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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2日,南京部分區域開展第四輪大規模核酸檢測,南京大學和南京中醫藥大學師生增援。(視覺中國 /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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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記者接觸了16位近三年入學的醫學生和准醫學生,他們不約而同地提到「疫情」作為報考因素。張維的第一志願是首都醫科大學,「因為饒毅教授是那裡的校長」。收分增長最快的是吉林大學醫學院,2019年考入該院五年制臨床醫學的吉林理科考生需排在前3120名,2021年抬高至前1541名,比當年北師大在吉林的錄取線還要高400名。「家長對醫學的長學制有基本的心理準備,但會有點想當然地認為,孩子都考進這麼好的學校了,將來至少得是個大三甲的科主任。」

本文首發於南方周末 未經授權 不得轉載


文|南方周末記者 李玉樓
南方周末實習生 魏之然
責任編輯|吳筱羽

程露是武漢大學人民醫院的醫生,也是一名指導碩士研究生的副教授。2022年7月上旬,當南方周末記者聯繫她想聊聊今年高考志願填報季出現的「醫學熱」現象時,她回復道:「不會你家也有孩子想學醫吧?」

上一次採訪程露是在2020年末的武漢。彼時武漢的醫院裡,醫護仍然穿着防護服工作,醫院收入受到疫情影響。當年程露的獎金明顯縮水,採訪中她曾擔憂地表示,艱難的環境會打消更多高中生學醫的想法。

兩年過去,程露承認自己多慮了。「疫情前的高考季,我每年也會收到報考醫學院的諮詢,但一年最多兩三個,這兩年越來越多,今年已經有兩位數了。」

程露的感受與大數據呈現出的現象保持了一致。2021年和2022年,臨床醫學連續兩年上榜百度熱搜專業前五名,同期維持在前五名的專業,僅有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技術等熱門專業。

除了在線下諮詢、在網上檢索,考生們也在用分數投票。南方周末記者梳理發現,頂尖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錄取位次近年持續抬高。

「我這個名次,放在2021年能穩上,2022年就可能夠不着,得琢磨個保底的。」一位準備報考四川大學華西醫學院五年制臨床醫學專業的考生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1

疫情中受到感召

儘管諮詢的家長頗多,程露還是會儘量安排時間直接跟想要報考的考生通個電話。「我會問他們,你們能想象八個小時套在防護服里的感覺嗎?」

出人意料的是,防護服並不能勸退學生,相反,「2021年有三四個孩子跟我說,是在疫情期間受到感召,嚮往把名字寫在防護服背面的體驗。」

程露能夠理解這樣的心情,她自己也感受過。2003年SARS時,她還是醫學院大三的學生,「當時我也心潮澎湃,感覺自己選對了專業。」

疫情題材的影視作品也影響這一代考生,但相較於電影和電視劇,程露發現看過醫學紀錄片的考生對這份專業的認識更切實一些。

考生們最常提起的是《人間世》,這檔由東方衛視出品的醫學紀錄片上線於2016年。「考生們最常提起的是2019年上線的第二季,有個武漢女孩跟我說,她在封控期間刷了這部片子,被陳靜瑜醫生圈粉後決定學醫。」

陳靜瑜是國內知名的肺移植專家。《人間世》中有一集叫《呼吸》,講的是他救治兩位肺移植病人的故事,「女孩的爺爺因為肺纖維化早逝,她跟爺爺很親近,因而情感投射到醫學上」。

2020年疫情期間,陳靜瑜在武漢完成了首例新冠肺炎病例雙肺移植手術,女孩說,「仿佛是紀錄片裡的人物走進了現實。」

南方周末記者接觸了16位近三年入學的醫學生和准醫學生,他們不約而同地提到「疫情」作為報考因素。除了疫中受到醫護感召這類常見的原因,也有一些多樣化的考量。

考生張維的父母都是中學老師,「我在學校里接觸的也都是老師,日常生活中也不太能接觸到別的專業型崗位,這幾年因為疫情關注了很多醫學人士的自媒體賬號。」

按着張維的說法,他最先關注到李文亮,按圖索驥地關注了艾芬、曾光、饒毅,還有很多不知名的普通醫生。「醫生在社交媒體上挺活躍,有的喜歡科普,有的單純記錄生活,讓我覺得挺有意思。」

