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在傻傻等着B站的五四演講整活兒啊。
看之前，知道今年他們連莫言都能弄來，本期待一顆強強聯手的熱搜炸彈。
看完後，用一句話總結這支五四演講《不被大風吹倒的人》——
這兩天的討論，有人覺得老生常談，有人覺得是難得的真誠分享，共同的是：
突然不喊「後浪」和「後後浪」，不教網友做人的B站，實在讓大家好不適應。
01
第一個不討好年輕人的，
竟然是B站
看到和B站主流用戶隔了好幾輩，年紀更是代溝出一座馬里亞納海溝的莫言，淡淡地吐出一句：
「我沒有適合所有人的標準答案，說的話你們也不一定感興趣。」
沒有要不是畫面印着大大的B站logo，真不敢相信這是B站的路數。
面對青年讀者「人生中遇到艱難時刻，該怎麼辦？」的問題，莫言沒有扒開00後的嘴猛灌雞血。只極盡樸實地分享了「新華字典」和「爺爺面對的風」兩個故事。視頻布景只有莫言寫信，未經打磨的話也都透露着一個意思：人生很難，年輕人飄不動、卷不動是正常的。不被大風吹倒，已經是莫大的成功了。千萬網友找不出槽點，但也忍不住疑惑：B站的稜角和傲氣去哪兒了？這還是那個兩年前，歌頌中國青年「心裡有火，眼裡有光」的它嗎？互聯網始終會記得2020年，後浪演講一石驚起千層浪的那晚。一句「你們有幸遇見這樣的時代，但是時代更有幸遇見這樣的你們」，對年輕人不吝溢美之詞。「一代不如一代」的刻板印象就此倒塌，也打了中前浪們一個措手不及。把年輕人架上神壇之後，2021年，更是由年齡更小的「後後浪」們本色出演，上演一場「被05後教做人」的網絡奇觀。視頻里，初中生們對人設經濟的嘲諷、對互聯網罵戰的觀察、對性別對立的描繪，認知遠超很多成年人。看得前浪們更啞口無言了，恨不得自己把自己拍死在沙灘上。二是充滿了大詞和恢弘壯闊的氣氛，試圖讓其自我代入。畢竟那時候，市面上沒有比年輕人更「好用」的群體了。他們擁有大量的閒暇時間，樂於為自己所認同的東西投入大量的精力、時間乃至情感。後面模仿跟風的人一個接一個，也把「討好年輕人」變成了一門顯學。有趣的是，前浪和後浪的地位突然轉換，媚青潮流打破了舊的鄙視鏈，卻也產生了新的鄙視鏈。風頭無兩的精英年輕人有了反攻上一代的武器，但後者依然瞧不上前者的見識短淺、自視甚高。代際之間的矛盾就此達到了一個小高峰，甚至同為青年群體，內部都產生了一絲撕裂：「我不想做一個只會複製粘貼的人。天天模仿別人的腳步，今天永遠複製着明天。」可若要問不去複製粘貼、要做出什麼樣的事業，大部分人又難以回答。Z世代在互聯網上的掌控感，說一無二的龐大聲量看似不可動搖，但光鮮亮麗始終只是一小撥人的生活基調。更多人回歸現實生活，依舊是不得不加班的996社畜，是越來越提早擔憂35淘汰的「小鎮做題家，更別提有力氣爭着互相鄙視了。代際優越感不好使了，B站這樣的對話者，又第一個去尋找新的共鳴點。正好，碰上了「中國當代最擅長書寫苦難」的作家莫言。就像如今要是抓年輕人問，「你是一個有天賦的人嗎」「你覺得自己比上一代優越嗎」。但你要問「你遇過艱難時刻嗎」，在這個割裂的環境裡，可就普世多了。任何年齡和閱歷的朋友，都能在半夜的emo時刻，格子間的崩潰角落，說上半天不停。
《不被大風吹倒》視頻開始，莫言說了一句奠定對話基調的、又讓年輕人放下戒備的開場白。「誰都不敢保證自己一生中，不會遇到困難。我無法告訴你一個適合所有人的標準答案。」此前很多次談到中年人在輿論場上的失聲。即使出現，也大多是作為油膩、說教的形象出現。從沒有人上來就是一句：我不知道，我也成不了救世主。就像之前他在公眾號上和讀者交流，「我能回答的回答，回答不了的裝糊塗」。我始終認為，這樣不卑不亢的坦誠，是任何一段對話中最難得的。尤其是在苦難這樣沉重的命題面前，網上或雞湯、或厚黑、或犀利的「偽莫言語錄」都是假的。承認自己或許有些老套，但是不刻意討好地分享自己用一輩子走出的經驗才是真的。面對年輕人「如何度過艱難時刻」的問題，莫言分享的兩個故事，一個有關新華字典。這本基礎不過的工具書，是他童年輟學後唯一手邊有的東西。幫助一個高密東北鄉的小農民，度過了很久很久的孤寂時刻，又不吭不哈地登上文壇，錨定了之後人生的方向。第二個故事，他之前在短篇小說《大風》里講過，精神內核和經典《老人與海》很像，這次莫言又把它拆解得更加具象、有畫面感了。小莫言和爺爺割草，回來遇到詭異的大風，爺爺拼命攥着車把，脊背繃得像一張弓，雙腿在顫抖，小褂子也被風撕破。