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蕉一枸
周末拜讀了滄海一土狗老師關於匯率的新作,頗有些感想,今天也簡單聊一點自己的看法。
不一定對,歡迎討論。
一、匯率能代表信用嗎
土狗老師提到,匯率代表一個國家的主權信用,很有一些道理,但我以為也有值得討論的空間。
從歷史上看,或許匯率在一個比較長周期里的波動,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比如盧布強勢的時候正是蘇聯老大哥最猛的時候,到今天這個境地,歷史的情況大家都很清楚我想不必多說。
不過我想,主權信用和企業信用還是有些區別,不能僅用還不還錢的邏輯來看主權信用。
比如日元從日本進入經濟衰退之後,雖然中間或有波動,但整體來說就一直趴在地上,相對於世界其他眾多經濟體的貨幣都非常不值錢。
但你能說日本不是一個經濟大國嗎?你能說日本的主權信用就不如加拿大、澳大利亞甚至歐洲那些吊車尾的國家嗎?
似乎也不能這麼簡單地說。
再比如台灣地區有新台幣,香港有港幣,他們的幣值也會隨着經濟和金融環境的變化而波動,但顯然這兩種貨幣根本沒有主權信用可言。
歸根到底,匯率本質上是經濟行為與主權行為疊加的產物。它固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一個經濟體的信用,但並不對等,在外貿頻繁,貨幣自由兌換的環境裡它的代表性強一些,反之則可能弱一些。
反過來講,主權信用比較複雜,涵蓋政治軍事外交諸多層面,或許也不能簡單用匯率來代表。
二、比爛邏輯
如果以811匯改作為分水嶺,那麼到現在為止的7年,離岸人民幣是在6.3到7.2之間,差不多100個bp的空間裡面震盪。
這中間超過7的時間雖然不多,但也有差不多一年左右。而且更關鍵的是,這個一年並不是遙遠的某一波行情,它就是上一輪的高點。
上一輪的高點在2019年下半年,彼時彼刻的美元指數只有98,到現在110,已經漲了10%,離岸人民幣在7.1-7.2附近,比現在略高一些。
換言之,如果以美元指數作為美元的定價標準,美元漲了10%,今天的離岸人民幣仍舊在7左右跟當時相近,那麼就相當於人民幣較2019年升值了10%。
但我們都知道一個已經被說爛了的邏輯:本輪疫情和上一輪疫情的區別就在於上一輪疫情之前我國經濟處在上行周期。
那是地產和教培分別在投資和消費兩端瘋狂拉動的年代,那是一個還沒有被疫情摩擦三年的經濟。我相信無論是經濟周期中的絕對位置還是對未來的相對預期,2019年都比現在的情況要好一些。
那如果純從經濟的角度看,經濟受挫了,幣值反而上漲了,顯然這並不合理。
這裡的一個重要邏輯在於匯率體現的或許不是經濟的絕對水平,而是相對位置。
說白了就是比爛。
美元兌一籃子貨幣雖然在升值,本質是因為其他幣種都太拉了,比如二戰以來一直都感覺腦子不太夠用的歐洲,現在已經深陷能源危機之中。
那麼在這種相對概念里,我們比別人更好,人民幣強勢也對啊。
疫情之後,海外經濟大規模受挫,我國依靠外需一頓操作猛如虎,打出了相對優勢,於是人民幣一路升值,打到6.30附近的匯改以來低點。
但2022年,海外經濟恢復常態了,海外供給開始能逐步解決海外需求的問題。
另一方面我們又受到了新一輪疫情衝擊,影響了生產和出口,這個問題就不多講了。
總之一句話,曾經相對優勢的時間窗口又關上了,那麼匯率回到窗口打開之前,有問題嗎?
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三、匯率能多大程度影響貨幣政策?
