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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能「放水」

1月10日,「網紅經濟學家」任澤平發布《解決低生育的辦法找到了——中國生育報告》稱,「建議儘快建立鼓勵生育基金,央行多印2萬億,用10年社會多生5000萬孩子」「一定要抓住75-85年這一代還能生的時間窗口」「不要指望90後00後」……

這段話很高明,抓住了當前生育率過低的痛點,賣的「藥方」則是要放水2萬億,實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先來說明一下為什麼不能放水這個問題。

疫情下世界各政府都在印鈔票大水漫灌刺激經濟,然而我們國家一直採取非常穩健的貨幣政策,甚至面對輸入性通脹的巨大壓力也沒有擰松水龍頭。為啥呢?因為大水漫灌滋潤的是精英階層,普通民眾那裡依然「乾旱」:資本家們有一萬種方法截流住放出來的水,但是普通民眾依然沒有錢去消費、進而促進生產,最後漫灌出來的水只是推高了有價證券和土地的價格,進而引發通脹,讓老百姓更加艱難。

疫情一年間,美國最富有的2%人群,資產普遍增殖了20%,福布斯富豪榜上個名次的財富全部都創下了歷史記錄——就是第一名是歷史新高,第二名財富也比歷史上所有的第二名都有錢,第三名也是歷史上最有錢的第三名……感受一下美國放出水來就是這個效果。而最貧窮的10%人群中,負債率上升了40%。

放出來了水,被資本家們「截留」,老百姓自己的零星存款再受到通貨膨脹的影響貶值。本質上講這個「水」不是央行放出來的,而是一種高明的轉移支付、隱蔽的割韭菜方式,通過資產增殖和貨幣貶值(通貨膨脹),把人民口袋裡的錢轉移到精英階層手中。

2019年,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在《求是》雜誌上發表署名文章《堅守幣值穩定目標,實施穩健貨幣政策》,其中非常明確的指出:「即使世界主要經濟體的貨幣政策向零利率方向趨近,我們也應堅持穩中求進、精準發力,不搞競爭性的零利率或量化寬鬆政策,始終堅守好貨幣政策維護幣值穩定和保護最廣大人民群眾福祉的初心使命。」這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國家不防水是保護最廣大人民群眾福祉。

我們曾經也搞過「大水漫灌」(四萬億),但是其負面效應——如重複投資、產能過剩、推高土地價格(進而推高房價)——這個副作用我們消化了將近十年。大家可以先讀一讀我這篇文章《十八大之後,局勢已經肉眼可見地好起來了》雖然有些話題沒辦法寫得特別深,但是主要精神可以感受的到:不止是政治層面,經濟層面也有了一個新準則。

簡而言之,現階段放水,只會抬高資產價格。眾所周知,資產階級有資產,無產階級少、或者沒有資產,那麼鼓吹放水的經濟學家和資本家們安的什麼心,已經昭然若揭來了。

(二)明修棧道

但不得不說,這位「網紅經濟學家」為了暗度陳倉,修得這個「棧道」還挺好看。他說讓75後85後多生孩子、別指望90後00後了,其實是有社會經驗的。話雖然難聽,但道理是這個道理:75、85後大多都趕上了房地產爆炸增長前的末班車,別管好壞吧至少上車了,90、00後們是真買不起房了,打死也買不起了,只有一條路就是透支歷史和未來:歷史是榨乾父母六個錢包,未來是要背幾十年的房貸。窮則獨善其身,說的就是我們這代人。2015年是房價最後的瘋狂,這一年美元回流,金融內鬼引爆股市,李嘉誠打響了資本外逃的發令槍,資本家短時間內幾乎買光了歐美市面上所有固定資產,馬雲看實在沒啥好東西了,去美國買了一大片森林:態度很明確,就是買樹也不把錢留給你。這波資本外逃讓城市中產們都開始恐慌性的兌外匯,一時間經濟形勢如山雨欲來。再加上彼時府與院相爭不下,廟堂博弈之後,房地產然而終究成為了最終的選擇。後面的事我們大家都知道了:棚改落地,房價起飛,徹底斷了一代人的生育欲望。

