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羽塵 · 辛丑紀辛丑歲末,回望一年裡滿載着的苦難和痛楚,積蓄過裂變和聚合的光芒,閃耀過幾間暗室,亦親歷跌宕沉浮,立此存照,以為歲月成碑,是記。序列:獅心閣-公共說理-生日-原子團-背刺-研究論-袁老-燦爛正文獅心閣元旦,開設公眾號,比照書房稱謂,名【獅心閣】,自此緣起辛丑的時光,首發,刊錄《讀書的章法》,一篇之前被羽佳拉壯丁的交差作品,是對自己閱讀方法的精簡總結,亦為廣結書友的帖示。原理知識本身是由問題所決定的,學科的分化,系對不同問題域,集中處理之便宜結果。實質是不同學術共同體,在歷史中,分別對自身建制的規範化產物。不同的學科,通過對不同問題域的解答而展開(問題域的中樞通常是某個元問題);對一門學科之問題域的解答,就構成了這門學科的論域,也就是這門學科的對象、範疇和邊界。受制於學科對象的自身性質,不同方法論由是形成,譬如:解剖之於醫科,試驗之於工科,邏輯之於法科。方法系屬工具,服務於其目的,也就是對問題本身的解答。因知識由問題所決定,故對問題的解答,受制於問題本身的指涉;因要處理性質不同的對象,從而要使用不同的方法,故對問題的解答,也受制於方法所能窮盡的極限(實質是受制於學科對象的自身性質)。一切研究,均可總括為二:拓展認知本身的邊界;在邊界之內,通過梳理和構造,形成更合理的體系。技術文本背後是文脈,也就是核心概念,及核心概念之間的邏輯關係。乍看之下,從對問題意識的捕捉,到對問題論證的梳理這一展開次序是顯而易見的,以至於我們很難意識到:問題之所以可以成為問題,是因為該問題符合其背後隱含的預設。因此預設,問題才是可被問題的問題,理論才是可被理論的理論。在確定「問題意識」之後,要做的並非直接進入到論證環節(「問題意識」→「論證梳理」),而是再進一步,找出問題之所以可成為問題所滿足的預設。通過問題尋得預設,並在此預設下觀照問題,梳理論證過程與論證結果,才是自恰且完善的閱讀。(「問題意識」→「隱藏預設」→「論證梳理」)01:在已尋得的預設下,作者提出了那些問題?(預設與問題要做兩層次的處理)02:作者是通過何種方法,對該問題進行解答(包括對問題的拆分與置換)的?03:作者對問題所解答之結論為何,此結論是否窮盡了該問題的全部可能性?公共說理自3月25日至6月27日,先後組織並參與七次針對特定議題的公共說理,輯錄成文,連同《總序》與《後記》,共計九篇,五萬三千餘字,編纂結冊,為《獅心閣 · 公共說理(第一輯)》。獅心閣 · 公共說理(第一輯)嚴正公告:歡迎諸君對此文檔分享交流,但請萬勿以營利為目的而商用之,否則筆者將保留一切訴訟權利。本輯體例:總序一篇——案例七篇——後記一篇本輯目錄
媒體與說理——「公共說理」系列之總序
公共說理案例——關於一篇采棉業文章的對話
公共說理案例——關於楊笠女士及女權運動的對話
公共說理案例——關於觀察者網的對話
公共說理案例——關於黑龍江科技大學事件的對話
公共說理案例——關於一篇上海大學勸退文的反思
公共說理案例——關於牧羽塵言論的對話
公共說理案例——再談牧羽塵言論的對話
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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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心氣盛,動輒以「我不想在這裡佯裝中立,誠摯的坦露是我對讀者和對手的尊重」、「作為一個並不屑於隱瞞自己觀點的人……這正是我組織公共說理系列的初衷,我並不想無視或是消解因自己而引發的爭論,恰恰相反,我希望自己有勇氣直面關於自己的一切,我由衷地想要和一切持異議者平等而友善的對話。」表彰本心,之後沒多久就挨足了背刺,回頭再看這些文字,莞爾之餘,不勝唏噓,好吧,是我幼稚了。
