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過去的3月，曾被視為「抗疫優等生」的上海和深圳，都在面臨疫情的大考。卻忘了，全國一盤棋。在大方向上，沒有城市可以例外。一直以來，上海、深圳貢獻了巨大的生產總值和稅收，是疫情下國內財政轉移支付罕見的「現金奶牛」。因為疫情防控思路上的差異，兩座城市目前陷入不同境況。具體來看，深圳在3月14日果斷按下暫停鍵，全員進行三輪核酸檢測、全民居家辦公、全市公共交通停止運營。於是，一個注重快節奏的大都市，就這麼無形中步入「慢生活，嚴防控」的一周。在解早餐店店主之憂、外賣小哥返家之困、保障本地人肉菜供應上，深圳一系列暖心舉措，收穫不少當地人的讚譽。這讓人覺得，一個城市硬核之處不在於高冷精緻，而是對待普通人的溫度。實際上，這是深圳有史以來首次因疫情全市範圍「停擺」，目前來看，疫情蔓延態勢有所遏止 ，每日新增案例在個位數，隨後深圳選擇動態調整，逐步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的秩序，各類餐飲機構堂食限流從50%提升至75%。1400多公里外的上海，則陷入了防控最吃力的階段。昨天一天，上海本土新增確診病例358例和無症狀感染者4144例。當不少醫療擠兌、搶菜難的情況在社交媒體發酵，當60歲及以上人口達到582萬的數據擺在眼前（奧密克戎對老年人更不友好），這座城市在防控疫情層面，無疑陷入了混亂境地。
▲有網友調侃，上海這段時間的蔬菜，真· 新奢侈品
戲劇化的是，在3月27號官方發言「不封城」後僅僅一天，上海就發布了以黃浦江為界、分階段實質性「封控」的消息。3月30日晚間，新華社發文表態要「堅持動態清零不放鬆」，上海宣布全域靜態管理，全員核酸篩查。3月31日，上海表示：對奧密克戎我們認識不足，對感染者大幅增長情況，準備也不夠充分，誠懇接受大家批評，正在努力改進。此時此刻，壓力來到浦西這邊，需要我們多給予上海一些寬容、信心和理解。面對疫情，滬深兩地之所以選擇不同的路徑，這背後還得從它們各自的經濟發展底色、文化風貌來找答案。在不少網友眼中，上海高冷、排外、優越感滲透到骨子裡，給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但其實從根上追溯，上海無論是城市風貌、市民趣味還是經濟成色，都區別於內地其它城市，具備獨特的價值觀念。作為近代中國最早開放的城市，上海早在20世紀初便是十里洋場，時至今日依然是外國人、外資企業、跨國企業首選的中國城市，全球化的主要產物。可以說，沒有全球化，就沒有上海。歷史學者許紀霖曾發文分析：在中國，凡是有地方處於多元權力的競爭空隙之中，就會給地方社會自治的空間。上海成為直轄市後，一開始就是在這種夾縫當中生長起來的。靠着全球化浪潮和地方自治，當地經濟水平具有持久的衝擊力和爆發力。上海經濟總量領跑全國大家都知道，但其實透過去年GDP數據可以看到，上海與歐洲一眾頂級城市相比，都是不遑多讓。2021年，上海GDP總量為4.32萬億，經濟增速與全國保持同步水平，按照美元計算GDP已經升至6697億美元，首次超越倫敦、巴黎。至此，上海GDP正式躋身世界第四位，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僅如此，上海的工業產值還穩居全國第一，上海2021年工業總產值高達4.4萬億，力壓蘇州（4.1萬億）、深圳（4.1萬億），穩坐國內第一大工業城市的寶座。而且，上海的工業增加值首次突破1萬億，仍然位居全國第一，地位難以撼動。此外，上海還是全國的外資總部基地，擁有跨國公司地區總部653家、外資研發中心438家。2021年，上海外貿進出口總額達到6290億美元，折合人民幣突破4萬億，已經接近越南2021年外貿進出口總額（6685億美元）。這意味着，上海一年的外貿總額幾乎接近整個越南的外貿體量。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它的金融地位。隨着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的推進，倘若未來中國完全開放金融市場，上海的服務業將借勢「人民幣本位制」迅猛發展，屆時，上海將真正成為比肩紐約、東京、倫敦的世界性金融中心。由此可見，上海在金融、工業、貿易等幾個重要領域沒有短板，地方自治背後有一個強大的市場力量作為支撐。文化是經濟的表徵。這座城市之所以能成為中國社會的重要文化重鎮，也絕非偶然。從地域層面來看，上海屬於江南文化，理性主義和浪漫主義傳統相得益彰，催生了小資氣質和市民社會，阿拉上海人既精打細算、也力求體面精緻。就像去年年末，大火的電影《愛情神話》拍的那樣，除了最具都市象徵性的陸家嘴CBD，上海的側面還包括一種煙火氣的小街道、步行可達的生活半徑里的咖啡店、早餐鋪、修鞋鋪。
▲《愛情神話》
