人,則可以帶你乘搭時光機,回溯到數十年前的輝煌光景,一種熱淚盈眶的激動;有時驚覺剛在舞台演出完的藝人,一起台下並肩醉心於演出。那種彼此無間的感覺,無與倫比。

2017 年,星期三的康帕內拉凌空演出

無論是 New Order 樂隊終場時屏幕上打出的「Forever Joy Division」、Massive Attack的黑色魔力、The Prodigy 的亞洲絕唱、The Chemical Brothers 的爆炸現場,還是日本奇團星期三的康帕內拉「水姐」 KOM_I 跳出大舞台化身凌空歌姬,飄飄欲仙得令人耳目一新,都能在事後回想時形成時空結界;值得回味的記憶實在太多,在當時持續數日的連環轟炸里竭力狂歡,也許會有點麻木,事後想起卻是獨一份無可替代的美好回憶。而這些碎片,幻化出不同的美妙,如一壺歲月釀造的美酒。

2016 年,街頭張貼的音樂節海報,有的藝人已經離世


緣起電台
作為一名廣東地區的電台 DJ 兼樂迷,Clockenflap 於我,像是看着長大的鄰家小孩,逐漸茁壯成長,更何況,它的成長中多少也有我的一分綿力。在回憶當中,也摻雜了一種自家人般的自豪感覺。
我曾與英國文化協會合作,主持過一檔叫「Selector Radio」的節目,專門推薦最新的英倫音樂。這些年來,不時有在節目中推介過的英國新藝人,踏上 Clockenflap 舞台,完成亞洲或中國首秀,比如 Alt-J、Wolf Alice、Lucy Rose 等,看着他們的成長,有種「我看着他們紅起來」、「我一早就看好他們」的心情。有些人如流星划過;有些人一直停留,且光芒越來越盛。偶爾再遇,有唏噓,也有欣慰。

2012 年,一些包了漿的早年 Clockenflap 照片

我能與 Clockenflap 結緣,其實也跟 Selector 有關。當年在九龍的西九文化區海濱湧現了很多個免費音樂節,Clockenflap 便是其中之一。在英國文化協會的聯繫下,我申請到媒體通行證,從此便未錯過每一屆,至今十數年,我一直自詡為看過最多次 Clockenflap 的內地樂迷。
我曾經在 Clockenflap 現場碰到一位長期聽眾,他已經移民澳洲許多年,那年專程來圓一個少年時聽電台種下的夢。和當時廣東地區的同行一樣,我確實播過很多英倫體系的音樂,聽過這些節目的人,會把那些遙遠的音樂人視作巨星,看一次他們的演出就像無可企及的「心愿清單」。實際上,有太多多年積攢下來的聽眾在 Clockenflap 現場相會了,和我、也和彼此相遇。

周末三天限定嬉皮花童
多年前,我在微信上創建了一個「雞友群」。因為見到不時有孤身雞友發言求拼房,便突發奇想,「膽粗粗」定了個青旅八人間,然後在群里找室友,有點類似學生宿舍,不為賺錢,大家 AA 互助,一群陌路人,因為相同的興趣喜好來到異鄉,可以共居一室,多少有點搖滾烏托邦的縮影吧,也是個小小的臨時社區,想着哪怕住不滿,就當請朋友住。於是,這個八人間成了我們的「搖滾宿舍」。白天各有行程安排,下午陸續前往音樂節,晚上結束便回住處,也有人會去吃宵夜,或者去 after party 玩通宵。

「搖滾宿舍」

除了「搖滾宿舍」,我還組織過「搖滾巴士」,靈感來自於上世紀迷幻花童「flower people」的嬉皮巴士。當年大量西方年輕人逆絲綢之路方向而行,從西方到東方,從歐美各大發達國家出發,最遠抵達阿富汗、甚至中國,一路上,便靠這些自發形成的巴士,穿洲過省,一段一段地走過崎嶇長路。
因為有許多朋友,在周日晚看完演出後,希望可以連夜離港趕回家,第二天如常上班,不用多請一天假。所以當時的「搖滾巴士」,主要針對珠三角的雞友,可以有一站式的便捷交通服務:出了香港關口,到珠三角多數城市都是兩小時行程左右。包一部中港牌的保姆車,中環出發,直抵廣州或深圳,頭天音樂節狂歡至深夜,第二天神采奕奕上班,又肆意,又夢幻。

公費追星
Clockenflap 有大量音樂人參與表演,對於媒體人、同時是樂迷的我來說,是難得的機會,可以有機會採訪平時難得一見的音樂人,其中就包括《猜火車》小說原著作者 Irvine Welsh。

