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章開沅先生


2021年5月28日,著名歷史學家章開沅先生去世。在他去世一周年之際,《上海書評》刊發茅海建教授於2021年7月8日在「章開沅先生追思會」上的發言稿,緬懷章開沅先生。

文︱茅海建

我第一次知道章開沅先生的大名,當屬1980年出版的《辛亥革命史》。這是當時中國大陸最為出色的學術著作。次年,武漢召開紀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國際學術討論會,也是一個盛會,但我們這些研究生和青年學者沒有辦法參加。章先生便與湖南師範大學的林增平先生商量,在長沙開一個青年討論會,並對青年學者的參會論文進行評獎。那是一次青年盛會,出了許多人材。章先生從武漢趕來,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說這批青年學者的論文多有佳作,「山陰道上,應接不暇」。此後的幾次見面,皆在學術會議上,他在台上說,我在台下聽。我的老師陳旭麓先生去世後,我每次到武漢,都會去拜訪他;然我去武漢次數很少,見面亦少。雖說直接交往次數很少,交談的言語也不多,但我的感受卻很深——「和順積中,英華發外」。我對他十分尊敬。

章先生學問與人格,讓我深為感佩的是兩點。

其一是章先生始終走在同齡人的前面。章先生是人生經歷很豐富的人。1949年之前,他該上學時上學,該打仗時打仗,該革命時革命。這些都是當時的熱血青年心中嚮往的,章先生與同齡人的不同點是「健於行」。1949年之後,學術成了他的主要事業,其中辛亥革命成了他的專攻。他沒有去研究當時熱門的革命黨,而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將視野專注於不那麼革命、但在歷史上起到多重作用、更能說明歷史多變性的張謇。他採用的方法,又是歷史學家最具「傳統」也是最為「先進」的,即收集史料,編集子,實地考察,尋找當年的遺存。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如此做研究已屬「鳳毛麟角」。這種「獨特」的學術眼光(今天稱之為「問題意識」)和「基本」的研究方式(今天稱之為「學術規範」)使他領先於同齡人。雖說章先生的張謇研究到了很晚才出版,但一點也不過時,很難想象是六十年代的產品。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後期,人民出版社組織編寫中國近代史上「三次革命高潮」——太平天國、義和團、辛亥革命,林言椒先生各處約稿,富有學術準備的章先生立即響應。他和林增平先生聯合主編的《辛亥革命史》,學術規範榫合嚴密,最先出版,走到同齡人的前面。章先生屬於「才子型幹部」,文化革命前或文化革命中,多次借調到中央機關工作,當時屬非常矚目之事,但他能做到學術本位、學者本分,有進有退,當時屬於難能,事後屬於遠見。再往後,章先生及其弟子整理蘇州商會檔案等大型史料,強調學術研究過程中的國際化,又走到同齡人的前面去了。章先生總結武昌首義,稱是「敢為天下先」,這個「先」字,我看對他是適用的。

其二是章先生培養出一大批學生。章先生是中國第一批博士生導師,中國近現代史的博士生導師最初為劉大年、李新、章開沅三人(戴逸先生屬於中國古代史的清史)。章先生又一次「領先」了。從此開始,章先生培養了一大批中國近現代史的博士,我在北大上課時,稱之為「章氏軍團」。之所以稱「軍團」,自然是人數眾多之意。但後來的博士生導師人數眾多,招收的學生數量泛濫,「章氏軍團」從數量上排名大約不再領先了;而「章氏軍團」卻越來越矚目,這是他們集體戰力的體現。我在這裡沒有必要列舉章先生帳下的諸位先鋒與大將,這個名單已為學界熟知。若細看這一份名單,真是什麼樣的人才都有,不拘一格;所研究的學問也是品種多樣的,同樣不拘一格。一個人如何能教出如此之多且又類別各異的人材?自然是施教有道——「時觀而弗語,存其心也」——弟子就會有自由發展的機會。大師垂範,用自己的身影為眾弟子立命——「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學問之道由此而傳,章門弟子的風格由此而塑造出來。

我還想說明的是,武漢這個地方也出產名校長——華工的朱九思,武大的劉道玉,再加上華中師大的章開沅,都是大教育家的風範,將當時武漢三校,列於全國的前茅。

我聽到章先生去世的消息,立即給其弟子馬敏和朱英寫了E信:

章開沅先生是我尊敬的師長。他是真正具有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學者,在他的生命的每一個時段,都有超越同時代學界與學人的卓越表現。他的學術成就不僅表現在他個人的學術研究著作上,更表現在他對學生的培養上——「章門弟子」已是中國近代歷史學界最強大的「軍團」。

·END·

本文首發於《澎湃新聞·上海書評》,歡迎點擊下載「澎湃新聞」app訂閱。點擊左下方「閱讀原文」訪問《上海書評》主頁(shrb.thepaper.cn)。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鑽石舞台 的頭像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