但張維仍不太能分清公共衛生專家、臨床醫生和基礎醫學研究者的區別。他報考的專業包括臨床醫學、公共衛生和醫學檢測技術,第一志願是首都醫科大學,「因為饒毅教授是那裡的校長」。

行李是一名36歲的北京考生,本已碩士研究生畢業的他為了學醫選擇再次高考。

他的決定也與疫情有關。2020年初疫情蔓延時,行李正在武當山金頂做義工,被困在山中近半年。困守之時,他感到自己過往積累的人文社科知識無助於緩解焦慮,而醫學可能更切近真理,便萌生轉學醫科的念頭。

不同於別的專業,想要當執業醫生,必須從本專科學起,行李便在2022年再次參加高考。

作出這一選擇前,這位閱歷廣泛的成年考生也查閱了大量資料,諮詢了眾多朋友,但他坦言,「現在我也談不上對醫學有什麼理解。」

程露接觸的考生中,「如果沒有近親學醫,大部分考生對醫學專業都是一頭霧水,五年制的臨床醫學是比較穩妥的選擇」,程露說,「我比較擔心報醫科時理想成分比較重的孩子,學醫路上的艱難太容易刺破理想了。」

華北理工大學大四學生顧宇成回憶,填報專業時,他對學醫的難度有所了解,也聽說當醫生前期回報低、職稱晉升困難,「但因為喜歡,就迎難而上了。」

入學後,他時刻留心着與職業相關的信息,「問老師,問輔導員,問學長學姐,有時去醫院看病,都會和醫生聊幾句」。

「當聽說有學長讀了八年,規培期工資1000塊,很難不失落」,顧宇成補充,「而且早上遲到一次還要扣50塊。」

2021年4月24日,江蘇省「服務發展促就業」醫藥衛生類暨南京醫科大學2021屆畢業生春季專場招聘會。(視覺中國 / 圖)

2

近三年錄取線抬高

四川考生陳奎已經念了兩年醫科。他2020年參加高考,在全省理科考生中排第23365名,報考了西南醫科大學五年制臨床醫學專業。

參考前幾年的錄取線,該專業的錄取線在24000名左右,但2020年抬高至22798名,陳奎遺憾落選,被調劑至醫學影像學。

「臨床專業未來的路子還是寬一些,回過頭看,我為了學臨床願意去分低一些的學校。」陳奎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2022年建議一名38000名左右的學弟填報了川北醫學院的臨床醫學專業。

2018年至2021年,川北醫學院臨床專業在省內的錄取線從46754名提升至41025名。2022年,該校宣布將更名為川北醫科大學,陳奎的學弟擔心此舉將繼續抬高錄取線——西南醫科大學也由瀘州醫學院更名而來,更名前,兩校錄取分數相差不大。

不過,單從醫學院的錄取線來看,疫情前後變化不大,甚至部分醫學院錄取線還有所下降。

「這幾年說的『醫學熱』主要指的是臨床專業。」浙江大學醫學院教師王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專業目錄調整後,醫學影像技術、檢測技術等專業由醫學變為理學,導致考生報考意願降低,反而拉低了醫學院整體分數線。

從臨床醫學專業來看,近三年,不同層次院校的錄取線明顯上揚。

相較於錄取分數,錄取分對應的考生排名更客觀。南方周末記者梳理四川等7個尚未實行新高考省份的代表性醫學院在本省的錄取名次發現,90%以上五年制臨床醫學專業的招生名次在近三年逐年升高。

以四川大學華西醫學院為例,2019年時,其五年制臨床醫學專業在四川錄取的最低分考生為理科第3077名,2020年和2021年分別為第2783名和第2600名。

收分增長最快的是吉林大學醫學院。2019年考入該院五年制臨床醫學的吉林理科考生需排在前3120名,2021年抬高至前1541名,比當年北師大在吉林的錄取線還要高400名。

在實行新高考的省份,考生不再分文理科排名,選考不同科目的考生混排,但錄取名次仍能看出頂尖醫學院招分提高。

2019年是北京文理分科的最後一年,當年考入全市前302名的理科考生可以入讀北京協和醫學院八年制臨床醫學專業。2021年北京不再分文理科,在全市考生通排的情況下,協和八年的門檻提高為全市前272名。