所以說房價其實是最成功的絕育手術。我們這一代年輕人是不願意暢想未來的,因為看不到未來。連房子都買不起,更何況將來的教育、醫療、養老,哪個不是大頭?貸款買房,我三十五歲被「優化」了怎麼辦?去年年底,我發了一條朋友圈,就是我親眼所見的現象,一點也沒有危言聳聽:

有些人說,你頂多是在一線城市買不起房,為什麼不回老家呢,這購房壓力可輕鬆得多了吧?但是我回家鄉做什麼呢,我在互聯網大廠996,好歹還能賺幾分血汗錢,家鄉有那麼多工作機會給我麼?而且越小的地方,越是看人情、看關係的社會,回去了無非也是指望父輩祖輩的「蒙蔭」。這話雖然難聽,但是很真實:如果你爹不是「鄉賢」級別的人物,那麼去大城市賣血汗是年輕人唯一的出路。

資本確實吸血,但也比封建好一些嘛。這個比爛的現實生活就是這麼艱難,艱難到三十五歲之後的未來都看不清,哪裡有勇氣迎接一個新的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呢?

所以我說這個「網紅經濟學家」是有社會經驗的,沒有經驗冒的壞水都沒有用。他說的對,不能指望90後00後了,只能指望買房上了車的75-85後。等到兩萬億的水一放,資產價格一抬高,有房子的人一看自己房價漲了,這就非常開心了,就對自己的未來有了一個更樂觀的預期,於是多生個孩子也是非常合理吧。然而這終究只能是飲鴆止渴。

(三)飲鴆止渴

放水刺激經濟不是不可以,但是我們有太多的金融內鬼在,我們有太多的買辦階級在,一旦放水只會變成特殊利益集團對全體人民的掠奪,所以現在國家必須擰緊水龍頭。

我去年寫恆大問題的時候講過金融業在房地產業中的角色,可惜那幾篇文章都因為眾所不知的原因被……這裡可以簡單再敘述一下:

銀行這個角色非常特殊,經常賺了最多的錢,卻躲在幕後不會獲得過多的關注。房價高漲的時候,大家知道罵地產商,卻不知道罵金融資本。銀行其實是最完美「悶聲發大財」的典範。土地財政、銀行、地產商就是「鐵三角」,銀行放貸往往是地產商拿到「天價地王」的關鍵;而且銀行不光給地產商貸,還給買房的消費者貸,一邊貸款給建房的,一邊貸款給買房的,地價越高房價就越高利息就越高,賺錢兩開花。更厲害的是還能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就這放給你貸款你還得感謝人家呢,銀行其實是最完美「悶聲發大財」的典範。

房地產集團的膨脹,銀行輸血是關鍵。國家為了調控房價,嚴格限制了銀行對房企的貸款。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銀行可以不要存款了,推出年化5%的理財,老百姓出於對銀行的信任(主要是信任政府),自然對這樣高收益的理財產品趨之若鶩。銀行再把這些理財的錢交給中介資管公司打理,這些往往是大銀行傀儡的公司再去購買房地產企業的有價證券。相當於銀行沒有吸收存款,房企沒有貸款,但是錢還是兜兜轉轉到了他們兜里。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銀行收集儲戶的錢發行理財,不經過銀行本身,而是通過第三方金融公司操作,這種行為叫做「影子銀行」。影子銀行是指游離於銀行監管體系之外、可能引發系統性風險和監管套利等問題的信用中介體系(包括各類相關機構和業務活動)。影子銀行引發系統性風險的因素主要包括四個方面:期限錯配、流動性轉換、信用轉換和高槓桿。