2018 年,Irvine Welsh 打碟。圖源官網,攝影 Kennevia Photograghy

除了光頭之外,Irvine Welsh 幾乎跟「《猜火車》作者」的刻板印象格格不入,他跟筆下人物幾乎沒有一點相似,說話輕聲細語,淡定中帶着疲憊,那些 Rave 年代裡,暴烈、無禮、魯莽、不顧後果與未來的少年心氣哪裡去了?當然,這一切,可能只是在陌生的外國人面前呈現的樣子。當然,也可能如《猜火車 2》一樣,荒唐青少年總會成長成自己曾經不屑的樣子。
和傾慕已久的大神聊天固然是一件賞心悅事,但親耳聽到作者證實傳聞中的細節更是記憶中重要的錨點,比如,他真的會在火車上寫作,書里人物也不乏乘客的身影,甚至還有他們的對話。他會步行到國王十字車站,乘搭環線鐵路(地鐵),每圈約 45 分鐘,有時他會連續坐幾個來回,寫到忘情。「生活是動態而非靜態的過程」,他說。

我和 Irvine Welsh

另一位我採訪過的民謠女歌手 Lucy Rose 其實一直不怎麼紅,儘管兩度參演 Clockenflap,香港恐怕也沒有多少樂迷,我對她熟悉,是因為在 Selector 節目裡,經常播放她的歌,幾乎是每出新歌必放的程度。採訪時對她的印象,如音樂般內斂含蓄,溫婉。遺憾的是,那年音樂節上,她在台上宣布將與原來的樂隊夥伴分開發展。

我和 Lucy Rose


香港的秋末
Clockenflap 場地在市中心最昂貴地段,背景是中銀和滙豐等高聳入雲的標誌性金融中心大樓,那恰恰反映了香港的城市面貌,尤其是中西文化融合的一面,它有龐大的外籍人口,華洋混雜,展現出香港的歷史與未來,也造就了它在中國城市音樂節中獨一無二的觀眾氛圍及體驗。林立的樓宇之間,場中是巨大的摩天輪,旁邊是美麗的海濱,鬱鬱蒼蒼的山巒近在咫尺,每年秋末的 Clockenflap,確實是香港的最美周末。
香港一直是中國內地與世界的橋樑與緩衝區,Clockenflap 的價值也在於此。香港的市場(音樂及非音樂的),可以非常迥異於內地,同時也可以找到角度切入、融合。香港人口的國際化程度和對國際樂壇的接受度都比內地強,浸泡在外國音樂中成長的時間也更長、人口無疑也更多,這些都是場中老中青多代人觀眾來源。
Clockenflap 之所以成為香港碩果僅存的大型音樂節,最大的原因在於眼界國際化,帶來無限豁達的世界音樂風景。Clockenflap 每年吸引過百個演出單位到場,涵蓋英國、美國等主流市場的大牌藝人之餘,也不忘引進來自其他國家的優秀音樂人,儘管名字不太熟悉,但在現場抱着開放心態去邂逅,真的會有許多意外驚喜。
當 Clockenflap 逐漸壯大,移師中環以來,它便成為兩岸三地最國際化的音樂節,逐年增長的入場人數,足見其成為中國音樂和文藝青年心中的精神熱土,前往朝聖是許多人到香港的重要目的。Clockenflap 成為香港的文化名片,有大量國際大牌之餘,也不忘華語圈子的優秀代表,還有世界各地的小眾新鮮風情,這正是多年來,香港作為中國最具融合性城市的根底所在;創始人是幾位長居香港的英國人,把這裡視作「家」,團隊多位骨幹則是香港本地人,這樣的團隊構成,視野也是非常「香港」的——立足華語文化圈,同時放眼全球。
這樣的一個音樂節屬於香港,也只能發生在香港。

懷念 Clockenflap,懷念現場音樂
喜歡或懷念 Clockenflap,是因為什麼?時不時會想這個問題,因為它無與倫比的陣容?經典與新潮共冶一爐的大開眼界?因為「香港最美好周末」獨一無二的優美景色?因為唾手可得的便利(最近的時候我從深圳前往可以說是近在咫尺)?不同的人看待 Clockenflap,會有不同的答案。
著名音樂雜誌《NME》多年來都派遣記者跨越重洋,遠道而來採訪,稱 Clockenflap 「在培育香港獨立另類音樂界、為香港觀眾帶來國際演出陣容等方面起到先鋒作用」,並稱它為全球「最炫目音樂節場地」。兩度參演的 Nile Rodgers(The Chic)同樣喜歡它的場地,將它選作自己的全球最愛音樂節,「它太美了,陽光灑落在舞台上的樣子,太神奇了。」

2017 年,小山田圭吾表演時的日落美景

正如 Clockenflap 的創始人 Justin Sweeting 所說的,對他而言,每當徜徉在現場,見到一張張快樂面龐,知道大家都享受當下,那份滿足感便是最佳回報。
以下是我與 Justin 的一個對話——

2016 年,我在英國 TGE 音樂節邂逅 Justin

當年怎麼想着要做一個音樂節呢?

