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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讀《槍炮、病菌與鋼鐵》3、萬萬想不到，文明的誕生地竟限定了文明的發展速度
我們正在解讀《槍炮、病菌與鋼鐵》，作者賈雷德·戴蒙德。
為了解答人類社會不平等的終極原因，戴蒙德帶我們回到了人類文明生發的源頭。全球人類同出一系，所有人的老祖宗都是14萬年前生活在東非的智人。為了獲得更多的生存資源，9萬年前我們開始了邁向全球的大遷徙。
首先南下抵達南非，進入死胡同；6萬年前抵達北非尼羅河流域；5萬年前抵達中東兩河流域；4萬年前到達歐洲；3.5萬年前來到了我們東亞；還有一支進入南亞次大陸，繼而前往東南亞，最後4萬年前抵達新幾內亞與澳洲。智人抵達美洲大陸的時間最晚，1.4萬年前，因此美洲文明也最為薄弱。
第四紀冰河期結束於1.2萬年前，人類文明開始出現分野，有的地方率先馴化了了當地的動植物，生活方式由採集狩獵過渡到農牧業。
農業興起與人口密度上升出現雙向關聯，相互推動使得人口暴漲，農耕範圍不斷擴大，農業生產進而完全取代採集狩獵。
定居下來集約耕種的生活方式，使得糧食可以存儲，一部分人不再直接從事生產，進而有了社會分工，權貴階級隨之誕生，國家機器就此出現，人類文明開始進入快車道。
為什麼有的地方率先出現了農業？而有的地方直到今天還依然保持着採集狩獵的原始生活方式呢？
同樣是農業社會，又為什麼有的地方發展速度快，有的地方發展速度慢呢？
「幸運」的新月沃地
戴蒙德把目光聚焦在了中東兩河流域，也就是新月沃地。這塊地方包括了今天的以色列、巴勒斯坦、黎巴嫩、敘利亞以及約旦、伊拉克、土耳其和埃及的部分地區。面積有50萬平方公里，在地圖上看就像是一輪彎月，因此得名新月沃地。
這個當今最動盪的地方，曾經着人類之先鞭，最早出現了農牧業，也是城市、文字乃至是帝國和農業文明較早誕生的地方，能與新月沃地相媲美的就只有我們的中國黃河與長江流域。
相比於其他地方，新月沃地的優勢首先是氣候和環境得天獨厚。地中海氣候，溫和潮濕，適宜作物生長。
不過地球上能找出氣候和環境適宜耕種的地方還有很多，新月沃地並非就獨樹一幟。比方說南非、澳大利亞的東部和北美洲的東部，但是這些地方的農業出現很晚，甚至根本就沒有發生農業，為什麼？
更加關鍵的因素是新月沃地擁有着其他地方做夢都想不到的豐富的動植物資源。
我們先來看植物資源。
農業文明實際上是馴化了顆粒較大的草本植物，也就是大種子禾本科植物才培養成糧食，而這種植物在全球分布的極為不均衡。全世界被稱之為大地精華的禾本科植物只有56種，他們結出的種子比一般重10倍以上，人類才可以將其收集作為能量攝入。
56種「大地精華」，竟然有32種都集中在新月沃地，相比之下偌大一個美洲大陸只有11種，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只有4種，而澳洲只有區區2種。這就使得發展農業的難度在世界各地天差地別。
舉個例子，新月沃地最主要的作物，大麥和小麥。根據植物學家的研究，1萬年前，那裡的人類剛剛馴化野生穀物的時候，每年每公頃輕輕鬆鬆就可以收穫一噸的糧食，也就是說每千卡的體力勞作可以收穫50千卡的食物熱量。農業剛起步，投入產出比就可以達到1：50，迅速就過上了長久定居的生活。
作為對比，美洲沒有麥子，那裡首屈一指的作物是玉米，但是野生的玉米始祖根本就不是我們今天見到的樣子，只有不到2厘米長，種子顆粒也只有一排，而且外面還包裹着一層不能吃的堅硬外殼。經過上千年的努力培育，玉米才長到拇指這麼大。
歐亞大陸上麥子的優勢相比於美洲玉米來說實在是太大了，這就是歐亞社會和新大陸社會後來發展差異的重要原因之一。
農業最早在新月沃地發端，「八大始祖作物」立了大功，其中就包括了大麥、小麥、豌豆和纖維作物亞麻。
人擇代替天擇
所謂動植物馴化其實就是人擇代替天擇的過程。
