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報書評周刊 - 一個孩子從「無知」變得「有知」，要經歷多少冒險？－鑽石舞台

蘇聯作家尼古拉·諾索夫（1908-1976）的經典兒童文學作品「小無知歷險記」系列創作於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由《小無知游綠城》《小無知游太陽城》和《小無知游月球》三本書構成，至今依然深受俄羅斯兒童的歡迎。1983年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就曾引進過這套書，名為「全不知」三部曲（《「全不知」游綠城》《「全不知」游太陽城》《「全不知」游月球》），此後這套書又多次再版，成為許多中國讀者的童年回憶。

1983年的版本和1990年的版本。

尼古拉·諾索夫1932年從電影學院畢業後擔任電影導演，同時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他擅長運用生活化的語言描繪兒童身邊的故事，於平凡中見深意，曾獲得過蘇聯的多項文學大獎，其最知名的作品就是這套「小無知」系列。2008年尼古拉·諾索夫百年誕辰，俄羅斯還發行過一版明信片，印有「小無知」系列裡的插畫和尼古拉·諾索夫頭像的郵票。

這三本書的主角都是一個不斷遭遇各種小麻煩的小男孩，名叫「小無知」，他十歲左右，經常戴着一頂淡藍色的帽子，穿着金絲雀黃色的褲子和橙色襯衫，打着綠色領帶，由於這身衣服，他的朋友們說他「打扮得像只鸚鵡」。他有很多典型的孩子氣特質：容易頭腦發熱，不喜歡努力，有時候狡猾、懶散、愛自誇，但機智聰慧。多虧了這些「缺點」，小無知和他的朋友們經歷了一系列冒險。

但這三本書的側重點並不相同。《小無知游綠城》關注的是小朋友身心的健康成長，講述了小男生們和小女生們從彼此嫌棄到互相了解、互相合作，進而取長補短的故事。《小無知游太陽城》用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描繪了尼古拉·諾索夫心目中理想的現代化高科技之城，鼓勵小朋友們熱愛勞動、勇於創新。《小無知游月球》的主題則相對沉重了許多，描繪了一座被金錢和貪婪籠罩，人們之間爾虞我詐的月球內部之城，作者把社會現實的陰暗角落呈現在了讀者面前。儘管主題不同，但三本書鼓勵小朋友克服缺點、勤于思考、熱愛勞動、團結協作、勇於實踐的創作理念是貫穿始終的。

2021年年末，譯林出版社再版了這套書，並採用了原版中的插畫。以下是一位讀者讀完了800多頁的「小無知歷險記」三部曲後對其精彩內容的再述，以及從中收穫的治癒。

「小無知歷險記」系列，[蘇聯]尼古拉·諾索夫著，[蘇聯]亨里希·法爾克，[蘇聯]阿里克謝·拉普捷夫繪，謝振興/李悠然譯，譯林出版社 2021年8月版。

撰文 |侯凱

《小無知游綠城》：

洞悉調皮搗蛋的男孩子的真正心理

主人公「小無知」在《小無知游綠城》中第一次登場。

「百花城」是一座長滿鮮花的城市，這裡住着一群「小不點兒」。「小不點兒」們心地善良，不過也都有着我們常見的缺點和壞習慣。「小不點兒」們大多人如其名，諸如急脾氣的「小着急」、愛嘮叨的「小嘮叨」、愛吃甜食的「小油餅」、粗心大意的「小粗心」，以及我們的主人公——什麼都不知道的「小無知」。

百花城的小男生們和小女生們都對自己的性別感到非常自豪，幾乎互不來往，甚至有的小男生會主動欺負小女生，揪小女生的辮子。小無知就是這樣喜歡欺負小女生，也因此被小女生們嫌棄的小男生。作者對小無知的外貌描寫相當生動，「小無知戴着一頂淡藍色的帽子，穿着金絲雀黃色的褲子和橙色襯衫，打着綠色領帶……打扮得像只鸚鵡一樣……小女生們只要遠遠地看到他的橙色襯衫，馬上嚇得四散奔逃」，寥寥幾筆，我眼前就浮現出了一隻巨大的「金剛鸚鵡」，奔襲向小女生們。這個形象好像在哪裡見到過？啊，原來這本書的封面上就是小無知的漫畫形象。