Justin:我們的願景一直是創造一個有全方位體驗的節。音樂、人、藝術及其它元素均可匯聚在一起,啟發大家的靈感創意,帶來無可比擬的快樂。所以,這麼看來,這點從音樂節最初的起點至今從未改變過,這一直是我們關注的焦點。

2015 年,系列宣傳品,音樂、藝術、人的共融

除了音樂,Clockenflap 現場有很多非音樂的元素,包括藝術裝置和來自本地社群的共創,這些元素似乎更能向亞洲/世界展示香港文化,為什麼會想到要這樣去策劃一個多元的音樂節呢?

Justin:對我而言,世界上最佳的音樂節,總有其獨一無二的辨識點及個性,這正是一場盛會的核心。香港是這個音樂節非常關鍵的角色,我們盡力在音樂節里投射出此城特色:東方與西方相會、傳統與摩登交融。這個節的舉辦地點非常特別,香港標誌性的城市天際線如同我們的演出背板,海濱景觀就在身旁。
說到本地社群文化,非常重要的是,我們的角色是幫助展示及發展它的藝術場景,令它得以壯大。基本上,香港已經深深織入我們的 DNA,她是我們的家園,我們以此為傲,並希望與廣闊的世界分享。

你心中的雞飛 best moments?

Justin:坦白說,個人有太多難忘的時刻,太難將它們一一選出。簡而言之,在場中漫步時,見到不同的人群都能享受當下,心知全賴整個團隊協力同行、才能把這種美好的感覺帶給大家,這是最讓我深感欣慰的。

2015 年,The Libertines 前排觀眾的激動

最近幾年,音樂節被迫取消,心情是怎麼樣的?

Justin:毋庸質疑,這很難承受,最近幾年,大家都很難。我們盡力積極地用好這段時光,花時間重新估量,應該做什麼、怎麼去做,同時也開啟新項目,還將一些原來擱置的項目重啟。

音樂節宣告重啟,心情是怎樣的?

Justin:之前最後一次舉辦音樂節是 2018 年,確實等了太久才等到這次回歸。所以,最終可以公布 2023 年的日程,感覺很棒。我們被狂喜的回應淹沒,大家說這次回歸意義重大,我們的回歸是他們心中一件真正值得期待的大事。對許多人來說,這個節代表着香港的生活有望回歸常態。

取消音樂節的這幾年,團隊都在幹什麼(我知道你們有做播客節目)?

Justin:我們做了許多不同的項目,包括我們自己的音樂平台 Clockenflap Music 運營、線上轉播音樂會,也在別的區域市場做音樂演出。我們還有票務,在疫情幾年間有所擴張。所以,這段時間裡,我們一直在有效地忙碌着!

這幾年,對演出行業人員都很難,你們覺得最艱難的是什麼?

Justin:操作時面臨太多不確定因素,所有業者在情感及精神上承受的壓力無法用語言盡訴。

你認為拐點到了嗎?未來音樂行業會怎麼樣?

Justin:當然希望如此(拐點已到),但這也需要本城繼續開放才能實現。我們必須以長遠眼光來判斷,總的來說,關於音樂產業的未來及置身其中的我們,我持樂觀態度,儘管我們深知,前路總是崎嶇的。

有音樂,就有光明
過去幾年,對於相當多的人來說,音樂節是久違的。懷念 Clockenflap,也是懷念曾經的音樂生活,還有恍如隔世的「前世界」。在史無前例的大變局之下,我們可以有不同的角度去懷念幾年前的歲月,現在回頭看,世界真的改變了太多。那真的是「被偷走的時光」,不知不覺間,再會之時,已經相別五年了。
當失去之後,我們才知道,曾經的擁有並非理所當然,
音樂節對我們,也並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未來怎麼樣,我們不清楚,但誠如 Justin 所說,無論拐點是否來臨,我們都可以持有樂觀的態度,努力去做,前路崎嶇又如何,總有光明在。

//作者:陳靈偉
//編輯:肥牛
//設計:板磚兮
//排版:Leney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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