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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同XX的朋友請互刪」。最近幾天,我在朋友圈裡刷到了很多類似言論,每次看到時都心裡一驚。

如果這些信息是某個「點讚之交」發的倒還好,順手划過、或者點開頭像一鍵刪除就行。但如果說這話的是親近的家人、朋友、伴侶(往往如此),恐怕就不那麼讓人好受了。

還有小區的業主群吵架,累了 | 微博截圖

和親近的人發生價值觀衝突會讓人感到,原來自以為熟悉的那個人竟然有這樣的一面,原來與「我們」在網上激情對罵的「他們」就在身邊。你可能還會感到自己重要的一部分被反駁、否定,甚至很難再信任他們。

圖 | Pexels

這樣的「價值衝突」不是說翻篇就翻篇的,它可能對親密關係造成真實傷害。

2019年英國脫歐公投期間,《獨立報》(the Independent)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約20人中就有一人因為脫歐與家人爭吵甚至斷絕關係,約12人中就有一人因此和朋友反目[1]。

要因為價值觀分歧而放棄一段重要的關係嗎?好像不太值得。但如果選擇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我們又會焦慮、難過,無法自處。

該如何處理這樣的觀念衝突呢?

太長不看版

網絡討論的一些固有特徵容易激化矛盾,這不是ta的錯,也不是你的錯

就算ta發表了你不認同的言論,ta在實際面對問題的時候也可能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承認你們是不同的個體,可能有不同的觀念,同時更多地關注雙方的共同之處


好好的人,怎麼一上網就傻了?

研究證明,社交網絡確實會讓人輸出更多不理性的信息。

人們天然傾向於關注那些會引發恐懼、憤怒、悲傷等消極情緒的信息,而不是積極的信息。這樣的傾向刻在我們的本能當中,因為避免危險對生存至關重要。所以鐵鏈女、烏克蘭局勢這樣的事件一旦發生,就會把許許多多的人捲入情緒的漩渦當中。

此外,隔着網絡,信息本身也容易被曲解。

和人類的歷史相比,網絡通訊的普及時間太短,我們其實非常不擅長僅僅通過文字來解讀他人的意圖,這是因為文字消息缺失了一類重要的信息:非言語信息。

非言語信息包括語氣、眼神、表情、肢體語言。在面對面交流中,我們在很大程度上依賴這些信息把握談話的節奏,傳遞和感知情緒,這些「言外之意」的缺失很容易引發誤會[2]。

比如,我們很難在對方表露出不快的時候及時轉移話題,或判斷一句話到底是不是開玩笑。而在互聯網上,雖然我們可以通過表情包來輔助表達情緒,比如大家熟悉的「狗頭保命」。但同一個表情在不同人眼裡,又可能有不同的解讀。

比如令人心情複雜的黃豆微笑

所以,當你在社交媒體上看到親朋好友發表了迷惑言論,請記住:這時候你無法判斷ta真實的情緒狀態,你看到的只是人類複雜情緒一瞬間的一個切片。Ta這句話是不是出於反諷?Ta是不是剛剛看了一篇富有煽動意味的文章?Ta是不是在線下和某人吵了起來?這些你都不知道。

網絡發言,僅供參考

還有一個事實或許能減少你對ta的失望:人的選擇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情境的影響,一個人在網絡上討論某個抽象概念的時候這麼說,不代表ta真的是這麼想的,更不代表ta在實際面臨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會這麼做。

在過去,我們交流的背景信息很大程度上受到空間的限制,廣州的張三無法理解北京的寒冷。如今,網絡媒介的發展讓我們得以迅速接觸到遠方的信息,當北京的李四在朋友圈發了雪景照片,廣州的張三可以點個讚。

這是傳播學家約書亞·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在《消失的地域》(No Sense of Place)中提出的觀點。這本書主要關注電視媒體的影響,但他的許多觀點同樣適用於今天的互聯網。

這種轉變的一個後果是,我們常常感覺到,自己「不得不」對某個話題發表意見。在整個朋友圈就烏克蘭局勢激烈辯論的那幾天,你可能會想:這時候發快樂生活照會不會不合時宜?我要不要和大家一樣去討論時事?

