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叄 大慶
在東北,有大量歷史和北大荒差不多的地方,都是前人從荒原草莽開拓出來的。
從建三江往西近600公里,有片同北大荒經歷相同的區域,便是全國大名鼎鼎的大慶。
我原本以為大慶是一座到處是石油鑽井,咣起咣起響聲迭起的城市,結果跑去一看,城市跟中國其他地方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馬路邊曠野處多了些磕頭機在那不停歇地埋頭幹活。
城市裡到處都是湖泊,荷花開得粉嫩嬌艷,恍然就在江南。
大慶鄉親讓我見識的第一樣東西,居然是當地乳業公司出的雪糕。
鄉親說,他們這乳業發達,是因為泡子多,又是鹽鹼地,特別適合長牧草,能養出好奶牛。
我問泡子是什麼?
就是湖,這荷花不是長湖裡嗎?嚮導指着那一大片荷花說,大慶是百湖之城,到處都是湖泊和濕地,有水有草,其實是一片好牧場,所以才有好奶粉,又用奶粉做出好雪糕。
那石油不會污染環境嗎?
不會的,現在一滴油都不會落在地上,黎明河也治理清澈了,大慶的環保現在做得很好。
鄉親的聲音里,充滿了對大慶環境的自信。
我們一邊說着話,一邊來到了市區東南處的龍鳳濕地,此時夕陽漸沉,紅彤彤掛在天際,看到各種鳥類在天空盤旋,下面濕地里綠草茵茵,水波粼粼,空氣里微帶着水腥味,這種親切的自然場景,居然出現在市區裡頭。
鄉親指着腳下的高架橋說,修這座高架橋,主要也是為了保護這片濕地,原先是一條馬路穿過這裡,濕地里有76種鳥類,207種野生動物,小動物常常因為過馬路被碾死,修好高架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這種事了。
我查了下數據,大慶確實有84萬公頃草原、64萬公頃濕地、284個百畝以上的湖泊,光主城區就有26片湖泊。
湖泊之多,雖不能跟武漢比,但也相當可觀,我一直以為大慶是黑乎乎粘稠稠的石油城市,居然是個小江南。
當然,我們最終還是要聊到石油。
鄉親說他父親就是油田二代工人,他們家打小是王進喜的鄰居,對大慶油田知根知底,於是帶我去到鐵人紀念館,見到了王老爺子。
王老爺子早已經退休,滿頭白髮,站在鐵人紀念館前,笑微微着跟我打招呼,我們在館內信步而行,老爺子指着各種展覽用的物什,跟我講起大慶油田的陳年往事。
原來大慶最早的石油工人,有不少是甘肅玉門油田過來的。
1953年,王老爺子的父親十七歲,先到的甘肅玉門油礦當學徒,他當時在後勤保障隊,王進喜則在鑽井隊,那年王進喜30歲,已經在油礦幹了15年,他6歲時就帶着右目失明的父親沿街乞討,15歲就在玉門油礦當童工,出身極苦。
因為出身過於貧寒,王進喜沒讀過書,幾乎不識字,入黨申請書都是請人代寫的,我在鐵人紀念館還聽到他打電話的錄音,如果不是屏幕上的文字,完全聽不懂他的甘肅方言。
準確地說,王進喜是一個文盲,我猜測他身邊許多同事也是這樣,但就是這樣的一代人,從文盲起步,解決了那麼多技術問題,打下了中國石油的根基。
今天學歷不高的各位,看看王進喜,千萬不要氣餒,學歷只是人生的一小部分,這世上只有放棄的人生,生活中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
要以奮進的人為榜樣,千萬不要和哀哀切切只會抱怨的人共鳴。
1958年王老爺子他爸帶着全家人又去到克拉瑪依油田工作,才幹了一年,1959年,突然傳來大喜訊,大慶油田發現了!