國家限制了商業銀行對於房地產企業的貸款,但是銀行依然想在地產投機中分得一杯羹,所以就通過「影子銀行」進行操作,而這其中不可避免的進行了高槓桿,增加了整體經濟的系統性風險。開始銀行通過信託公司把錢注入給房地產企業,這有個名詞叫做「銀信合作」。國家一看不行你這是瞎操作,馬上對「銀信合作」出台了非常嚴格的限制,結果銀行把錢委託給券商的資管計劃,券商再把這筆錢交給信託公司,信託再去借錢給房企,這叫做「銀證信合作」。錢每倒一次手,都會增加一筆槓桿,中間商都會白賺一筆「手續費」。金融機構悶聲發大財,結構性風險轉移給了消費者和整體經濟。

「影子銀行」最大的危害還在於信用轉換,老百姓買銀行的理財產品是出於對銀行的天然信任,這種信任不是來源於銀行如何,而是對於政府的信任,老百姓都認為政府會給銀行兜底,不會讓大家的儲蓄憑空蒸發。但銀行在消費這種信任,模糊銀行發行的理財與銀行存款之間的關係:講道理,我要是知道你銀行在搞什麼「銀證信合作」,我為啥不直接去買證券公司的產品呢,中間還省了你一道手續費;我要知道你最後直接把錢給了地產公司,我還不如直接買地產商的股票和債權的,這二者好歹還能在市場上買賣,你理財產品買了就等着暴雷唄。

21世紀初,我國金融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大約在4%左右,而到了2015—2019年平均達到了8%——大家可能不知道這個數字有多誇張,我們橫向比較一下:2003——2007年,金融海嘯爆發之前,美國的這個數據也是8%。而且我們跟美國不一樣啊,美國是全世界都買他的金融產品,美元定期回流必須要靠這樣的「蓄水池」,華爾街玩金融投機也玩了一百多年了,而我們才是一個怎樣規模的金融市場啊?何德何能跟它美帝匹配同一個風險指數啊?

可以看到,高漲的房價背後,有多少利益集團在大快朵頤,這背後是老百姓們「六個錢包」的供養。這些集團不管是出於傲慢還是死硬,就是對國家的大政方針置若罔聞。再後來國家出台資管新規,着力解決經濟「脫實向虛」的問題,砍掉無數槓桿。對於包商銀行的處理也釋放了明確的信號:政府不給亂搞的銀行兜底。這些利益集團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了。


所以說,想要放水刺激經濟第一步,先要清理所有的金融內鬼,先要清算所有的買辦集團。現在對柳傳志反動勢力動刀子,就屬於歷史回歸正軌的一部分。但是我們可以看出來,真的很難啊。柳傳志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根深蒂固的金融巨蠹呢?

這其實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我們國家金融體系上上下下,從決策層到執行層,都被某高校某學院某專業的畢業生們所把持,導師提攜學生,師兄庇護師弟,學長和學姐聯姻,形成了一個牢不可破的門閥聯盟、朋黨團伙。而且關鍵是他們的操作不像買辦那樣一眼能看出來,金融裡面的門門道道太深了,就像我上面寫的「影子銀行」的問題,都不一定所有人能看懂,更何況這些竊國大盜們的「覆雨翻雲手」?

想要讓金融體系真正為經濟發展服務,想要讓「放水」真正為全國人民所享用,必須清理某高校某學院某專業的門閥和朋黨。言止於此。


(四)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不難看出,只要一放水,基本就會漫灌到房地產市場。而現在又是中央要堅持「房住不炒」大原則,並穩定推進房地產稅改革的關鍵時期,那麼這時候再鼓吹放水的是何用意,已然是司馬昭之心了。

憲法裡規定:我國以按勞分配為主體。那麼勞動者的收入要交個人所得稅,而且是累進制稅率,最多超出的部分要交45%的稅。而房產是資產,多年以來房地產升值了多少,有人為這些升值交稅嗎?也正因為此,大家都發現炒房划算。所以誠實勞動不如玩資本遊戲,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風氣。