生日中午收到華政師妹的書才想起來,原來今天是我生日來着。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諸如「生日」這種節點,愈發失去了感受的能力。上一次有印象的生日,大概還是兩年前,慫恿全寢和我一起,翹課坐高鐵去旁聽蘇力的論壇,結果被輔導員一通痛批的那次。再往前就是復讀那年的暗夜與暴戾了,我迄今還在消化那一年被科予的暴烈,並在每一個深夜裡為自己傷害摯友的行徑而懺悔。人類學上的一種觀點是,諸如「生日」這樣,在單位時間內,予以特定主體高強度感官刺激的事件,無非是傳統社會中,低刺激環境下的一種過度代償。而我本人的人生已經足夠精彩。在每一次讀李錫鶴讀到缺氧的瞬間,在每一次寫文章寫到燃燒的深夜,在每一次打遊戲打出心流的時刻,在每一次踏上遊學南北的路途上,在每一個因世間萬物而上頭的時日…我都由衷相信,這才是我的生日,我的血肉熔鍛在此刻的精神里,迎向新生。我不會祝自己生日快樂(當然,我必須為每個祝福我的人致謝),因為我知道,就像明天也只是下一個今天,生日也僅是人生中如常的一日。誕生僅僅意味着誕生,而並不包含任何人或神的許諾。任何被賦予不朽的意義,都僅僅是生命自知必朽後的掙扎。生日自然不是枷鎖,但也絕非救贖,人間所有的愉悅和痛苦,平庸和榮耀,仁義禮智信,貪嗔痴慢疑,都會在這一日成比例的被承擔。尤其要銘記的是,每一個生命的誕生,都是母親以血的痛苦為代價的。事實上,我並非不能理解生日的意義,畢竟,在自我編織的意義之網中,錨定自己如何存在的坐標,大概是每個人不可逃的宿命,這是塵世的十字架,每個人都被釘在其上。生日作為文化屬性存興的一種形態,也正是為人光明正大的直面過往和未來——確切的說,是直面自我本身——提供了一個約定俗成的機遇。那麼,如果一定要對前二十一年做出總結,並給出面向未來的回應,那只能是:原子團七月暴雨,鄭州強降水刷新大陸極值,峰洪時刻,每小時相當於上百個西湖的水量從天而降,呼吸之間,已為澤國。20號下午,輿情迅速發酵,焦慮和恐慌席捲商都;晚上我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採訪,整理好受訪內容,已過凌晨,朋友夏蟲隨即為我提供了幾名受困者的聯繫方式。查看地圖,大概是五公里外,在按照聯繫方式發送出救助意願後,半小時未獲得回應,換衣服,準備去救人,路上收到消息,該家庭已獲得救助,遂罷。次日,和夏蟲組織【原子團】洪後科普小組,她在歐洲,我在中原,輪班倒時差,剛好能實現全天運作。就像一根火柴點燃整片森林,在敲定組內開源模式後,需要處理的課題以幾何速度暴漲,圍繞原子團這樣一個臨時組織所聚合的資源,更是遠超預料,數日之內,我和夏蟲就這樣從無到有地拉出了一整支隊伍,人員涵蓋範圍從一線在職醫生和國內外高校生物實驗室在讀人員,到下游的美工畫手和媒體對接人員,一應俱全。我還記得在那天【果殼】單方面解除已經快要敲定的合作意向後,【原子團】耗費了極大精力和資源的相關部門工作,都將頃刻付諸東流時,我們的欲哭無淚;我還記得經天任引薦,【明白知識】負責人知道這是公益項目,決定不計成本、不設要求地幫我們校對、排版和宣發內容時的感動;尤其不能忘記,當我忍無可忍,最終親身跑去河南省團委信息辦公室,盯着宣傳口的人儘快宣發時, 他們幹的第一件事,卻是先逐個把PPT長圖上的外國醫生的卡通形象刪了,說是不能有外國形象的卡通人物,不然群眾會被帶節奏,我趕緊要求他們別刪參考文獻,因為裡面一堆外文資料,笑。官僚系統之顢頇低效、不可理喻,實非親歷者難為信也。誰能想到,河南共青團的審核流程到今天都沒下文,最終反而是遠在千里之外的【清華研究生會·清華研讀間】和【清華研究生教育】幫我們解決了擴散的燃眉之急。人間溫暖,世態炎涼,所有人性的閃光點和難言處,歷歷在目。這十日超負荷的勞作與奔波里,我得以迅速成長起來。尤其遺憾的是,為了組織的安全,我不得不忍痛拒絕了端傳媒的採訪邀請,可敬的記者朋友,請你體諒牧某的苦衷。