人們覺得這座城市「不要太靈」，就是因為它的現代性跟上了現代生活的腳步。你會在這裡感受到一種更為先鋒、更尊重個體的生活。疫情一旦爆發，躺在老洋房裡收租的大爺大媽，與蝸居在老公房裡為生計奔波的底層滬漂，彼此並不相通。選擇精細化管理的戰略探索，和外溢到全國的客觀結果，彼此也是矛盾重重。因此，地方自治在疫情防控等突發情況來臨之際，需要通盤考慮全局，需要站得高一些，格局大一些。與上海的「中年富態」截然不同，拼命打工的年輕人，讓深圳在過去40多年成為中國的一個重要奇蹟。時至今日，深圳依然是一座充滿南國情調的中國經濟強市，更務實，更注重效率和搞錢文化。就像這個月初，一篇令人哭笑不得的文章《深圳只有一個區：賣命區》火爆全網。文章寫到，在打工人眼中，深圳只有一個區——賣命區。為「搞錢」賣命是整座城市的主基調，流調里的深圳人：每天三點一線，上班——下班——豬腳飯，管控下的深圳人：上班帶行李，下班扛電腦。一時間，疫情這面鏡子映射出深圳這座城市的真實底色，各類段子層出不窮：「新冠致死率是0.01%，不上班的致死率是100%」。實際上，深圳一直是效率、速度的代名詞，其產業競爭潛力、企業家精神並不亞於上海。站在大歷史角度，深圳領先的意義或許更大——它證明了市場經濟的力量。地處嶺南大地，這裡沒有什麼比重商、發財更重要。從「一張白紙」開始，這座年輕的城市因市場經濟而興起，是一座座私營企業、一個個小人物實實在在干出來的「經濟增長引擎」。
▲《奇蹟笨小孩》劇照
企業方面，論大國企、跨國巨頭，深圳可能都還沒一些省會城市多，但勝在城市富有活力，人人追求公平交易、契約精神，創新、創業文化濃厚。截至目前，深圳擁有500多家上市公司，全國超50%的中小企業都選擇在鵬城起家。於是，深圳這區區199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長出了華為、騰訊、比亞迪、大疆等一大批科技巨頭……平均每天有超過120件發明專利獲得授權，每平方公里超過10家國家級高新技術企業，每平方公里GDP達15億元；人口方面，深圳人口的平均年齡為33歲，是全國最年輕的超大城市。近7年來，深圳吸引着五湖四海大批青年才俊奔赴於此，每年新增人口接近50萬。其中，不乏一眾清北碩博學子，下沉到中學、小學或是街道辦，享受年薪三四十萬的待遇；房價方面，深圳一直是國內最熱門的投資熱土。從萬人搖、3000萬蹲、喝茶費到二手房均價飈到八九萬，深圳房價上演着太多神話，一度朝着香港化的道路上狂奔。從深深房騷操作曝光、「715」新政、二手房指導價等樓市嚴控政策出台，到對標新加坡逐步推進「二次房改」，這座城市房地產的一舉一動，都牽動着國人目光。最近，深圳二手房指導價還被傳出，要上調3%-5%。在這些維度之外，深圳財政富餘，社保富餘，大量資金可以支配，這幾年斥巨資建醫院、建高校，彌補醫療、教育等民生層面的短板，都不在話下。於是在疫情侵襲第三年之際，這座財大氣粗的年輕城市擅長審時度勢，沒有包袱。當防疫與保經濟、穩民生間的張力開始凸顯，它選擇了果斷應對，以「空間搶時間」，與病毒擴散態勢賽跑。最終，這座實際管理人口多達2200萬的年輕城市，在「快節奏」和「慢生活」中，取得了微妙平衡。
▲30日傍晚，36輛滿載近500噸新鮮蔬菜的貨車從深圳海吉星物流園發車，晝夜兼程運發上海，31日抵滬
步入21世紀第三個10年，一個城市的未來取決於創新能力。但上海的創新能力，並不算強。從近年中國城市科技創新排名榜單來看，上海比不上深圳。
▲2022年1月18日，首都科技發展戰略研究院發布的《中國城市科技創新發展報告2021》，列出了排名前20位城市，其中深圳位列上海之前
從GDP前10強研發投入強度和萬人專利數兩個衡量創新的硬核指標來看，也是如出一轍。投入強度排名，深圳位居上海之前；萬人專利數，深圳位列第2，上海僅僅排在前10強第6名。前述文字提到，深圳的著名企業清一色都是華為、騰訊、比亞迪、大疆、華大基因等自主創新的本土科技公司。上海的頭部企業則多以引進技術和產品線為主，無論上汽、中芯國際、復星醫藥，還是作為大項目快速引進的特斯拉，都缺乏一些本土創新力，互聯網公司B站、小紅書等平台也都還在持續破圈、發展壯大之中；但在不少經濟學專家看來，上海搞創新中心的最重要阻力不在於政策，而是文化。因為海派文化只青睞高大上，而容易忽視草根力量，階層固化相對嚴重。過去一系列創新案例表明，真正的創新誕生於草根階層，十個野心勃勃的草根，九個失敗了，一個成功了，就足夠了不起。
上海固然具備強大的綜合實力和成熟的職業文化，但倘若選擇自視清高，以精緻體面自居，無形中便意味着不接地氣、喪失了一定的創新活力和風險應對能力。看起來沒有積澱的深圳，反而意味着更多闖勁、草莽氣，更多突破和創新空間。後疫情時代，城市化的競爭不是比路徑依賴，而是比敢為人先；不是比表面浮華體面，而是比突發情況下，誰能穩住民心。關鍵時刻，它體現在保衛一個早餐店老闆的事業，一個企業的運作，一個學生的求學，一個老人的就醫……城市治理複雜多態，疫情防控固然要追求精細化的科學操作，但它並不是非此即彼那麼簡單，置身中國，更加需要統籌全局，當機立斷，有所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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