同樣是八年制臨床醫學專業,2019年至2021年,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在上海的門檻由第1579名提高到第1295名,中山大學中山醫學院在廣東的門檻由第1154名提高到第793名,浙江大學醫學院在浙江的門檻由第2018名提高到第1128名。

「頂尖醫學院王牌專業的走強非常明顯。」王琦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從2016年起參加學校的招生組,接觸到了大量有意學醫的高中畢業生。

據王琦觀察,高分考生對醫學的了解相對充分,期望也比較高。「家長對醫學的長學制有基本的心理準備,但會有點想當然地認為,孩子都考進這麼好的學校了,將來至少得是個大三甲的科主任。」

而復旦上海醫學院臨床八年的甘逸涵很清楚,「即使是復旦的畢業生,想在上海的三甲留院都不容易」。

2021年中國工程院院士巴德年在接受央視採訪時表示,「每年20萬左右的醫學畢業生中,真正參加執業醫師資格證考試的有12萬左右,最終能拿到職業資格的只有約六萬人。」

2021年9月25日,重慶醫科大學舉行2021級本科新生開學典禮,3800餘名本科醫學新生,在現場同宣《醫學生誓言》。(視覺中國 / 圖)

3

求穩心態趨強

本輪醫學熱話題肇始於2020年,一些分析人士會將其與經濟下行背景下,年輕人求穩的心態聯繫起來。

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專欄作家劉遠舉就撰文認為,臨床醫學熱是當下「體制熱」的一部分,「醫生相較於其他公職,更顯進退自如,醫生的薪水天花板更高,同時還能選擇更市場化的民營醫療機構。」

賀語成的家庭故事恰似這一心態的註腳,卻又更為豐富。

賀語成是2021屆的上海考生,目前就讀於同濟大學醫學院。

同濟大學是賀語成父親的母校,但賀父的專業是建築設計,他如今經營着一家建築師事務所。賀語成的母親是一名眼科醫生,目前是一家眼科醫院的合伙人。

在賀語成眼中,父母親的職業路線仿佛兩條交叉的曲線——高中之前,父親是家中的絕對經濟支柱,父母的工作都很忙,但年幼的賀語成也知道,小到出國旅遊,大到換車換房,主要是靠設計師父親的收入。

賀語成高一期間,父親生了一場重病,痊癒後離開了國有設計院創業,主要面向房企做項目。這兩年碰上樓市下行,父親的生意很難做。

反觀母親,也是在賀語成高中時離開一家大型三甲醫院,加盟一家民營眼科醫院成為合伙人,轉眼就接過了養家的重任。

「我幼年時期,父親會引導我學習繪畫、攝影這些愛好,能感覺到他希望我學建築,」賀語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到我高一表達想學醫時,父親卻比母親更支持我,他笑着說等我畢業,建築已經是夕陽行業了。」

母親的擔憂則源於對醫學生競爭壓力的觀察。「我之前的科室里有很多規培(醫學生畢業後的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的碩博,他們既有科研壓力,又要學臨床業務,睡覺的時間都很少。」賀母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報志願前,她約了三撥規培生跟兒子交流,希望他清楚地了解學醫的難度。

但賀語成沒有被勸退。「母親的職業經歷太迷人了,我想做一個年紀越大價值越大的醫生。」他說。

也有考生得到醫護親屬的支持。

吳雅喆是一名准醫學生,她的太姥爺、太姥姥曾是解放軍某軍的前線軍醫,姥爺、姥姥也均是醫護人員,她的母親因身體欠佳未能從醫。

吳雅喆記事起便有學醫的想法,「雖然時間會長一點,但這條路努力下去能看到比較確定的結果」。

填報志願時,她連填了十個醫學類相關院校,最終被河北醫科大學臨床專業錄取——她的姥爺和姥姥曾在該校的附屬醫院工作。

「被錄取後,姥爺笑着跟我說,學醫好啊,好好學吧。」吳雅喆回憶,這個暑假,她每次去姥爺家,77歲的姥爺都會打開PPT,跟她講生理學,講人體結構,還給她準備了三本醫學教科書提前預習。

(應受訪者要求,程露、顧宇成、王琦、行李、賀語成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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