比方說小麥，野生小麥的種子就是在麥稈頂端的麥穗里，成熟之後麥稈脫落，種子落到地上發芽。必須如此才能在自然界中存活。但是這樣全掉地上了，人類怎麼進行採收呢？
某些小麥發生了基因突變，熟之後麥稈不再脫落，不播撒種子，這在自然界肯定是要被淘汰的，但是人類收割就很方便。於是就專門採集不會脫落的種子進行耕種，這種小麥的子代種子都不會灑到地上，而是等着人類的收割播種。
人類倒轉了自然選擇的方向：從前的劣質基因搖身一變成了得以大規模繁衍的優勢。
包括新月沃地馴化的大麥，豌豆，還有我們華夏文明馴化的水稻、小米都是一樣的道理。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同時還會選擇果實大的，口感好的，易栽種的不斷進行培育。
農業的發生絕對不是一個人為選擇的結果，它就是環境塑造的一個自然進程。在人類生存的環境中，必須要有這些原始作物，才有可能被馴化，如果沒有，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誰也沒有辦法。
戴蒙德在書中還強調，千萬不要低估古代農民對於環境的駕馭能力，他們對於生存範圍內的所有的動植物都了如指掌，而且他們非常有實驗精神，幾乎所有能提供能量的植物他們都嘗試過人工馴化。根本就不存在說我這裡有好東西，但是我不知道，不會用的情況。
對照組
農業文明的發生與發展程度，完全受限於當地的自然環境因素。
戴蒙德專門拿出新幾內亞和北美東部跟新月沃地做對比。
新幾內亞是僅次于格林蘭島的世界第二大島，那裡的氣候和地理條件同樣很適宜農作物生長，而且人類在島上居住已經超過4萬年，和人類抵達歐洲的時間是差不多的。可一直到近現代，那裡都沒有發展出像樣的農業文明。
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剛才我們說的56種「大地精華」，新幾內亞一樣都沒有！當地馴化的作物只有芋頭，其蛋白質含量還不到1%，遠遠低於小麥的10%和豆類的20%。
新幾內亞人就沒有辦法從農業生產獲得全部的能量來源，因此不得不長久保持採獵的生活模式。那就更談不上基於農業人口暴漲之後的社會分工與文明發展了。
而北美東部，同樣受到當地植物資源的限制。那裡土地肥沃，降雨規律，氣候宜人。但因為智人抵達美洲的時間太遲，一直到公元前2000年左右，當地才馴化出了4種植物，南瓜，向日葵，假蒼耳和藜菜。從時間上來說就已經比新月沃地的麥子晚了6000年，而且這些農作物的價值也相當的低。
又過了3000年的時間，玉米和豆類才從墨西哥傳到了過來，這才促成了當地隨後較大規模的人口爆發，形成了密西西比文化，進而打造出了宏大的城鎮和複雜的社會，但是這個時候距離歐洲人的到來只有400多年的時間了。
所以我們看到無論是新幾內亞，還是北美洲東部，都有適宜農業文明發展的氣候和環境條件，但都因為當地沒有合適的穀物，致使農業文明遲遲難以發生。
動物馴養
說完了農作物，我們再來看另一個關鍵因素，動物。
全世界有希望被馴化的大型食草哺乳動物有148種之多，而僅僅只有14種通過了考驗。這裡所謂的大型哺乳動物特指45公斤以上的，包括豬、牛、馬、羊、驢、駱駝等等。
為什麼一定是養大型食草動物來作為肉源呢？因為成本最低。食物鏈之間的生物能量轉化效率是很低的，只有10%。什麼意思？
如果我要養一頭100公斤的牛，我需要1000公斤的玉米餵養，而如果我要養一頭100公斤的獅子，那我需要至少1000公斤的牛肉，進而需要一萬公斤玉米。效率如此之低，以至於幾乎就沒有人去馴化食肉動物來當作肉源，當然了食肉動物異常殘暴也是原因。
148種大型食草動物，為什麼只馴化了14種呢？托爾斯泰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那句著名的開場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戴蒙德借用這句話說：「能馴化的動物都是能馴化的，而不能馴化的動物各有各的原因。」
首先，生長速度快才值得馴養。所以大猩猩和大象立即就出局了，雖然他們一點都不挑食而且身上肉還多，但是他們需要15年的時間才能長大成年。可能還不等它長大，馴養它的農場主就先死了。