我們經常調侃,誰誰誰996拼命:三年時間工資漲了一萬多;誰誰誰好吃懶做,三年時間他爸給他買的房子漲了三百萬。很明顯就算這是經濟規律的一部分,也是屬於需要干預的經濟規律,國家應該從法律與政策層面調控這一現象。我支持對高勞動收入群體適當減稅,同時對資產收入採取累進制稅率,這是符合按勞分配基本原則的。


我是2014年底來北京實習,2015年畢業後正式工作開始交社保,到去年的時候正好是夠了五年買房條件的,我爸媽是一直想讓我買房的,他們的理由如下:第一,在相親市場上,買房和北京戶口是兩個硬條件,沒這個基本門檻就不配去跟女方談。當然這是我爸媽在相親市場上總結下來的經驗,我對此不置可否,反正是你們張羅着的事。

第二,本來我是打算去國外再讀個博士的,19年準備了一年材料論文英語考試啥的都準備好了,結果疫情來了;然後今年印度又爆炸了,目前來看五年之內國外都出不去了,所以我家裡人覺得鐵定出不去了,不如就在北京「紮根」吧,既然要「紮根」那就得有房子吧。

而對於我來說,買房的熱情並沒有那麼高。首先我肯定無法靠我個人實力承擔一套北京的房子,就連首富也肯定要靠父母支持的。我父母也是普通工薪階層,他們要支持的方式也是賣掉一套在家鄉的老房子,那這樣就會使我父母的生活質量大打折扣。我還沒有給父母盡孝心呢,先從他們拿出上百萬來,於心何忍?我如果不靠父母支持,在類似燕郊這些偏遠地方買了房子,也會讓我通勤時間巨增,讓我的生活質量大打折扣。所以面臨的選擇就是——要麼我要麼我父母,二選一生活大打折扣。那我還不如現在繼續租房子呢。


我並不想背幾十年的房貸,這個問題我在以前的文章里分析過——對絕大多數勞動者而言,他們無力全款購房,只能通過貸款來實現,於是資本就會藉助住房貸這種形式對勞動力進行控制。很簡單的道理,類似的故事我已經聽到了至少幾十次了:我的工作很蛋疼,我的老闆很傻逼,我幹了五六年了沒有加薪,今年又取消了我的年終獎——但為什麼我不辭職,因為我每月要還房貸啊。這就是為什麼中國勞動者往往「吃苦耐勞」的原因,房子要還貸、孩子要上幼兒園、父母有慢性病要燒錢,996就996吧,工資壓得低就壓得低吧,總比丟了工作好。

最關鍵的是他們很多人還繞不過這個彎來:明明貸了銀行幾百萬,這是比無產階級還慘的「負產階級」,但是因為有房有車有工作,偶爾還能去個高檔餐廳消費一點奢侈品,就忙不迭地給自己貼上了「中產階級」的標籤,並且還心裡不平衡地哀嚎:中產階級太苦啦。也不反思一下自己,哪裡配得上「中產」二字了。

所以哈維非常犀利地指出:「如果無產者通過貸款買房,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就成為了資本主義制度的維護者。」我現在不買房,心理上還是一個驕傲的工人爺爺;我怕我買了房之後,就不得不做一個工賊孫子了,還要自欺欺人安慰自己:多少人想掙錢還沒這個機會呢。


我通篇分析了房地產市場的問題,還沒說教育呢,還沒說醫療呢,大家可以觸類旁通去思考一下。

舉了我自己的例子,其實就像以小見大證明一點:年輕人生育欲望低,是一個複雜的社會經濟問題。有些人想借着這個問題夾私貨,我們把他拍死就好。但是為了國家的發展,為了民族的未來,想要年輕人開開心心愿意哺育下一代,有一點是絕對的必要條件:

公平,公平,還TM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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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不是不願生孩子,只是他們單單養活自己,就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了

不結婚不生孩子、家裡宅、低欲望社會——當代年輕人反抗資本的「盧德運動」

第二本新書正在付費連載中:《資本囚籠》:結語——革命盡頭(上);革命盡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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