雪風之前還開玩笑,說這波運氣好,說不定牧直接鄭州優秀青年代表了,我說我可去你的吧,這波運氣差我本人直接被境外勢力。但凡我上頭了或是什麼的,我本人被網暴被扣帽子算小的,原子團若被封殺,大夥的心血就都白費了。我們沒背景沒番號沒陣地,深知自己時刻處於眾所周知的凝視之下,儘管特大自然災害為民間自組織提供了有限的合法性,但在當下輿論收緊的大環境裡,如果想做善事,就更得先加倍地自我審查,「我的心裡只有感恩」。擔子不壓在自己肩上不知道什麼叫沉重,我也算是被社會上了一課了。對了,還有特有意思一事,分享給你們聽個樂呵。洪災當前,前公司的前同事們個個愛心爆表,個個都有無處安放、噴薄欲出的大愛,但當我真的貼出了【原子團】志願者招聘信息的時候,立馬集體啞火,半天之後,又全都扭頭去給參加奧運會的中國代表團加油助威去了。原來轉發句鄭州加油就算參與救災了,你們的感動和愛心可真廉價啊,笑。尾聲四篇萬字長文,一百二十餘頁,本是抱着幫忙打雜的心態入群,結果十天下來,陰差陽錯的成為了第一負責人。就像劃了一根火柴點燃了整片森林,沒有人會料想到,戰線居然會在這十天裡延展到這個長度,我們居然一路走來,解決了這麼多層出不窮似乎永無止境地湧現的問題。欣然說,真是辛苦你和你們了,這些也能堵得上那些說知識分子空談的人的嘴了吧。我想說,但願如此。回過頭來復盤了一下:編寫-初審(複數)-再審(複數)-終審(複數)-配文-再審(複數)-校對(複數)-定稿。從頭到尾,我們大概審校了不下十五遍。最後幾天,我和夏蟲歐洲鄭州輪班倒,困了就睡一會還把手機開着,我們真的是拼盡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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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刺可能諸君不知道這世上最令人作嘔的東西是什麼,我知道,今年八月親歷了,痛徹心扉,鑽心剜骨。那就是加害人裝成受害者的樣子,邊裝可憐邊開脫自己,把自己編排他人的責任擇洗的乾乾淨淨。那就是做錯事了不思悔改,而是給自己在精神上認個爹,躲在某個大他者背後,繼續為自己背刺他人的言行辯護。那就是黨同伐異地拉偏架打黑槍,窺探別人的生活,消費別人的善良,舔着別人的血譏笑這血怎麼不夠甜。我之前在公共領域發聲的時候,不是沒想過可能會出事,畢竟之前住校的時候,校方還有人盯我,可惜方向只盯着鐵拳了,沒承想原來刀子是從大後方捅過來的,悲。信任來之不易,摧毀卻非常簡單。在那些已相識了少則二載、多則五載的人里,本以為自己多少還算個朋友,看來是我不配了(笑)。我二十一年裡都沒有這麼憤怒過,當業火燃盡,一片心寒。我知道他人即地獄,但沒料到把我推進地獄的會是這些人,畢竟當年也曾身處暗夜,視諸為遠天星辰。人人都罵飯圈,人人都是飯圈——只要發現過錯方是自己。懦弱的人,總是缺乏直面自己作惡的勇氣,是因為恐懼自己成為被譴責的一份子,所以好人總得被用槍指着。因為恐懼自己會被譴責,更因為仍保有良知的心靈,不能允許對自己做出刺痛而清醒的評價,那麼,通過把對方污名化而寬慰自己,也就順理成章了。只要能讓自己確信對方是惡人,自己傷害對方的言行,也就有了合法性。再不濟,給自己在精神上認個爹,躲在某個「人生導師」背後,感受那神聖的大他者所賜予的救贖和寬慰,乃至對對方同仇敵愾的譴責,這惶恐不安的心靈,也就有了安定。只不過這次的「對方」換成了我牧某而已,什麼俄羅斯轉盤。當我在聽到那些最不堪的,衝着我和另一位當事人來的,譜系版本複雜到可以去B站開個鬼畜新星秀的謠訛時,那一刻的暴怒和業火,歇斯底里,五臟俱焚。直到我此刻打下這些文字,胸中的悲憤和激動仍然無法平息,憑什麼好人就得被他媽用槍指着?這是什麼狗屁道理?!時至今日,我仍為自己在那天因怒火攻心,而誤傷某個無辜者的言行而悔恨,但我絕不會對那些真實傷害自己的人有任何歉意或不安。