其次，要能在人工環境中正常繁衍。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獵豹。按道理來說人類早期根本就不應該馴化狗來作為捕獵的助手，狗的戰鬥力太弱小了，面對獅子老虎這樣的大型食肉動物毫無招架之力，就應該馴養奔跑速度最快的獵豹。
古代埃及人、亞述人和現代印度人對獵豹都是情有獨鍾，印度曾有一位莫臥兒皇帝，尤其痴迷，養了上千頭獵豹，傾注了大量心血和成本。但是幾年前來人類馴化獵豹的努力全部都失敗了。
原因是獵豹的求偶過程需要飛奔數日，雌獵豹必須要在這樣粗野的追求過程中才會排卵發情，而在人類的獸欄里，他們沒法上演這樣複雜的追求戲碼，以至於不能正常繁衍。
還有，很多看起來條件很好的動物，但性情太過兇殘。
比方說灰熊，熊肉那簡直就是人間美味，成年灰熊可以體重可以到800公斤，那就是一個行走的糧倉。而且一點都不挑食，相當的好養活，生長的又還快。日本人就有養小灰熊拿來祭祀的傳統，為什麼不再養大點呢？就因為養大了誰吃誰就不一定了，成年灰熊從來沒有被馴養成功過。
還有一個很具代表性的例子是斑馬，蒙古人的策馬奔騰，鐵蹄橫掃歐亞大陸，馬背上的民族屬實厲害。為什麼我們從來沒見過哪個民族是生活在斑馬背上呢？那豈不更帥？答案很簡單，就因為斑馬性格乖張，咬到人死不鬆口，以至於它們每年在動物園造成的傷害，比老虎還要多，就這一點原因導致馴化失敗。
最後，人類培育了綿羊、山羊，為什麼不能馴化羚羊？羚羊遍布全球，今天非洲也還大量存在。就因為羚羊敏感度太高，太脆弱。一旦關進獸欄，稍有擾動就會驚群，不是被嚇死，就是撞死在獸欄上，同時雌羚羊大規模流產。
就和馴化植物一樣，人類幾乎嘗試了所有有價值動物，看起來是我們在做選擇，但是最終我們能駕馭什麼，依然是被自然環境所限定。
最後被馴化的大型動物是一種駱駝，時間距今已經有4500年了。這也就意味着哪怕技術有了長足的進步，但是在長達4500年的時間裡，我們依然沒法突破自然的限定。
歐亞大陸的優勢
剛才說的，有價值並且能馴化的大型食草哺乳動物只有14種，而它們的野生始祖，在地球上的分布也是極不均衡的，美洲只有一種，羊駝，而且只有南美洲有。而澳大利亞和我們以為野生動物資源相當豐富的南非竟然什麼都沒有！
相比之下，歐亞大陸可謂得天獨厚，除了羊駝之外的其餘13種動物，這裡全部都有！
牛出現在西南亞和印度；山羊和綿羊出自兩河流域；馬主要來自中亞；驢出現在埃及；豬和水牛是東亞的產物，中華文明首先培育。
歐亞大陸是世界上最大的陸塊，生態環境十分多樣。而非洲南部面積太小，生態環境欠佳，正好就沒有孕育出人類農業文明所需要的動植物資源。
而美洲和澳洲呢？正如我們前面所講，人類較晚進入，那裡的大型動物不幸突然與狩獵技術高明的現代智人遭遇，很快就被趕盡殺絕。美洲印第安人用了一萬多年的時間，只馴化了羊駝、火雞和豚鼠這幾種對農業產生沒有任何幫助的動物。
馴養動物不僅是提供蛋白質來源，農作物和動物組合在一起，極大地促進了農業文明的發展，它們兩個是互補的。人類在收穫了能利用的農作物種子之後，剩下的可以給動物提供能量，而隨後動物糞便又可以給穀物提供肥料，動植物具有天然的互利行為。
工業革命之前，牛馬就是地球上最強大的機器，套上犁之後人們可以開墾更多的土地，人類單位勞動量付出所獲得的能量回報大大增加。
同時動物具有運載能力，這為文化的交流也提供了極大的便利。而馬在戰場上發揮的巨大優勢自然就不必多說了。而這一切只有歐亞大陸的居民可以享受得到。
綜上所述，因為適宜的氣候與豐富的地理與自然環境因素，提供了極其有價值的可馴化的動植物組合，使得歐亞大陸農業文明突飛猛進，而其他大陸上的居民因為不具備這個條件，因此就註定了他們文明的發展遲緩甚至是停滯不前。
大陸軸線的巨大伏筆
到這裡，我們已經把當今世界不平等的原因，從槍炮、病菌和鋼鐵推到了農業文明的誕生和發展速度，又推到了當地的環境和自然資源。還沒完，戴蒙德還要更進一步，他說大陸軸線對人類文明的影響深遠，甚至就是人世間悲劇的源頭。