1930年日本人就跑到東北來找石油,到1942年鑽了81口井,深達千米都沒打着,那時全國缺油,1948年時,中國全年產油僅32萬噸,到1957年,全國一年也才產145萬噸石油。
1955年地質部召開石油普查會議,根據勘查結果,決定派人去松遼盆地找油。
1958年,根據前期實探結果,收縮到松基一井、二井、三井三處重點區域找油,那時候沒有大型載重汽車,還只有鄉間土路,工人們挪動100噸的烏德鑽機,130公里的路程,需要走兩個月。
其中松基三井從1959年4月打到7月,打到1200米左右,終於打到了油砂,工人們歡喜得抱在一起,「比抱兒子時還樂」,9月26日,黑色油龍順着管子噴出來,油花飛濺,工人們在現場一片歡呼。
當時松基三井在大同鎮,黑龍江省委提議現在是建國十周年,將大同改名為大慶,便有了今天的大慶油田。
大慶發現油田後急缺工人,王老爺子他爸便於1960年10月,又拖家帶口,從克拉瑪依乘火車來到大慶。
王老爺子說,他們在當地打聽,得知落腳這塊地叫「薩爾圖」,指月亮升起的地方,4月29日,這裡已經開過一次「大慶石油會戰萬人誓師大會」。
幼年的王老爺子,便跟着父親在大慶火車站下車,他說,眼前「茫茫一片荒原」,就是一大片不見邊際的野草地。
除了他們這種技術工人,前面已經另從克拉瑪依調來了石油工程第一師,就是原19軍第57師共8000人,戰鬥力特別強。
在王老爺子來到大慶前五個月,已經有4萬多石油人提前到達,這裡冬天最冷時能達到零下40度,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居住問題。
跟建三江的鄉親們一樣,1960年9月前到達大慶的年輕小伙們,先挖出一片地洞,住在地窨子裡面。
就是電視劇《山海情》裡面出現的那種地窨子。
北大荒知青地窨子原貌
地窨子建於地下,平日裡密不透風,陰暗潮濕,人住久了會患風濕和皮膚病,大家一合計,還是建干打壘吧,四五萬人便開始在大慶荒原上建干打壘居住。
干打壘是用磚框土坯,或者純干土壘起來,頂和牆十分厚實,看起來又丑又憨,但是冬暖夏涼,造價便宜,建起來又容易,只需要羊草、蘆葦、泥土和木材,可以就地取材,大慶人花了120天,一口氣建了30萬平米的干打壘,一共只花了900萬,如果是磚瓦房,大概要6000萬,節省了大量資金,解決了當年的過冬問題。
干打壘原貌(大慶網)
王老爺子帶全家到大慶時,已經用不着住地窨子,可以住進剛建好的干打壘里,但房子不夠分,四家人住一間屋,住了好長一段時間。
我在黑龍江時,不止一位老人跟我講起過在干打壘居住的往事,他們通常用自嘲的口吻,說起幾對夫妻混居時的尷尬場景,白天大家親如一家,晚上在席鋪中間拉上一塊布,「各顧各的說話辦事」。
王老爺子說,他們全家人的衣服,是從新疆帶過來的,一年四季一套衣裳,吃的是高粱米、玉米面,工人每個月20多斤口糧,工人家屬則沒有配額,要自己去開荒種地養活自己。
平時交通全靠兩條腿,半小時才能在黃土馬路上見到一輛解放牌卡車駛過,1959年也沒有醫院,生病全靠硬挺,或者職工里有通醫術的幫大家看看。
後來見到劉少奇時,油田領導談起醫療問題,1960年才建了三層樓的油田總醫院,大家平時管它叫「大醫院」,就是今天大慶油田總醫院的前身。
跟建三江一直苦到1980年代不同,大慶苦到1970年代,就沒有那麼苦了。
1960年6月1日,大慶油田發出了第一列原油,3年後,累計生產原油1166萬噸,占到全國石油產量的51%,簡直是國家工業發展的起動機,是當時國家工業的掌上明珠。
大慶在全國如此重要,待遇相對也就高一些。
據王老爺子回憶,作為技術工人,他爸在1965年時,拿80多塊錢一個月,屬於高薪收入,王老爺子的母親種地掙工分,年底也有一百多元收入,兩口子養活一家子七口人沒問題。
