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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以世界盃時間來看,過去四年像掉進時空夾縫,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能好好反應過來世界的變化。好在 2022 行將結束的當口,人類的狂歡沒有被推遲,和二十年前一樣,電視機按約定發出聲音:「球進了!」。我們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樣的錨點,就好像在說,別擔心,世界盃歷還在正常翻頁,時間就還是線性向前。
足球來自生活和社群,球場只是其廣闊疆域裡的一部分,漫長的九十分鐘,在整個足球文化里也不過渺渺一瞬。本期專題「看個球」里,我們關心的是足球作為個人和社會的縮影,不僅僅是足球本身,因為無論你喜歡與否,都早已置身其中。
今天凌晨,上屆冠軍法國再次進入決賽,性張力代表摩洛哥止步於此。一個月來我們看到了太多風格迥異的足球,詩意的,醜陋的,海洋季風般的,流動不息。決賽圈鮮少看到冷門佳作,豪門難出刁鑽足球,不免有些膩味,我們轉而關心偏門足球:「天空之城」。當戰場移至天空,足球也似是而非起來,我們到底為什麼喜歡足球?答案可能就在離主流遠到幾乎出界之地。
每逢足球轉會大戰,或者世界足球巔峰之爭到來之時,我的微博首頁看球的粉絲就會像池子裡被灑了一把魚食的鯉魚一樣爭先恐後湧出水面,足球信息如同越共一樣奇襲我於不注意。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把各個大俱樂部視頻站里和足球運動無關的視頻看了個遍,文件夾里也有了一小撮畫了一半的球員梗圖草稿。

我畫的天空之城

我與足球一直是這樣不溫不火的關係。和足球的交集無非是刷微博的時候,點開興趣重合的球迷朋友的痴人囈語和轉到首頁的資訊集錦;之前唯一一場全部看完的比賽也是陪朋友前往溫布利球場,在四萬英國球佬的國歌聲中(是國家隊的比賽),坐立不安;試圖燃起對英超的興趣,也在買完三場 8 塊的轉播,次次都在看完 4 塊就安穩入眠之後無疾而終。一方面,通過看資訊和精選視頻被吸引過來看比賽的話,心理預期和真實之間的落差是難以置信的。激情 4 分鐘連續進球被延長到 90 分鐘的 22 人集體跑步,我對足球泄氣的速度比 9 分鐘內被連灌 5 個球之後的球員還快;另一方面,我一直試圖保持與「球迷」身份的間隔。「球迷」這個詞中似乎隱含着無節制的放縱和近乎於宗教信仰式的盲從,它要求我直接縱身投入一種不問來由的愛慕和集體意識,我無法接受這樣的做法,只好假裝我不曾享受足球來拉開我與「球迷」身份之間的距離。
我很難感受到球迷團體的自我認同,足球引以為傲的凝聚人心的能力在我看來是一種假象。足球的集體感總是建立在同仇敵愾之上的,它並沒有「天下大同」的魔法,而是人為地分出「你」、「我」,明確的敵對關係總是比自發地熱愛集體中的人來得簡單且具象。格拉斯哥的凱爾特人隊和流浪者 FC 這兩支球隊就是如此。因為一邊奉行羅馬天主教一邊奉行新教,球迷之間不共戴天,發生過很多暴力衝突事件,也有試圖加入球隊的小球員成為宗教地盤鬥爭的犧牲品。
然而直接從暴力衝突這個結果上給足球分幫別派的功能定性又多多少少有點草率的。《足球》一書的作者圖森講述了他童年時,比利時老家小孩們踢球時分隊的方法:聖經隊 vs 道德隊。聖經隊的孩子們在教會學校中熟讀聖經故事,道德隊的孩子們在學堂中接受某種嚴格的公民教育。在足球場上,分隊自然也就不是什麼難事,圖森·讓-菲利普在《足球》里寫到:「孩子們當即就認定了這一條鮮明的標準,它有一種《聖經》般的簡潔明了。」
涇渭分明如《聖經》般簡單明了這樣的說法突然讓孩子們玩鬧地踢球中具有了文學性,作者一下子把各中糾纏關係快刀斬亂麻,為分隊的方法定了性,又保留了其中難以明述的複雜性,很具有詩意。
但是這種身份不確定性坍縮的過程又讓我恐懼,我不得不選一個陣營,並馬上進入狂熱狀態。「是曼城還是曼聯?好吧,那 1996 年英超剛改賽制時曼聯決勝性的一球是誰在哪個球場打出來的?」(都是我瞎編的,我不知道英超哪年改了賽制,也對決勝球興趣乏乏。天吶,喜歡足球真的要看足球嗎?喜歡足球真的要喜歡「足球」嗎?)
但是,我又不能不喜歡足球,因為,您請看:

「晃晃悠悠地走過去,用一條米白色的毛巾擦了一下球,然後發射出一枚品欽式的導彈直逼對方的禁區」——「How Delap’s Long Throws Ruffled Wenger’s Parka and Showed Us Their Importance」, Ryan O'Hanlon| 圖源網絡

眾所周知,制勝球都是腳踢進去的。界外球作為一種在球出界時,重新開始比賽的方法,被規定要求雙手拋擲,所以一般也不作為進攻發起方式。Delap 的擲界外球又快又遠又准,這也許得益於他前標槍運動員的身份。自從教練 2006 年在他腿受傷時,偶然發現他扔球很遠之後,一切就都變了。教練近乎是當機立斷,整個球隊的戰術圍繞他改變:專買個子高、體型大的球員用來進頭球;在 FIFA 規定允許範圍內把主場球場的場地寬度縮小以便扔球到中心;把球場看台的廣告後撤騰出空間給 Delap 助跑;每周兩天訓練進攻隊員禁區門前頭頂擲來的界外球。

