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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Gary Marcus
書名 |Kluge,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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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面臨道德抉擇時，我們在決策方面的笨拙就顯得特別明顯。舉個例子，假設一輛失控的電車即將軋過五個人。你一個人將面臨這樣的場景：你可以按下開關讓電車轉向另一軌道，但這會造成另外一人死亡。你會按動開關嗎?
換一個場景，現在假設你站在一座人行橋上，橋下的軌道上是這輛迎面而來的失控電車。這一次，你只需要把一個體格足夠大的人推下橋（體型要比你大得多，所以你不用選擇自己跳下)，你就可以拯救這五個人。當然這個被你推下的大個頭，自然會為此死去，但那剩下的五人就能活下來。你會這樣做嗎？大多數人對於按動開關這個場景的回答是「是」，但對於把人推下橋卻說「不」——儘管在這兩種情況下，都是犧牲一人為代價挽救五條人命。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差異? 沒人知道確切的答案，但部分原因可能是像第二種情形那樣有一些更本能的東西; 按下開關是一回事，它無關生命，某種程度上不會出現實際碰撞，但強行將某人推向死亡則是另一回事了。
關於本能情感對道德抉擇是如何影響的，歷史上有一個例子發生在1914年的聖誕節，即第一次世界大戰早期，英國和德國士兵宣布非正式休戰期間。最初的意圖是在休戰後繼續戰鬥，但士兵們在此期間不僅認識了對方，甚至還有人分享了聖誕大餐。他們從將視為敵人的彼此轉而視為有血有肉的個體。結果在聖誕節休戰之後，士兵們無法再繼續相互殘殺。正如美國前總統吉米·卡特(Jimmy Carter)在2002年的諾貝爾和平獎演講中所說的那樣，「要讓人類投身到非人道的戰爭中去，我們首先需要做的是把對手不當作人來看待。」
電車難題和聖誕休戰都提醒我們，儘管道德抉擇似乎出自審慎的推理，但我們的內心卻往往發揮着巨大的作用，無論我們是在談論一個普通的事（例如一輛新車）還是涉及生死的決策。
電車難題本質上是兩相同的問題得到截然不同的答案，揭示了這種分裂，取決於我們進入的是哪一個系統。心理學家喬納森·海特(Jonathan Haidt)試圖更進一步認為，我們可以有強烈的道德直覺，即使沒有明確的理由支持。
例如，考慮以下這一場景:
朱莉和馬克是兄妹。大學暑假期間，他們結伴一起去法國旅遊。一天晚上，他們獨自呆在海灘附近的小屋裡。他們想嘗試和對方做愛。至少這對他們各自來說都是一次全新的體驗。朱莉已經服用避孕藥了，馬克為了安全起見也用了安全套。他們都很享受這次做愛，但卻決定就此打住。他們把那個夜晚當作一個特別的秘密，這讓他們感覺彼此更親近了。你怎麼看這件事? 他們可以做愛嗎?