當時油田大部分人的收入,是40-50元每月,而當時全國許多工廠工人的月工資,是30元左右,農村居民年收入,才90元左右,月收入才七八塊。
當時一斤大米約0.13元,一斤豬肉約0.64元,一斤大白菜約0.02元,物價較低,80塊錢養全家是正常現象。
在第一代石油工人的努力下,從1964年開始,大慶以每年350萬噸的速度增加產量,到1976年,原油產量跨上了5000萬噸,一直維持到2002年。
雖然跟世界第一的沙特加瓦爾油田,那恐怖的2.8億噸年產量沒法比,但在少油的中國,大慶實在太寶貴太寶貴,為了保證工人們的生活,1970年有了市政,開始有城管、路管、百貨大樓,城區主要分西城東城,西城以油田為主,東城以市政為主。
1976年蓋了一部分磚房,先分配給了工程師和幹部,1979年開始遍地開花蓋樓房,工人們陸陸續續從干打壘住進了樓房。
王老爺子說,他1971年進大慶做學徒工,28塊錢一個月,兩年後出師,工資漲到34塊錢,後來漲到三級工45元月薪,全家他爸他姐他自己加上母親三四個人掙錢,日子一直過得挺好。
1977年大家都有了自行車,1978-1979年,身邊的家庭開始陸續普及黑白電視,1980年代陸續有了彩電,據他估計,那時候身邊30-40%的家庭都有電視機。
我頗有些吃驚,我說我在湖南農村,1987年全村才有第一台黑白電視機,我家是1992年買的第一台17寸韶峰牌黑白電視,還是村里比較早的,大慶人居然1980年代普及了彩電。
湖南農村的生活質量,至少比大慶油田落後十幾年。
王老爺子說是的,從1970年代開始,周邊女性擠破頭想嫁給油田工人,嫁過來生活就有保障,剛開始時吃的一般,穿的話因為油田活髒,也不太好,後來吃的也豐富了,活也不髒了,生活越來越好。
大慶市區從1978到2000年,突飛猛進搞基礎建設,2000年後又大搞文化福利場所,現在高鐵、機場、圖書館、紀念館全都有了,加上大慶生態環境好,住在這還是挺舒適的。
我問老爺子的退休收入,老爺子說他2013年退休,現在每月7000多退休金,今年還漲了163塊。
我說這麼高的退休金?
老爺子說正常,他周邊的其他老石油人,都是七八千,市政的有技術的,退休能拿到一萬上下。
我這個湖南土包子又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問現在石油工人的收入,王老爺子說過去很好,他兒子1998年大學畢業時,進油田第一年,就能拿2700多塊。
我迅速查了下1998年的人均工資,當時城市工人普遍是在300-800元每月,以杭州舉例,當年杭州市衛生局工資最高,月薪1467元,杭州絲綢控股公司月工資最低,月薪520元。
我印象中,1998年邵陽市工人的工資大概是500-600元左右,大慶油田的新人職工,居然高達2700元,在全國真是逆天。
那現在呢?我問王老爺子。
現在就不太好了,王老爺子怕自己記錯了數據,還打電話問起了一名年輕後生的收入,掛上電話後說,現在扣完五險一金,大概四五千塊錢,不過福利很好,鑽井工人都住公寓,有服務員幫忙洗衣服,食堂伙食可以點餐,上下班車接車送,各種勞保護具都免費。
我在大慶另遇到幾名從油田出來的年輕人,他們有本科學歷,現都在外地工作,他們說,從油田出來的主要原因,是自己一個月才掙四千多,還不如沿海一個工人,不能年紀輕輕等退休,趁年輕都出去闖蕩了。
年輕人離去的主要原因,是大慶油田的產量降低,利潤也不如以前。
從2003年到2014年,大慶油田的產量從5000萬噸降到了4000萬噸,之後,又緩緩下降到3000萬噸,產量離最高峰跌去了40%。