我不虛偽,我不逃避,是什麼就是什麼,該我擔的責罰我不會退一步,該我受的責難我不會背過身,我直面並擔負着自己所為過的一切醜惡,為之持久地支付償報和反思改正,並在平常的每一日裡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善良和勇敢的人——而非一個人前一套人後一套,黨同伐異,消費他人信任和友好的蛆蟲;一個做錯事了還不知反省,反而自吹自擂自我洗地的懦者;一個依憑偶在的文化資本,傲慢地鄙夷同胞,用「小說家」的高端技法拉偏架,動輒「雲山霧繞,唯我獨爹」的野爹;或是某種跪舔權威抽刃向更弱者的陰陽人——今天我可以很自信的說:我打心眼兒里瞧不起你們這些賤人,你們這些只知道抱團取暖來開脫自己所為之惡而不願直面之的懦夫,你們這些編排和背刺他人而毫無歉疚之心,披着高學歷外衣但骨子裡完全是飯圈那套的粉頭。和你們這種人共事過,真是我青春最大的污點,悲。道德或者說良知,就是人在獨處時,使自己內心譴責自己的那個東西,我曾因年少時或無意或有心的惡行,長久地經歷過那種記憶所帶來的懲罰,那些心靈的煎熬,遠遠超過世間萬種極刑,是地獄的本諦。時至今日,我的人生信條變得很簡單:做錯事了就自己走出來立正挨打,被背刺了就拎着棒球棍反手砸回去,除了自己的良知,世上本沒什麼是應該懼畏的,包括選擇私力救濟後應當主動承擔的國法。自己的事情,如果自己都不去對等報復,難道指望某個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大老爺幫你主持正義?畢竟就連人類高質量野爹也不是誰都能認上的,笑。直到8月13日深夜,業火之中,另一位受害當事人親自出面,給我打了一宿的電話,她勸我說,不要再繼續管這些傻逼了,事情其實距離發生已經過去很久了,只是你在這幾個月才陸續知道而已,你知道我時間多值錢嗎,你鬧這麼大動靜,我今天和你打一宿電話,明天就會少掙很多錢……我說你他媽在講什麼懶話,就你時間值錢?我剛組織完原子團那麼大的工程量也沒敢這麼說話,你虧多少錢我打給你好不好。我經歷的那些刻骨的痛苦難道是假的嗎?我因謠訛編排而失去的友誼難道是假的嗎?因為這些背刺所致的你我之間的隙痕難道是假的嗎?尤其是,我反覆強調過你在我的生命序列里很重要,我怎麼可能以那種方式傷害你,聽到那些謠訛,你為什麼要輕信,為什麼不來直接找我問我?答曰:「不是什麼事情都要有個結果的,就讓事情這麼過去吧,我們都是受害者,但是各自的生活還得繼續啊,把太多時間和精力花在這些傻逼身上,確實是不值當。我沒出面,是因為我們在鄭州一起生活的那段生命很豐富,不是這些人能理解的,而且澡老師就完全可以代表我了,我之前和她見過面,我的想法她都知道。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這些傻逼就讓它們自己蹦躂去唄,說起來那誰不愧是寫小說的,說的跟真的一樣還能給自己圓回來,真厲害;至於不舔高質量人類男性就活不下去的那幾個就更別理了,怎麼能把自己撇的這麼幹淨啊操……「」還有哦,小牧既然已經有女朋友了,那就要珍惜眼前人,你也得多改改自己平時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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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多的美好,已經足夠幸運了。「別傷害他,也別傷害你自己」。該放下了。「你會後悔的」。不會的,我不後悔。我還是很高興認識你。再見。晚安。2021.10.2研究論去年(2020)國慶,赴京找洋子和羽佳玩,去接法大師妹的車上,羽佳吐槽說現在的清華新生不讀書,小牧你有啥帶人的方法沒,我想了一下,就「問題」「預設」和「文脈」分三個層次講了大概兩分鐘,羽佳聽完說你能不能寫一篇給我,我就這麼被拉壯丁了。