《小無知游綠城》封面上的「小無知」。

百花城的小男生們乘坐熱氣球去旅行，由於熱氣球發生事故，他們來到了一座遍布綠蔭的城市「綠城」。綠城中居住的都是小女生。當小無知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在床邊照顧他的是一個叫「目天蘭」的綠城小女生。目天蘭並不知道小無知欺負小女生的「黑歷史」，在她被小無知誇獎名字好聽後，開心地說「一看就知道您是個有教養的小男生」。「小無知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有人誇他令他很開心，因為幾乎從來沒有人誇過他，斥責他的人倒不少。附近沒有小男生在，小無知不擔心有人會因為他跟小女生打交道而取笑他」。

讀到這裡，我的心不由得顫了一下，原來小無知不和小女生打交道，甚至欺負小女生，完全是擔心其他小男生嘲笑他！小無知其實有着一顆敏感而又柔軟的心，這反映了多少看似調皮搗蛋的男孩子的真正的心理啊。同時，我又有些心酸，「從來沒有人誇過」小無知，他的這顆敏感而又柔軟的心長久以來都被周圍「斥責」的聲音刺痛着，這個小男生是多麼渴望能得到周圍人的認可和鼓勵啊。美國家庭教育專家麥道衛（Josh McDowell）說過，「教育孩子的基本任務，不是逮住孩子的錯事，再讓他們改正，而是努力捕捉孩子做得正確的事情」。目天蘭對小無知的這句鼓勵，正是對小無知這一剎那「有教養」的獎賞，這讓小無知意識到好的教養可以得到別人的尊重和認可，這成為小無知努力克服缺點的開始。

百花城的小男生們因為熱氣球事故而受了輕傷，綠城的小女生幫助受傷的小男生們療傷，小男生痊癒後為小女生們畫畫像，小男生和小女生們一起作詩，一起採摘水果，一起勞動，一起舉辦舞會，發生了一系列有趣的故事，在這個過程中小男生們和小女生們逐漸發現了對方身上的優點，成為好朋友。最後百花城的小男生們依依不捨地告別了綠城的小女生們，返回了自己的百花城。

《小無知游綠城》插圖。

回想我們的成長過程，確實有那麼一段時間，大概就是小學階段，男孩子們和女孩子們是不在一起玩耍的。男生們覺得經常和女孩子一起玩耍是會被同性小夥伴們嘲笑的，甚至為了在同性小夥伴面前表現自己的「男子漢氣概」而故意去欺負小女生；而女孩子顯然覺得男生們非常的粗野，要離男生們遠一點兒。這個現象被奧地利著名的精神病學家、精神分析理論的創始人弗洛伊德觀察到並總結在他的「人格理論」中。

他把這個人格發展階段稱作「潛伏期」，也就是五六歲到青春期之前的這個階段，大概就是小學階段。弗洛伊德認為，處於這個時期的兒童對異性探索的欲望被抑制下來，即使之前和異性小夥伴相處得很愉快，這個階段的兒童也會和之前的異性夥伴逐漸疏遠，而更加重視和同性夥伴的交往。這個階段的兒童會把精力更多地放在學習知識和技能，學習和同性之間的合作上，為即將到來的青春期階段做好準備。

《小無知游綠城》恰到好處、生動形象地反映出這個階段兒童的心理特點，作者藉助幽默而又精彩的歷險故事，引導這個階段的小男孩們和小女孩們互相溝通、互相了解、團結合作，幫助小朋友們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和健康的人格。

此外，作者在這部童話中還提出了若干非常具有思辨性的話題，比如「畫像重要的是相像還是漂亮」「醫療過程中首先考慮的是治療效果還是減輕患者的疼痛」。如果是成年人和小朋友一起閱讀這部童話，那麼大可以和小朋友來一場頭腦風暴，聊一聊這些有意思的話題。

《小無知游綠城》插圖。

《小無知游太陽城》：

類似凡爾納科幻小說一樣的離奇和驚險

在《小無知游太陽城》中，小無知迷上了魔法。

小無知連續做了三件好事，因此從魔法師手中獲得了一根無所不能的魔杖；魔法師告訴小無知，如果他將來做了三件壞事，魔杖的魔力就會消失。擁有了魔杖的小無知和小夥伴們來到了科技發達的「太陽城」。提到太陽，我們自然就會想到光明、溫暖的意象。這大概也是作者的創作意圖吧，作者把這座高科技現代化的城市命名為「太陽城」，並把它描繪成了幸福的烏托邦。