2014年普京奪取克里米亞後,美國為制裁俄羅斯,後續將油價打到40美元一桶,過低油價波及到大慶,使其在2016年兩個月虧損60億,油田便將其管理的學校、公交、供熱、通訊等剝離出去,轉給政府或市場,之後油價回升,大慶一直平穩運營,但再也沒辦法像過去那樣提供大量高薪就業崗位。
當地鄉親說,大慶已經十多年不招工了,有人員退休後也不進行補充,清退了合同工,也不大面積對外招工,僅接收大學畢業分配來的新人,員工總人數,從巔峰時的20多萬,減少到現在的9萬人。
大慶也在抓緊謀求轉型。
2010年吉利收購沃爾沃時,一共收費了18億美元,加上流動資金,需要27億美元流動資金,這當中吉利出資41億,大慶國資出資30億,上海嘉定出資10億,成都市政府出資30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上海沃爾沃總部,和成都大慶沃爾沃工廠。
大慶沃爾沃原本發展得挺好,2020年時共實現產值440億,出口120億,解決了當地2800人就業,還吸引了5家零部件企業落戶大企高新區,原本預計到2025年,大慶要實現整車年產20萬輛,零部件企業50家,市場服務企業230家,達到千億級產業。
但是誰都沒想到,電動車市場會爆發得如此之快。
2021年,大慶沃爾沃產量為100660輛,同比下降了16%。
以現在的情形看,大慶沃爾沃不可能達到20萬輛目標,而且產量很可能會持續下跌,除非沃爾沃電動車改革成功,要不很可能會面臨被國產電動車收購的結局。
大慶轉型之路,主要放在「油頭化尾」、沃爾沃汽車、新材料三大產業板塊,目前來看,轉型困難重重,大慶油田儲量也不多了,但大慶累積了國內一線、國際中上水平的油田技術,包括採油鑽井、修井、勘探等,目前開始在海外接單,走出去要生存,在伊拉克、沙特、蘇丹等54個國家開展油田開發、工程技術等業務。
許多人不知道的是,大慶為國家做出過巨大貢獻,它的實際稅收常年超越省會哈爾濱,但大部分都會上繳給中央。
有一些大慶朋友跟我抱怨這事,說大慶的稅要是能留在本地,大慶不知道多富裕,我說江西的有色金屬,湖南四川的礦產勞動力,這些也都是本地資源,但也沒有留在本地,都是以低廉的價格輸入到了沿海工業城市,這些都是全國一盤棋的一部分,只有先發展沿海工業,賺到錢以後再反哺不發達地區,國家才可能發展,如果各省不齊心,那就會出現全國大面積不可控的貧富差距,大慶起家是舉國之力起來的,咱不能忘本。
而且目前大慶的經濟情況,在黑龍江還算良好,其278萬人口,只有我老家邵陽近三分之一,但2021年創造了2600億GDP,跟邵陽總體量卻差不多,退休工資相對較高,流失人口也是全省最少,這座城市在整個東北都處於第五名,僅弱於大連、瀋陽、哈爾濱、長春,畢竟大慶底子在,技術還在,自然環境又好,怎麼看都差不到哪裡去。
畢竟,全省真正沒落的工業城市,應該是旁邊的齊齊哈爾吧。
肆 齊齊哈爾
要說起齊齊哈爾,當然要先說烤肉......哦不,我們先擦一擦口水,先必須要說起富拉爾基。
富拉爾基是達斡爾語,意思是「紅色的江岸」,是齊齊哈爾下的一個區,1961至1980年間曾叫紅岸公社。
一五期間,當時跟蘇聯正處在蜜月期,為了背靠老大哥,求一個安全,便在離蘇聯較近的齊齊哈爾市,挑出有嫩江經過、地基又紮實的富拉爾基區,承接了蘇聯援建的中國一重、北滿鋼廠、富拉爾基熱電廠三大企業。
後來,又陸續建有黑龍江化工廠、齊齊哈爾玻璃廠、富拉爾基紡織廠等十多家企業。
當年的富拉爾基(來源百度)
這些企業都有自己的專屬機車和鐵路專用線,一重甚至每個車間都有軍隊駐守,同廠但不同車間的人都進不去。
這裡頭最重要、最有代表性的企業,就是一重。