每次我讀到這段話，就感到厭惡。究竟哪裡錯了呢? 正如Haidt所描述的，大多數聽到這個故事的人都會脫口而出說到兄弟姐妹做愛是錯誤的，然後開始尋找原因。他們指出近親繁殖的危險，雖然也都記得朱莉和馬克使用了兩種避孕方法。他們認為朱莉和馬克會受到傷害，可能是情感上的傷害，儘管故事清楚地表明他們沒有受到傷害。最終，很多人會說「我不知道，我也解釋不了，我只知道這是錯的。」
海特稱這種現象為」道德錯愕」，即我們確信某些事情是錯誤的，但卻完全無法解釋為什麼。我認為這個例子說明了情感和理智是很輕易脫鈎的。「道德錯愕」之所以出現，源於我們原始決策系統（我們祖先着眼於整體而不去分析細節）和和智力決策系統（遇事逐個分析）之間的分裂。而正如大多數情況那樣，有衝突的時候，原始的系統也往往勝出: 即使我們知道自己無法給出一個好的理由，我們的情緒不安仍揮之不去。
當使用神經成像技術研究大腦時，你會得到進一步的證據，表明我們對道德的抉擇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來源：人們對道德困境的選擇與他們使用大腦的方式相關。在前面提到的那些試驗中，那些選擇犧牲一人換取五人生命的實驗對象，其決策往往依賴於背外側前額葉皮層和後頂葉皮層的大腦區域。眾所周知，這兩個區域對審慎推理十分重要。另一方面，那些選擇不以犧牲一人來拯救五人的實驗對象，其抉擇則更多依賴於與情感聯繫更緊密的邊緣皮層區域。
使得人類思維成為克魯格並不是因為我們有兩種不同的決策系統，而是這兩種體系相互作用的方式。原則上，一個審慎的決策推理系統應該是深思熟慮的：超越爭論，不受情緒系統的偏見左右。一個設計合理的審慎推理機器會系統式地在記憶中搜索相關數據，包括正面和負面的，以此它就能做出系統性的決策。它用於證實和否決，並且完全不受明顯無關信息的影響 (例如，那些利益與你不同的銷售人員所設定的起拍價）。這一系統理應能夠真正很好地遏制那些試圖違背總計劃的行為。(我在節食呢。絕不吃巧克力蛋糕！) 事實則相反，決策介於兩個系統之間——一個是原始的、反射性的系統，它只對生命體的整體目標做出部分反應; 另一個是審慎系統(由不相稱的舊有部分構成，比如情景式記憶)，它是真正意義上的獨立運作，但難度卻很大。
這是否意味着我們有意識的、深思熟慮的抉擇總是最好的呢? 完全不！正如丹尼爾·卡尼曼(Daniel Kahneman) 所觀察到的，反射系統比審慎系統更擅長於推理。例如，原始系統對統計波動非常敏感——它的主要功能是追蹤在特定地點發現食物和獵物的可能性。雖然我們的審慎系統可以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但要使它以真正合理平衡的方式發揮作用，則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當然，如果你考慮到原始系統已經形成了數億年，這就不足為奇了，但審慎推理仍然是一項新奇的發明。)
因此，不可避免，有些決策使用原始體系更適用; 在某些情況下，它提供了實際意義上唯一的選擇。例如，當你必須在一瞬間做出決定——是剎車還是轉向到下一條車道——審慎系統太慢了。類似地，當我們需要考慮許多不同的變量時，潛意識——在適當的時間內——有時會勝過有意識的深思熟慮的頭腦; 如果你需要使用電子表格來處理問題，那麼原始的、有統計學傾向的思維可能幫你找到思路。正如馬爾科姆·格拉德威爾在他的新書《眨眼》中所言：「快速做出的決定可能和有意識、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一樣好。」
不過，我們不應該盲目相信自己的直覺。當人們迅速做出有效的決定時，通常是因為他們在類似問題上有豐富的經驗。格拉德威爾提到的大多數例子都來自於專家，而不是業餘愛好者，比如藝術策展人能一眼認出贗品。荷蘭心理學家阿普·迪基斯特赫伊斯(Ap Dijksterhuis)是世界上直覺研究的領軍人物之一，他指出，我們最好的直覺是經過多年經驗磨練的潛意識深度思考的結果。有效的快速決策(格拉德威爾的「眨眼」) 更像是長時間烘焙蛋糕上的糖霜。特別當我們面臨的問題與我們以前遇到的有很大不同時，審慎推理可能我們的第一個也是最好的希望。
習慣性地將我們深思熟慮的判斷讓步於潛意識的、反射性系統是愚蠢的，因為它通常是脆弱的、有偏見的。但是，完全拋棄祖先的反射系統同樣是愚蠢的：它並非完全不理性，只是不那麼理性。歸根結底，進化給我們留下了兩個系統，每個系統都有不同的能力：一個是擅長處理日常事務的反射系統，另一個是可以幫助我們跳出框框思考的審慎系統。智慧最終將來自於認識和協調兩者的優點和缺點，識別出我們的決定可能有偏見的情況，並設計出克服這些偏見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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