終於挺到大風過去，草車未能前進，雕塑般的爺爺也沒有後退半步。「風」這個命題，其實能在成功學裡找到很多更宏大的回答。不僅沒有逆風而上、勇往直前，辛苦割來的草也被吹得只剩一根。在一場不可抗的狂風中，不能護得財物周全是正常的，丟兵棄甲也沒什麼丟人。作為戰勝過無數人生磨難、如今又有很高地位的前輩，莫言本是為數不多有資本給青年打雞血的人。可他偏偏選了最平淡的一句大實話，把自己面苦難時的態度平淡地總結了出來，完成了一場兩代人之間平等的促膝長談。這是一種親手把扣在自己頭上的高帽子摘下來的姿態，也是一種「給年輕人交個實底兒」的姿態——很多人甚至連風的方向都沒看清，就已經被刮飛了，更別提有能力改變風的方向。畢竟管他什麼風波，總會過去的。熬到風靜那一刻，再去看世界是什麼樣。這樣的話，可能在兩年前顯得老生常談，或者因為太過平實而讓人「看不上」。也同樣是這樣的話，在如今被撕裂的語態里、人人飄不動的境遇下，成了與生活和解、與代際裂痕和解的大智慧。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逐漸學會，在這樣從苦難中歷練出的主角身上尋求精神力量。這次五四演講，並不是B站和B站青年變化的開端。過去的半年時間，在我的視角里它早就悄悄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以前，熱榜上的視頻原本風格趨近，洋溢着先鋒時髦與歡樂。近期，則逐漸擠入一些體現生活辛酸苦辣各個側面的頂流。譚喬對福貴大爺、氣球哥的探訪，讓人看到底層群眾的掙扎百態。一批文學性或哲學性的UP主受到追捧，許倬雲、戴錦華、王德峰、劉擎都加入了給後浪解惑的大軍；從段子化的「法外狂徒」，轉為了人生哲學分享家，一批小年輕開始在他的視頻里思考自己與社會的關係。而95後00後自己的視頻也不再務虛，目光逐漸移到腳下。一支大學宿舍樂隊，用自己的行李箱作樂器，高聲翻唱《海闊天空》。小伙子們沒有技巧，全是感情。30年前的歌，放在30年後的封校里，頗有種更加孤勇壯闊的味道。這些都是這屆B站網友主動在現實中，回溯苦難、思索自身的體現。也讓「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小故事，給了年輕人一股強烈的、跨越代際的力量。他對苦難的細緻描寫並非空中樓閣，而是源於親身經歷，說服力才持續了幾十年。更重要的是，此前輿論場用力過猛，人們在年齡和階層的鄙視鏈里看累了、也斗累了，吵來吵去後能留住的恆定價值總是寥寥。但不管是經典作品裡、公眾號對話里，還是這次給B站年輕人的一封信里，莫言想告訴新一代的，只有一件事——抵禦風浪，得像自己的爺爺的一樣，找到生活中最堅韌的那根草。譬如對他而言，最堅韌的一根草，是童年那本《新華字典》。《新華字典》形成了他對事物的、對政治的、對社會的、對人生的、對情感的看法。「無論別人說什麼，我還是能夠按照我內心深處所認定的正確的原則來做。」所以一輩子只寫自己熟悉的鄉野，在世界倖存的餘燼中試圖點亮苦難中的陽光。還有一段讓我記憶深刻的話，是之前他和年輕人討論「要不要做B站UP主」的時候。「我要認真考慮，因為我知道做（UP）主是不容易的，首先就得有主見。」這些自我認同的問題本應當在青春期得到解決，但在東亞社會，情感管理、人生價值的議題普遍被擱置。對此，莫言也給出了答案：如果看不清前面，那就往後看看。去看看經典作品裡，過去的人們是如何戰勝混亂、重構秩序的。越是困難時刻，越是文學作品能夠發揮直達心靈作用的時候。越是基礎的道理，可能無法決定一個人的高度，但保證了一個人的底線。如是，當互聯網和現實交互影響，人文精神的光輝逐漸回歸。B站今年的五四視頻或許不再整活、不會在熱搜上爆炸，反倒顯得內斂珍貴。它選擇了最返璞歸真的模式告訴我們，經典之所以是經典，正因為它探討的是人類歷史上反覆出現的普遍性困境，是整個人類社會需要抓住的那根草。比起戾氣十足的互錘，這種「如何不被大風吹倒」的純粹力量，才擲地有聲。當面對狂風飄忽不定，仍不為所動。甚至還能在風停後，瀟灑地藐視那背後的荊棘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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