1950年2月,毛澤東與斯大林會面結束後,回國途中,與周恩來一同參觀了蘇聯烏拉爾重機廠,看到蘇聯宏偉的大型設備,毛澤東十分感慨,說中國人民也要有自己的烏拉爾重型機械廠,回國後便將一重列為一五計劃156個重要工程項目。
一重有多重要呢?它是民族重工業發展的起點,它是國寶級重型裝備製造企業,為了穩住一重,那個有一萬多女工的富拉爾基紡織廠,特意從上海遷過來,主要是為了解決一重男職工的婚姻問題。
「當年富拉爾基區一共有34萬人,一重有兩萬多人。」
7月29日,在我去阿拉村調研之前,我在齊齊哈爾拜訪滿頭白髮的張老先生,他曾在一重工作十年,對裡頭的事如數家珍,說起當年往事,忍不住侃侃而談。
張老的父親畢業於瀋陽東北工學院,很早就進了一重,張老算是一重二代職工,據他說,1954年9月,全國1.6萬人來到富拉爾基,在荒原上完成打樁、沉箱、金屬結構三大奠基工程,1960年6月完成了對一重的驗收,批准投產。
不久後一重生產出了12500噸自由鍛造水壓機和1150毫米初軋機兩大重點產品,後又生產出2800毫米鋁板冷、熱軋機和30000噸模鍛水壓機,結束了我國不能生產成套重型機器產品的歷史。
放在整個中華民族的歷史上,這也是劃時代的成就,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工業母機,可以自己生產重工業設備。
張老說,除了一重,1953年建成的北滿鋼廠也十分重要,它是中國第一個特鋼廠,能生產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鋼鐵,職工多達1.78萬人。
這兩家公司,算是中國工業的掌上明珠,占到了全市80%的用電量。
那是東北重工業的黃金時代,一重填補了國內工業產品400多項技術空白,能獨立設計製造核島鑄鍛件及核島主設備、石油化工重型容器、熱連軋成套設備、冷連軋成套設備、重型鍛造設備、火電機組大型鑄鍛件、水輪機關鍵鑄鍛件、大型支承輥、大型船用曲軸鍛件等等。
比如世界首台萬噸雙柱斜置式油壓機、世界級1.5萬噸自由鍛造水壓機、世界最重的2044噸煤直接液化反應器等等。
張老說,他1988年大學畢業進一重時,廠里先給他發了1500元安家費和一個大公文包,那年頭,2000元就可以蓋3間房了。
他剛進工廠時聽領導開會,領導在台上講話:一重在銀行的現金存款都高達2億,全廠職工三年不幹活,都能讓大家照吃照喝。
富拉爾基最風光的時候,除了三大廠,造紙廠有兩萬人,紅光糖廠有七八千人,建華廠、車輛廠、紡織廠都有一萬多人,其他各種小廠另算。
整個富拉爾基都是工人的世界。
張老1988年進廠時的工資是62.5元,當時公務員是30元每月,普通地方大學生是54元每月,張老說,一重當時富得流油。
那時候,就有浙江人跑到這邊來討生活,賣配件給這些大型國企,或者將北鋼看不上的邊角料拿去浙江加工一下,再拿回來賣給北鋼。
浙江人那時就滿世界跑,從最底層的生意開始接觸這些行業,最終是他們熬到最後,承接了大東北的許多機械產業。
張老說,他在一重的好日子也就十年,1998年他以1.2萬元買斷工齡下崗,出來做鋼材生意至今。
另一個著名的北鋼,1992年上市後不到兩三年,也開始衰敗。
我不由得問張老:「既然一重和北鋼的技術在國內領先,這麼好的廠子怎麼會走下坡路?」
「主要是三角債。」張老說,「計劃經濟嘛,牽一髮動全身,我們下游的工廠給不了貨款,就把我們也給拖垮了,一重的底子是沒問題的。」
2010年一重上市,之後持續走低,2016年時曾巨虧57億,之後經過一系列改革,將19個管理部門精簡到13個,取消二級單位109個,裁員2355人等,2017年扭虧為盈,實現淨利1.08億,到2021年,實現淨利16億,重新活了過來。