在太陽城裡，小無知見識到了高速火車、輪船、無人駕駛汽車等交通工具，見識到了協助農業勞作的自動播種聯合機和人工降雨技術，還和機器人下了象棋。儘管今天高鐵已經遍布中國，無人駕駛汽車也已經在北京試點，人工降雨早已是非常成熟和普遍應用的技術手段，棋王柯潔大戰「阿爾法狗」也已經是數年前的新聞了，但在五六十年前的蘇聯時代，人工降雨技術發明還沒有多久，無人駕駛汽車和下棋機器人更是科學幻想，作者對科學前沿的敏銳追蹤和大膽的科學幻想不得不令人折服。

可以想象，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讀者讀到這些內容恐怕會比今天的讀者震撼得多。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我們讀儒勒·凡爾納的科幻小說，儘管凡爾納小說中很多幻想的技術和設備已經成為了人們如今生活中的一部分，我們依然被他筆下離奇、驚險、曲折的故事深深地吸引。

《小無知游太陽城》插圖。

在《小無知游太陽城》中，剛到太陽城的小無知由於一次爭吵，不小心將一個叫「小書頁」的太陽城小不點兒變成了一頭驢。為了平復良心的不安，小無知到動物園去尋找被自己變成驢的「小書頁」，結果，他把三頭真正的驢變成了小不點兒。這三個變成小不點兒的驢，果然「驢性不改」，惹出了很多亂子，闖了很多禍，把幸福平靜的太陽城攪得人仰馬翻。

當小無知決心要靠魔杖解決這場鬧劇的時候，他發現魔杖的魔力喪失了。原來是因為小無知用魔杖做了太多的壞事。失落中的小無知幡然悔悟，這時候給予小無知魔杖的魔法師再次出現。在魔法師的幫助下，太陽城恢復了往日的幸福安寧。小無知通過這段神奇的歷險也懂得了幸福的生活不能依靠魔杖不勞而獲，需要付出辛勤的勞動。小無知決定和小夥伴們一起通過辛勤勞動把自己的百花城也建設成為太陽城一樣的現代化的幸福之城。

在這個故事的結尾，這位蘇聯作家直白地表達了恩格斯的「勞動創造了人本身」的哲學觀點，「要知道，太陽城的居民們為了這一切，付出了多少勞動……沒有什麼東西是平白無故得來的……要是大夥都齊心合力地勞動起來，就能創造出許許多多東西來」，只有勞動，才能創造美好的生活。這非常具有社會主義「蘇聯」的味道。

對於我們來說，理解和接受作者的觀念其實並不困難，對於兒童讀者而言，小讀者們如果能通過這本童話故事潛移默化地形成以辛勤勞動為榮、以好逸惡勞為恥的勞動觀，也會受益終生吧。

《小無知游太陽城》插圖。

《小無知游月球》：

為童話注入了濃厚的現實主義色彩

《小無知游月球》是三部曲的第三部。這個故事的主題比前兩部沉重了許多，也更厚重一些。

它講述了小無知乘坐火箭來到了一座月球內部的城市——「地塹城」，這是一座被金錢和貪婪籠罩，人們之間爾虞我詐的月球內部之城。正如第二部童話的「太陽城」象徵着溫暖幸福的烏托邦，這部童話中「月球內部」的「地塹城」恐怕就暗示着暗無天日的地獄深淵了吧。

作者創作這部童話的時代大概就是美國和蘇聯「太空競賽」的時期。1969年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率先登月成功，邁出了「人類的一大步」。我不知道作者創作這部童話時，美國宇航員是否已經完成了人類的首次登月，但那個時代一定是「航空熱」、「探月熱」的時代。憑藉「太空航行」和「月球探秘」這兩個當時最時髦的話題，這部童話一定是那個年代最暢銷的兒童讀物。作者基於科學原理，藉助幻想，詳細描繪了小無知乘坐的「火箭」的各個部位和功能，描述了失重感，描寫了航天器從地球飛向月球路途中的太空景色，今天讀到這些文字，仍然會感到身臨其境，被作者繪聲繪色的描述深深地吸引住。