在這些無形的壓力之下,人們常常被裹挾着參與討論。也就是說,你在網上看到的令人血壓升高的言論,有很多可能只是跟風發言。發言者本人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甚至可能原本對這個話題就毫無了解。

而當面對眼前真實的人,共情將成為一種強大的力量。為了幫助親近的人,人們有時甚至能做出自己道德上不認同的事情。今年2月在《科學進展》(Science Advances)發表的一項調查研究發現,在激烈反對墮胎的美國人(有的是因為宗教原因,有的是因為教育原因)中,仍然有將近半數的人願意在親朋好友需要墮胎的時候提供幫助[6]。研究者們將這種現象命名為「言行不一的善」(discordant benevolence)。

他們通過深度訪談,發現人們將自己的選擇合理化主要有三種方式:

同情(commiseration):雖然家人/朋友並不完美,但是她們仍然應該得到關心

豁免(exemption):保留自己對墮胎的反對態度,但是為家人/朋友找到一個藉口

自主(discretion):基於道德個人主義,承認家人/朋友有自己獨立的道德觀念。

面對真實的人時,共情將成為一種強大的力量|Pexels

這些策略說明,即使在意見逐漸兩極分化的今天,人際關係仍然發揮着強大的作用。為了滿足親朋好友的需要,為了身邊人的幸福快樂,人們是願意做出讓步的。當真正的危機到來時,人性的光輝依然會閃耀。

意見不同,也能做朋友

首先,不要試圖在觀點矛盾的問題上說服對方,更不要攻擊對方,否則很可能「贏了吵架,輸了關係」。

我們每個人都是自身經歷的產物。我們的成長過程,受到的教育,讀過的書和走過的路,都在塑造着我們的觀念。在這個意義上,否定一個人的觀念,可能意味着否認ta的經歷、感受和生活方式。就算是再親密的人,也無法分享你的整個人生。

承認自己的感受、堅守自己的立場,同時承認別人也是獨立的個體,他們的想法可能與你不同。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才能更多地關注彼此的共同點和聯繫。如果可以在友好的氛圍下進行討論,你們可以展開聊聊自己的觀點,或許最終會找到一些共通之處,比如你們其實都認同某種價值觀,只是在如何實現它的觀點上產生了分歧。哪怕最終結論是「我們都同意我們無法達成共識」,也是達成了一種新的共識。

圖 | Pexels

當然,你也可以先放下分歧,更多地關注你們之間的共同點。如果你感到談話開始變得不友好,讓你感到不舒服,可以藉助非暴力溝通的方式,以不冒犯對方的形式表達自己的需求,比如轉移話題。

這是心理學家馬歇爾·盧森堡(Marshall Rosenberg)提出的一套溝通方法,它包含四個要素[8]:

觀察:不帶評判地描述對方的行為;

感受:覺察ta的行為使你產生了怎樣的感受,將其表達出來;

需要:表達自己的情感訴求;

請求:告訴對方你希望ta做什麼。

例如在本文討論的情況下,你可以這麼說:

「我發現我們一聊這個話題就會吵起來(觀察),這讓我感到很難過(感受)。我希望和你一起度過的時光是快樂的(需要),我們可以談點別的嗎(請求)?」

你可能會覺得這麼說有點生硬,好像背台詞一樣,不過沒關係,可以通過不斷練習來掌握這套方法。非暴力溝通是一種通用技巧,可以應用在許多場景中。盧森堡本人後來就成了一名和平活動家,將這套方法應用到國際事務談判中去。

總而言之,既然對方是你重要的人,你們一定分享了某些共同的東西,比如共同的經歷,共同的興趣,或者在其他話題上的一致意見。因為親近之人的存在,我們感到回憶有了備份,未來有所期待;奶茶第二杯半價有人同享,深夜回家時有人留一盞燈。雖然互聯網為我們展現了更廣闊的世界,但陪伴我們體驗美好或穿越風浪的,終歸還是一個個具體的人。

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那樣,愛具體的人。


參考文獻


[1]https://www.independent.co.uk/news/uk/politics/brexit-family-friends-argument-remain-leave-eu-opinion-poll-bmg-survey-a9147456.html

[2] Plumb, M. D. (2013). Non-verbal communication in instant messaging (Doctoral dissertation, Southern Utah University. Department of Communication. 2013.).

[6] Cowan, S. K., Bruce, T. C., Perry, B. L., Ritz, B., Perrett, S., & Anderson, E. M. (2022). Discordant benevolence: How and why people help others in the face of conflicting values. Science Advances, 8(7), eabj5851.

[7] 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20/09/18/few-trump-or-biden-supporters-have-close-friends-who-back-the-opposing-candidate/

[8] 馬歇爾·盧森堡. 《非暴力溝通》. 華夏出版社


作者:瑪雅藍

編輯: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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