如果我們認可當前的匯率水平並沒有那麼誇張,那麼自然,也就沒到貨幣政策為匯率去掉頭轉向的地步。
這裡面的邏輯我想可以從這麼幾個方面來看:
1、匯率並沒有在很極端的位置上,這在第二部分我們聊過了;
2、匯率的漲跌之於我們國家的信用形象雖然有一定關係,但還起不到決定性作用,這在第一部分我們也聊過了;
3、匯率的重要性,在割裂的國際市場中正在褪色。
我們重點聊聊第三個問題。
匯率的定義是本國貨幣和另外某一種貨幣的比價關係,這裡的另外某一種貨幣,原本並不一定非要是美元,只不過因為我們常年身處美元體系之中,所以默認是兌美元。
問題是,現在這個體系正在逐漸瓦解,並且非常有意思的是這個事情恰恰是美國人自己乾的。
從2018年開始貿易戰一直到今天,美國在一步一步驅離中國。但驅離的方式很有意思,美國政客一邊驅離中國,一邊還要驅離其他國家,比如俄羅斯。
到前幾天,中、俄、伊,湊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
教員在半個多世紀以前就說過,政治,是要把自己的人搞的多多的,把敵人的人搞的少少的。美國人正在把敵人的人搞的越來越多,這總讓人感覺不大聰明的樣子。
當然大佬們的國際視野我是沒有的,不敢也不想討論外交和軍事問題,我們這裡只是討論匯率。
是俄羅斯不想用美元交易天然氣嗎?不是吧,是美國人自己不讓人家用美元交易天然氣。
所以美元兌離岸人民幣升值或貶值,至少對俄羅斯來說是毫無意義的,他沒的選。
同理,難道人民幣強勢了以後,歐洲就可以選人民幣了嗎?他們其實也沒的選。
伊朗,乃至未來或許還會有很多國家選擇人民幣,或許他們的原因跟人民幣本身關係都不大。
與一家獨大的世界格局共同逝去的,還有相對可以不用考慮貿易壁壘的全球化市場。在未來兩極競爭的格局裡,非經濟因素帶來的交易成本可能遠遠高於匯率、利率等經濟或者金融因素。
未來,匯率數字的高低或許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四、邊際變化還是方向變化
我出生在全球化的時代里,並曾經在少年時為加入WTO歡呼,在青年時為匯率逐步放開而激動。
但很顯然,未來的日子可能會不一樣。
20年前叫囂着要別人打破壁壘的美國,現在正在不遺餘力地建造自己的壁壘。
有不少人認為,匯率不會重回過去的管制機制。
人民幣匯率機制會不會回到上個世紀90年代我不敢妄言。但匯率作為一個雙向指標,人民幣不動,美元開始管制,結果會有什麼不同嗎?
哪位說了,美元沒有管制啊。
把全球最大的能源出口國之一踢出美元結算體系,這還不算嗎?
假如哪天,中國也被踢出去,屆時的美元,還是今天的美元嗎?還是昨天的美元嗎?
美元已經變了,糾結美元兌離岸人民幣什麼價格,還有多大的意義呢?
或許目前,還可以糾結糾結。
但糾結之後帶來的是邊際變化還是方向變化,顯然是值得更深一步思考的問題。
五、尾聲
直到今天,依然有很多人都在質疑中國的貨幣政策。
但事實上即便是央行降息,人民幣除了兌美元在貶值之外,對一籃子貨幣仍然很強勢。
土狗老師有一個觀點我非常認同,就是在長期,匯率終究還是能反映一個經濟體的經濟發展水平。
那麼擺在中國面前的選擇就是很明確的:以我為主,振興經濟。
還有很多人質疑,我們究竟有沒有以我為主的能力,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也持這樣的質疑,但最近一段時間的思考讓我有一些新的想法。
或許,「以我為主」這四個字,恰恰是被逼無奈的選擇。
不是我們只盯着自己不跟別人玩,而是人家不跟你玩了,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所以,與其質疑:「我們真的可以以我為主嗎?」
不如反問:
——「我們難道有不以我為主的餘地嗎?」
於2022年9月19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