回豫之後花了半宿,按照記憶,把那兩分鐘複述下來,就是《讀書的章法》(以下簡稱《章法》),今年(2021)元旦,我開設了已經拖了三年的公眾號,把《章法》當頭彩發了。結果黃吉日師兄在四月為此文專程找我,說寫得好,他讀了七八遍,想轉「民法書齋」。我聽了很有點吃驚,還有什麼比自己的作品能夠幫助到別人更讓作者高興呢,欣喜之餘,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後來得知「民法書齋」是大先生王澤鑒親自點過頭的招牌,頗有無知無畏的後知後覺,《章法》本是被拉壯丁的交差之作,缺憾之處,在所難免,自此埋下修繕陳文的念想,結果真動起手來,字數之迅速膨脹,遠在意料之外,《章法》連正文帶附錄,算盡不過千字有餘,此文起筆就逼近萬字,其內容也不再單純限於「讀書的章法」,而更近似於一篇綜合性的「一般研究導論——手把手教你如何做研究的保姆帖」,幾番更易,更名為《研究論——「讀和寫」的「道與術」》。想寫這篇文章的最後一點私心是,大一的時候心氣盛,不知道河深水混天高地厚,在華政的一場論壇休會後,揪着陳金釗老師聊天,陳老師後來邀請我去考他的研究生,盛情難卻,一口答應下來,結果現在大四能考研了,我個濃眉大眼的卻提桶跑路要潤去日本了。失約於陳老師,每每想起,羞愧難當。《研究論》雖非嚴格意義上的「法學方法論研究」,但這四年對方法論零敲碎打的思考,已經儘可能收錄其中,也是希望能藉此稍微緩卻些失信於長輩的羞愧和遺憾。陳伯伯,如果我將來真的有能力在「法學方法論」層面做出什麼實質性突破(這個前提是,我得先能熟練掌握法律日語、法律德語和法律英語,並對既存的法學方法論之源流,及其與漢語法學或耦合或排斥的應用現狀與原因,有所體認,如此雄關漫道,非積十年修煉,怕是不足為功),一定會再來向您請教,請您體諒晚輩的苦衷。落筆的時候無數次回想起韋伯的勸告,不要溫柔地走入那個良夜,因為「學術是一場瘋狂的賭博」。早幾個月,在B站上看健美古典賽的紀錄片,一個醉心於此的老哥,每天把時間單位精確到分鐘,把飲食單位精確到克量,大早起來加負擼鐵,每天要剪着吃塑料口感的白水煮肉皮。運動,吃藥,沖粉,日復一日,只為把自己的肌體鍛造成神的樣子。為了打健美賽,拖垮了資產和家庭,無數次本可懸崖勒馬放棄打古典賽的關頭,一步不退,賭自己能練成。他的形象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里,像是對無數腦力無產階級之巨大隱喻——智識生產的蛋白粉大家都有,該配的裝備也都各自配齊了,外語學習的壁壘在互聯網時代已經被降到最低,資源的獲取從未如今日般便利,這個世界活生生地擺在所有人的面前,低頭,現象和問題永無止境地潮起潮落,抬頭,方法與工具如璀璨群星布滿夜空。那麼,倘若手持我執,窮盡一生去追逐命中注定的那朵浪花,能否能在意志煙消雲散,生命離開此世之前,窺探到這個世界的答案?只有天知道。好吧,倘若行為之結果,並不掌握在行動者自己的手中,那麼,單就「賭命」的實質而言,學術研究的我們,和打古典賽的健美老哥,究竟有何區別?我想沒有區別。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成人童話,而真實的世界,永遠殘忍。蒼茫大地,沉浮起落,生民億兆,江河奔流。在自我之外,大山和大海沉默的存在着,它們無聲的高聳、怒吼着翻騰,訴說着本與我毫不相干的故事。為什麼要去攀登高山?為什麼要去跨越大海?你只是平庸的中人,肉體凡胎。因為大山就在這裡,因為大海就在這裡。那聳立破雲的實體,就是對每一位攀登者最振聾發聵的鼓動;那萬頃碧海的波濤,就是對每一個遠渡者最驚心動魄的誘惑。那些昔日生命中最粗糲的傷痛感,正是每一位學人最終選擇去做人文社科之研究的,最深處之隱秘動力——當我們不再訴諸偶像和祈禱,而是讓自己去嘗試理解這個世界時,便已非我們選擇命運,而是命運選擇我們。