別人主場都是地名,斯托克城還得是贊助的賭博網站命名球場,笑死 | 圖源網絡

圖源網絡

Delap 靠手一球一球扔出的助攻,讓球隊在 2007-2009 短短兩個賽季聯賽排名連升 14 位,從英冠升到英超,像煙花大會一樣爛漫,純粹的夏日限定奇蹟。也因為該戰術,斯托克城球隊的標誌性進球都不是在地面上產生的,還獲得一個頗為詩意的外號——「天空之城」。

請在天上找球 | 圖源網絡

一個球員每場比賽平均手觸球的時間是腳觸球的兩倍,手扔球助攻量占全隊總進球的 1/4,悲情和喜感之間的一線相隔。一個球隊靠這種絕活戰術不僅成功地擠進了英超,還站住了腳跟,一場本應轉瞬即逝的煙花爆炸變成探月火箭發射。
斯托克城因為進球需要趁亂,靠的是充滿蠻力、毫無美感的戰術,對於阿森納這種腳下功夫精緻的隊來說簡直是噩夢。

精緻足球是這樣的,用腳踢的| 圖源網絡

阿森納教練無數次試圖讓 FIFA 修改投擲界外球規則,其理由無非浪費時間云云,避開 Delap 的投技談論而談論修改規則的樣子着實有點氣急敗壞。
不僅僅阿森納,這個因為拿手扔球很漂亮的人在媒體中產生的討論一時間不少於足球功夫了得(rightly so!畢竟本應該是足球!)的梅西。本該如此,那又何妨?Delap 開始扔球的第一天時,他已經 31 歲了!他進入公眾視野不過就職業生涯最後 5 年,曇花一現。媒體避重就輕地討論一些修改規則的問題,這重要嗎?對於敗者復活化身神兵天降的驚嘆和驚嚇到嘴邊硬生生拗成祈求保全面子的一陣嘟囔。

阿森納教練溫格氣急敗壞 | 圖源網絡

對於大的豪門俱樂部來說,培養這種投擲型人才並非不可能,但是行雲流水的踢球風格中間容不下這種粗野。通過漏洞和蠻力取得的勝利是沒有「魅力」和「風範」的。只能說不同隊之間的追求不同,有精力保持優雅的大俱樂部怎麼能體會對勝負兇狠的、歇斯底里的渴望?競技體育對規則的契約精神註定會促生這種為達目的粗鄙手段,它不漂亮,但它至少給觀眾留出慶祝不光彩的東西的空間。
所以 Delap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2008-2011,比《Call Me by Your Name》中的夏日戀情還期間限定,比不當同性戀回去結婚造成的遺留問題和傷害還多。
3 個賽季之後,各個球隊逐漸適應扔球戰術,擲界外球的進攻轉化率逐漸降低。在Delap 退役之後,斯托克城在剩下的一水兒個子奇高的球員和三天一換的戰術中迷失了自己的身份。斯托克城透支了之後的一切換來了三年的輝煌,球迷們也在為這場贏了的豪賭付出敗者的代價。

右:身高兩米的斯托克城前鋒 Peter Crouch | 圖源網絡

但是這樣反而是最好的。斯托克城的奇蹟是值得用後面的一切來換的。因為對所有人都一樣,足球就是夏日限定的奇蹟。撥開歡慶的氛圍,足球是這樣的:「球員的物質性,現實的暴力,汗水。叫喊。衝擊,荒誕的非現實場面,二十幾個傢伙跟在一隻皮球後面,奔跑在一片綠草地上。」
但是一旦走到賽場上,觀眾所經歷的時間和足球發生的時間之間絕對的同步,魔法又再次發生。
「足球如此完美地融化在時間的流動中,它與其流逝結合的如此天衣無縫。」
足球中的每一刻都是一場不確定的豪賭,它是充滿開放性的,分秒中皆均雷霆。
足球過於流動過於廣袤,它和詩歌、文學一樣轉瞬即逝,時間穿過它們時流淌着同樣的不可捕捉的物質。
期間限定的夏日之後現實馬上魚貫而入,萬物凋零,一切回歸平庸。
然後時間再過去,
「從易腐的產品,它變得永恆,歷久彌新,達到了神話或傳說的高度。我們的頭腦中,給持續時間讓位的,是片段、語錄、碎片或片段。」
最終它比即時轉播中的細節還明確、還真實。它成為我們身份敘事的常規,它像古老的神一樣真切地成為我們肉身的一部分。
然後我來了,我在球迷、球場、球賽構築的框架的縫隙之中苟且,偷享着時間錯位的奇蹟邊角料。奇蹟長投最終定是抵不過時間的沖刷的,而我身邊也無人會一起為它慶祝,大家生活中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嘛。但是此時此刻,我像一個球迷一樣放縱,我為它慶祝,然後我會忘記它,它會像潮汐一樣再次回到我身邊。
*引文皆出自圖森讓-菲利普, 《足球》

*本文首次發布於懶漢之家公眾號

//作者:皮皮

//編輯:冬甩

//設計:冬甩

//排版:Le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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