什麼是大陸軸線？我們打開地圖觀察一下各大洲的形狀，一目了然。美洲南北長，東西窄。美洲的大陸軸線就是南北向的，縱向的，非洲也是一樣。而歐亞大陸南北窄，東西長，是橫向的。就這麼個差別，怎麼就能決定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進程呢？
因為在相同的緯度上的兩個地方，自然物候條件是差不多的，每一天的長度和季節變化相同，溫度和降雨量也差不多。
比方說葡萄牙，伊朗北部和日本，它們三個所處的緯度大致相同，而彼此的距離東西縱橫有8000英里之遠，但是三個地方的氣候是差不多的。而如果是往南哪怕只移動1000英里，氣候立即天差地別。所以靠天吃飯的原始農業文明，在緯度相近的地方傳播起來自然就更加的便利。
歐亞大陸東西向的大陸軸線，使得新月沃地發展出的農業生產手段，迅速就在整個溫帶緯度傳播開來。
埃及尼羅河流域，環境和兩河流域很是相似，一直苦於沒有優質農作物，當新月沃地馴化的動植物傳過去，迅速就點燃了那裡的農牧業，進而觸發了古埃及文明。建造獅身人面像和金字塔的人，吃的可都是從新月沃地來的作物。
到公元元年的時候，新月沃地的農作物已經從東到西貫穿了整個歐亞大陸，從最西邊的愛爾蘭大西洋沿岸，到最東邊的日本太平洋沿岸都有傳播。同樣的，歐亞大陸上所有地方馴化的動植物也能傳回新月沃地。
我們今天一頓飯吃到來自世界各地的食物一點都不稀奇。比方說去吃頓麥當勞，有最早中國馴養的雞；有來自南美洲安第斯山脈的土豆；有源於墨西哥的玉米和來自印度的黑胡椒；還有源於埃塞俄比亞的咖啡。
但是我們能想象到，早在2000年前，羅馬人也能吃到整個歐亞大陸上的食物，有意大利本土的燕麥；高加索木梨；中亞馴化的小米；印度的小黃瓜和芝麻；中國的水稻和雞肉。
歐亞大陸東西傳播之易和非洲南北傳播之難形成鮮明對比。新月沃地的農作物很快就傳到了古埃及，然後南下到埃塞俄比亞就此打住。再往南是一條無法跨越的屏障，寬2000英里的熱帶地區。
家畜也是一樣的，因為氣候和疾病的阻擋，有一種舌蠅引起的錐蟲病對馬匹尤為致命，因此馬匹從未越過赤道傳到南非。
南非也是地中海氣候，非常適合耕種，但是當地的土著科伊桑人始終未能發展出農業。一直到1652年，白人帶來了新月沃地的作物，農業才在南非興盛起來。
可是當地土著與歐洲白人之間的衝突造成了現代南非的悲劇：歐洲的病菌和槍炮血洗了科伊桑部族，戰火綿延百年，緊接着又是長達一個世紀的種族壓迫。今天，不同的部族還在當年科伊桑人的土地上尋求建立新的共存模式。
再看美洲大陸，動植物要在南北向上傳播極其困難。墨西哥的作物完全是可以在南美安迪斯山脈種植的，但是一旦南下馬上就遇到中美洲炎熱地帶的阻隔，竟然數千年都無法跨越。
往北，墨西哥和北美西南部之間的距離只有短短的700英里，但是墨西哥當地的玉米、南瓜和豌豆在完成馴化後幾千年才傳過去，而辣椒這一類的作物始終都未能抵達。
前面我們也說，玉米始終難以北上到較為寒冷、生長季較短的北美東部。直到公元900年左右，能夠耐寒的玉米才成為北美農業的主角，因此才出現了燦爛的密西西比文化，但這只是曇花一現，隨着哥倫布帶來的病菌登登陸之後，燦爛的文化瞬間凋零。
因此非洲和美洲兩塊大陸不利於農作物傳播，就因為大陸是南北縱向的。不僅僅是食物傳播受到影響，隨後出現的一系列技術和發明也一樣。
比方說公元前3000年，輪子在西南亞被發明之後，立刻就向東西傳播，不出百年就傳遍整個歐亞大陸。而墨西哥在史前也獨立發明了輪子，但就是不能穿過中美洲的炎熱地帶，怎麼都滾不到南方的安迪斯山脈。
公元前1500年，在新月沃地發明的字母文字，在1000年的時間內向西傳到了迦太基，向東傳到了南亞次大陸，而在史前就大放異彩的中美洲文字系統歷經2000年都未能南下傳入南美洲。
誰能想到呢？地球大陸軸線的方向，早早就為人類歷史的命運埋下了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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