身前已經流逝千載,死後仍將歲月悠悠。作為一個有朽乃至必朽的生命,山海之間,就是歸宿。那一刻我看着typora里的半成品,在一個精緻到02.3.3.3的子標題前,遠望這仍有待展開的歲月,風塵呼嘯,疲倦撲面而來。最後,我想借用好朋友盛嘉駿的話,結束這篇長達四載的路途:十八歲到二十一歲,讀過的書,走上的路,經歷過的事,使我成為現在的我。年少時的夢像朵永不凋零的花,然而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節選自《研究論——「讀和寫」的「道與術」》後記部分(有刪改)《研究論》下載鏈接:https://wwp.lanzouo.com/iKS9tx074ih 密碼:2nxb袁老在我的社交圈裡,最核心的那批人之間是不能隨便開玩笑的,因為很可能就真搞出來啥大新聞了。羽佳去年拉壯丁讓我寫東西,結果現在就發展成了《研究論》。還是羽佳,七月份在清華做國內政治思潮派別梳理,問我有沒有【袁庾華】(毛派靈魂人物)的消息,結果我花了兩天把本尊給她找着了……袁庾華,46年生人,出生於湖南安化,祖父袁勛元解放前就是湖南安化縣商會會長,父親袁澄文是創辦中國岩石力學和工程學會的元老之一,七歲隨父母遷往河南,在鄭州定居。二十歲出頭當造反派,是「河南二七公社」的骨幹,文革中聯合七大組織奪了省委的權,「文攻武衛」的提法就是從他那來的,67年革命成功,主政肉聯廠,創造了該廠的歷史最高生產水平。先後四次因文革政治問題入獄,最後一次是從1976年到1989年。出獄後,他到河南一家木材公司工作。在監獄期間,袁庾華進行了民主改造監獄的實驗。在公司期間,袁庾華進行了民主改造企業的實驗。1995年起至今,他與邵晟東、王宏川共同創立、經營鄭州思想沙龍,為左右派進行對話提供了一個民間的平台。——節選自《思想錄》(未刊稿)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思潮>課題組,有改動。從9月到12月,我先後和袁老見面訪談了六次,累計時長已逾二十小時以上,袁老學養與經歷俱豐,初中學歷的外觀極有欺騙性,真講起來,從布迪厄到薩特熟稔於心,自施米特到施特勞斯信手拈來,談到精彩處,驚心動魄。其學識之淵博,眼界之開闊,記憶之精準,真是中國近代史的活化石一樣的人物,一個人就是一座圖書館。認識袁老之後,我完全改變了對毛派的刻板印象(畢竟之前烏有之鄉還偷過我一篇文章,他媽的,還沒給我錢),或者說,至少完全改變了對毛派旗手的刻板印象,看來魔怔無關思想派別,主要是段位問題,畢竟自由派的低段位選手比烏有之鄉還魔怔。袁老自稱毛派,其實是左右合流的人物,從[新左派]的汪暉到[自由派]的朱學勤,從原[國務院頭腦](影子國師)劉立群到在野無名的王力雄,皆為摯友。尤其讓我感慨的是,袁家和顧准家頗像,朱學勤曾採訪過顧准妹夫,施儀之先生:初見施儀之,七十開外,雙鬢染霜,穿一身軍裝無帽徽無領章——我稱"素服",雖落魄,卻留有軍人威儀。此時已被開除軍籍、黨籍,門可羅雀,門廳亦淺陋。我因此前不久脫軍裝,見有同樣"素服"之前輩,則感親切。他聽說我也是落難之人,遂有感慨:"怪不到你能來看我,你大概能理解。我們這一家為什麼總是蹺蹺板,總要有一頭是反革命?顧准倒霉時,我是軍政委,公安部軍代表;現在顧准翻案,成了思想界前驅,我卻成為反革命,雙開除。"——《朱學勤:鬼使神差的日子——顧准逝世35周年祭》袁老說自己家族同輩是兩幸運和兩不幸,他是兩不幸之一,七六年政變復辟之後,被迫退出政治舞台,只能在思想界發揮作用;而袁老姐姐那一支,文革十年撈足了政治資本(通過管檔案的職務便利,保護了一批老幹部,後來又在七十年代嫁給了解放後留在大陸的買辦階級,改革開放之後,運勢直衝天庭)上世紀移民大洋彼岸,現在已經發展成燈塔國的統治階級了(晚輩里有個白人後婿是參議院議員),如此看來,大家族或許真的隱隱有基因表達的競爭策略,一個大公無私在國內當毛派領袖,一個極端精緻利己從國內權力核心(原宣傳口信息中樞)跳船去大洋彼岸當統治階級,怎麼着都能有一支留下來。