而那個為中國第一代超音速飛機、第一門厚壁火炮、第一座大型高通量原子反應堆、第一艘萬噸遠洋貨輪、第一輛坦克、第一艘核潛艇、第一顆原子彈和人造衛星提供鋼材的北滿鋼廠,2003年曾因嚴重虧損全面停產,2004年交遼寧特鋼重組不成功,到2016年各種問題大爆發,東北特鋼董事長楊華甚至自盡而亡,北滿特鋼又陷入重整,2017年交建龍集團重組後,2018年終於扭虧為盈,磕磕絆絆終於活了過來。
但現在的北滿特鋼,再不是那個1.78萬名職工的北鋼了,它現在只有4000多員工。
第一重工也從兩萬多人,縮減到現在的八千多人。
其他許多工廠均已倒閉或縮減,富拉爾基的工業果實,只有北鋼和一重這種關乎國計民生的大廠,在重點關照下存活下來。
「當年富拉爾基區一共有34萬人,光一重就有兩萬多人。」張老重複着他說過的這句話,「但現在,富拉爾基數據有19萬,但真正在這生活的,可能只有10萬人。」
2021年,406萬人口的齊齊哈爾市,僅創造了1224億GDP,這還是一重和北鋼猶存的數據,可見齊齊哈爾的工業,是近乎掃蕩式的衰退。
但更讓人不安的是,1224億GDP居然可以在黑龍江排第三,第四名的農業大市綏化是1177億,第四名到第十名,沒有一座城市的GDP能過千億。
這種數據,在全國都罕見。
也可以深刻說明,黑龍江省是中國今天農業極強而工業極弱的省份代表。
齊齊哈爾的農業資源極豐富,光耕地就有4300多萬畝,而我們整個湖南省才5443萬畝耕地,一個市能幹翻我們一個省,所以動不動人均十幾畝地,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每年栽種着1500萬畝玉米,1300萬畝大豆,600多萬畝水稻。
齊齊哈爾這個名字來自達斡爾語,意思是「天然牧場」,全國知名的齊齊哈爾烤肉,根源就在於這裡養出來的牛肉質好,這裡地處北緯47度黃金牧草帶,周邊數百里都是水草肥美的平原,又有嫩江中游的天然水源,養出來的安格斯牛,味道香而不膻、鮮而不膩。
促成好烤肉還有兩個重要因素,一是這裡漢蒙朝多民族雜居,一般雜居處廚藝交流多,東西都好吃,大家平時都愛吃肉肉,自然取長補短,融合了各族的料理手法;二是齊齊哈爾重工業發達,車輛廠、機床廠的工人們動手能力強,很早就利用工廠廢鐵自己做烤鍋,男工們在自己家伺候媳婦練出一手好技術。
吃燒烤本是新疆人帶過來的,齊齊哈爾綜合以上特殊條件,以好肉、好鍋、好料理為基礎,配上幾瓶雪菲力,自我學習貫通,才在1980年代,形成了著名的「齊齊哈爾烤肉」品牌。
我想起在徐州時,徐州人說自己燒烤也很棒,便問當地人兩派的區別。
當地人哈哈大笑,說徐州是燒烤,我們是烤肉,燒烤範圍更廣,我們做的是細分市場。
我便在當地品嘗了一次,其料理、擺盤、味道確實有獨到之處,是去黑龍江必須體驗的事物之一。
糧食多使這裡產生豬,全國生豬前幾的大戶都在這裡有基地,飼養着五六百萬頭生豬;牧場好則使這裡產好奶粉,飛鶴奶粉的總部就在齊齊哈爾,從2004到2021年,飛鶴繳稅高達155億元,是齊齊哈爾的第一納稅大戶。
齊齊哈爾和大慶有着許多相似之處,兩市都是移民重工業城市,但大慶底子更好,局面還維持得住,過去十年,只流失了12萬人,而齊齊哈爾的重工遭到重創,過去十年流失了130萬,位居黑龍第二位,僅次於農業大市餒化。
齊齊哈爾的變化,是黑龍江和整個東北三省的縮影,除了中央重點保護的部分國之重器,許多工業難以避免走向衰落,整個黑龍江與東北三省,也不由自主,走向了重農輕工的發展道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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