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起看群,一地瓜子皮。昨晚唇槍舌劍,而我在呼呼大睡。起來觀摩戰場遺蹟,不禁感慨萬分。有人轉了一段經濟形勢分析視頻,男的看了說:真勇!炸號都值得。女的看了說:沒營養,無非是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勇。男的說:於我而言,勇敢是人類最高貴的品質。這大概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三觀不合,完整表述出來是:雙方之間不存在共識,觀點彼此觸及或者擊穿了對方底線。我早上在群里掃瓜子皮時,看到的就是如此,一方是理想主義者,追求道德品質;另一方是實用主義者,追求現實價值。而且,雙方各自最為珍視的東西,在對方眼中讓人心痛地毫無任何意義。很熟悉的場景,不是麼?區別在於,有些人三觀不合,從此閉嘴。而有些人三觀不合,拔刀相對。前者值得大加讚美,因為知道人與人之間的界限與分寸,不去追求改變或者說服對方,用沉默保全了彼此的關係和體面。大家的確觀點相左,各自表述完畢也就結束,絕不拖泥帶水,更不強按牛頭,非要教對方一個對。後者很常見,是各種割席、割袍的由來。慣常的台詞大概有:「平常怎麼說都行,但是這一次他觸及了我的個人底線」為什麼說是台詞?因為其中沒有觀點只有表態,而表態的目的是為了成全自己決絕的姿態。我一邊掃瓜子皮一邊想:倘若一個人真心相信自己持有的觀點是普世的,是真實的,是正確的,那麼自己是否為之辯護,或者是努力捍衛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為如果它是普世的,是真實的,是正確的,意味着它自身就蘊含着強大的生命力,無需扶助就可以跑遍天下,無需捍衛也能自我證明。一個人不能說:我推動了一艘航母前進。也不大好說:我保護了一艘航母的周全。其次,也不存在什麼「我的三觀」,「我的觀點」。自太陽首次東升以來,類似的三觀和類似的觀點不知道已經出現過多少次。所謂「我的」,都是聽來的,學來的,借來的,其中並沒有多少原創的成分。自己不過是個聽從者,學習者,借貸者,並不是創造者,又哪裡可以宣稱擁有什麼,宣布所屬權呢?最後,既然自己對觀點沒有所屬權,只是借來持有,這就和自己擁有的財物不同。一個人擁有他的汽車,所以如果別人撞了自己的車,那就要賠償要判罰要興訟。一個人擁有他的房子,所以如果別人破門而入,那就要反擊要報警要懲處。但觀點並不是自己的,為了觀點拔刀相對那是把觀點當做了私產,甚至把自己持有的觀點當做了自身,這樣才會認為他人和自己觀點相左就是攻擊---早年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總認為「這麼明顯的道理你都不接受,莫非是來消遣老子」,於是就要火力覆蓋一番。一是因為當時的確年輕,二是因為當時的確蛋疼,三則是因為當時很容易憤怒。如今,這種憤怒已經弱化為煩惱,就是「世界那麼大,你偏那麼想」,然後就是愛怎麼想怎麼想懶得多說。煩惱就像是蜘蛛絲,每天多擦幾遍就好,和掃好的瓜子皮一併倒掉。回到一開始的爭論上來,我對雙方觀點的看法是這樣的:無論是判定為勇敢,還是判定為賣直,雙方中沒有任何一方有任何證據,怎麼可能知道一個人心裡是如何想的?有的只是偏好,判定為勇敢那是因為自己喜歡這種言論,期望它是真的;判定為賣直,那是因為自己厭惡這種言論,期待它是錯的。這裡沒三觀什麼事,單純就是內心偏好之間的衝突。如果沒有把自我放得極大,大到必須凌駕於他人之上,那麼架就吵不起來,蓆子和衣袍也就不至於損毀。我知道一個人,早幾年跑到美國去做急救員。此公每天要說許多話,我對他的各種觀點表達毫無任何興趣,但我卻很喜歡他講述自己的急救員日常。從中我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自己極度厭惡川普,同事裡有很多是和他一樣討厭川普的「白左」,同時也有很多狂熱支持川普的「紅脖」。結果他再三再四地表示,自己最喜歡和「紅脖」搭班幹活,不願意和「白左」合作。原因是他發現「紅脖」們心地善良,關照同事,幹活認真,不耍心機,往往都是最佳搭檔。當擔架上是個300磅的大胖子,要從沒有電梯的公寓樓走狹窄的樓梯一路抬到救護車上時,那個可以移山填海,手握真理的自己就消失了。只有一個脊柱和膝蓋吱嘎作響,雙手緊緊攥住擔架把手乃至於關節發白的人,唯一的念頭是另外一頭的人能穩住,幫自己多分擔一點。至於說對方是支持石油還是電力,加稅還是減稅,戰爭還是和平,地球立場還是三體星立場,已經沒什麼緊要,也就自然拔不了刀。題圖攝影:Cole Keis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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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定時刻
這幾天我看到有封在別人家裡默默相對的,有封在咖啡廳打地鋪的,覺得很慘。直到看到一組照片,內容是封在寺廟裡的人發來的餐盤:水煮絲瓜、水煮蓮白、水煮白菜,一堆白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