袁老說叫他老袁就行,我開始不敢,一口一個袁老,聊熟之後端不動了,很自然就變成了一口一個老袁,因為這老頭實在是太親切了,何止是一點架子都沒有,簡直不要太體貼,我還沒問能不能錄音他就先提出來方便的話錄個音,因為他語速快又說方言,不錄音可能事後跟不上,訪談地點隨便挑,訪談時間我來定,一次不夠就多來幾次,談夠了為止。總之,這老頭我真是喜歡的不行。前幾年學界開會,準備找一左一右兩個人寫傳記,右是李銳,左就是袁庾華,結果袁佬一聽到自己和李銳是一個系列的直接氣炸了,這事就沒成。袁老一生波瀾壯闊,倘無一份足資含概的傳記留存,將是整個漢語世界的巨大損失(劉立群沒有留下多少文字便天才星隕,已為前鑒),如果時間和條件允許,未來十年,這份傳記或許可以交由我來完成。燦爛辛丑歲末,回望一年裡滿載着的苦難和痛楚,積蓄過裂變和聚合的光芒,閃耀過幾間暗室,亦親歷跌宕沉浮。我始終堅信,成長只能經由傷害和被傷害,才能獲得。人只有在痛苦的時候才會反思,是因為知道:如果不去反思和改正,同構着的悲痛就會無盡輪迴地一次次上演。當然,也總有人不願意直面自己或懦弱或卑劣的內核,和過往的自己進行徹底的反思和清算,而是在或幻想或虛構中逃避現實,於邊痛苦邊憤懣中得過且過。那麼,當你再度身臨心靈煉獄中時,請告訴你自己,這就是你該得的,神助自助者。那就是放棄任何乞福於大他者的幻想,勇敢地直面自己一切不堪和卑劣的內核,並仍然做出承擔自己的選擇。那就是拒絕躲在任何形式的偶像背後,拒絕忍受給自己在精神上認爹,訴諸某個野雞人生導師所施予的救贖和慰藉,開脫自己所為之惡的懦弱。那就是在人盡赤裸的良知與記憶面前,直面一個人對自我的審判,在清醒的獨處中,保持對自己的誠實,並在往後的每一日裡,珍惜和熱愛那些值得的人。因為真正的和解不是提前的妥協讓步,而是矛盾爆發後剩下的東西,「戰鬥,先是戰鬥,對苦難的不屈服,才是活下去的動力」。自賤僅僅意味着自賤,而並不包含任何人或神的許諾。沒有任何形式的自甘獻媚,可以讓心靈的處境安頓半分,無論是媚男還是媚女,媚俗還是媚權。抵禦虛無的唯一道路,就是自覺地承擔自己。對抗惡意的唯一方式,就是燦爛地活過此生。我要對那些背刺我的人們說:你們,你們中的每一個人,不可能再傷害到我了,無論是你們的傲慢還是偽善,懦弱亦或謠訛。我曾經很看重和別人的社交反饋,哪怕該人和我沒什麼關係,這背後的性格預設是,我默認了每個人都值得被尊重,所以,我們應當互相坦誠以待。現在不會這麼想了,你們讓我明白,不是誰都配的,我只會尊重那些知道自尊和尊重別人的人。「你寄吧誰啊」。這不是一句氣話,我是發自內心的困惑,我今天不會再憤怒於「你為什麼要傷害我?」,而是,「你個傻逼,這點玩意也想傷害到我?」,你寄吧誰啊?念舊的人都記仇,我不介意承認這點,你們永遠失去了一個炙熱而真誠的靈魂。我還要對那些選擇我的人們說:你們,你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無論是你們的信任還是友善,幫助亦或扶持。我曾經理所當然天經地義地覺得,我值得被以世間的溫柔和善意對待,但經歷過對自己徹底的思想清算之後,我知道了這僅僅是一種無意識的傲慢,人類的處境,是以真心換真心,愛人者恆被愛,仁者愛人,仁者可愛,唯保有智慧的赤誠,方才能在這世上昂首挺胸的活着。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省,永遠要對自己誠實。就讓這此前已足資精彩,爾後仍將且必更為瑰絢的人生,流淌成對所愛之人的璀璨星河,以之為對背刺者們最打臉的嘲諷罷。體驗過物性的神奇,經歷着人性的偉大,我愛我恨,也哭也笑,我怒我憐,有喜有悲。經受過一切洶湧而豐沛的情感,寧靜與激情的洗鍊,我無法不愛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