《小無知游月球》插圖。

小無知來到的月球內部城市是一個被金錢操縱的城市，這裡所有的人都圍繞着錢打轉。這裡有靠壓迫窮人勞動而獲利的財主，有向犯人勒索錢財的警察和獄警，有唯利是圖的醫生，有投機倒把的商人，這裡槍支泛濫、劫匪橫行，這裡的窮人衣着破舊、形銷骨立、頭髮灰白，而這裡的財主服飾華麗、吃着黃油麵包、喝着果醬茶，這裡評價人的唯一標準就是「錢」，這裡的「財主們評價小不點兒，不是根據他們的能力、智慧、善良程度、正直程度及其他類似的道德品質，而只是看他們擁有多少錢」。這裡的居民叫做「小滑頭」、「小吝嗇」、「小貪婪」、「小守財」，從這一系列名字，我們也能看出作者對這裡居民的諷刺和批判。

作者對小無知登月後接受記者採訪的場面描寫極盡嘲諷之能事，各路人馬為了利用「小無知登月」這條新聞發大財而醜態畢露。讀到這個場面，我眼前浮現出了周星馳喜劇電影的場景，如果由周星馳拍成電影，他一定能把貪婪的人性諷刺得入木三分。這部童話中的一個主要人物財主「小守財」，人如其名，是個不折不扣的守財奴，他「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兩塊香皂，然後開始努力地給雙手和兩頰打肥皂，但是用的不是自己的香皂，而是擺在旁邊的那塊。這種時候他真是由衷地高興，因為這樣他又能省下不少」，這活脫脫是巴爾扎克筆下的老葛朗台啊。

《小無知游月球》插圖。

《小無知游月球》和前兩部相比，現實主義色彩非常顯著。不知道是作者沿襲了諸如萊蒙托夫、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國作家一貫的思想深度，不自覺地把複雜的現實世界帶入到了童話當中，還是有意為之，故意讓小朋友們早早地了解人世間除了花草芬芳、綠樹成蔭的「百花城」、「綠城」以及溫暖幸福的「太陽城」之外，還有着陰暗、卑鄙的「地塹城」；人性當中，除了誠實、正直、友善、勤勞之外，還有着自私、貪婪、吝嗇、狡詐；抑或就是在「冷戰時期」針鋒相對地諷刺資本主義社會的生活。

在這部童話中，作者有時仿佛化身成為了巴爾扎克，用手中鋒利的筆鋒把人性的陰暗血淋淋地解剖給大家看，作者又時而化身成為了雨果，苦口婆心地告訴讀者，「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不是錢，而是所有這些我身邊的美景」。還好在作品的結尾，作家終於想起了這可是一部寫給孩子們看的童話故事啊，於是有了狄更斯式的大團圓結局，月球內部的居民推翻了財主，過上了新的生活，小無知和小夥伴們也終於重返了地球。

《小無知游月球》插圖。

不論什麼年代，

純真、善良的人性都不會過時

從文學的角度考慮，《小無知歷險記》三部曲中，寫作最精彩的就是《小無知游月球》了，不僅在思想深度上高於前兩部，對人物形象的刻畫也更加細膩、典型，既有小守財這樣的個體人物描寫，也有對窮人、勞動者、財主們的群像刻畫；然而，我最不喜歡讀的也正是這部童話。

就我個人而言，我喜歡讀童話故事，喜歡的是可以從惱人的現實世界中暫時跳脫出來，沉浸在美好、正義的童話世界裡；而這部童話偏偏把現實世界中最陰暗的一面血淋淋地解剖在讀者面前，讓我在童話世界中也感到無處藏身。

當然，如果這部童話的讀者是少年，或許這部童話可以在他們真正步入社會之前，幫助他們了解到一些社會的陰暗之處，提前做好面對的心理準備，畢竟光明和陰影總是相伴相隨的。只不過，我不確定小學生是否能讀得懂這部童話，或許中學生甚至大學生在進入社會之前閱讀這部童話更加合適吧。轉念一想，孩子們或許感興趣的單單是故事情節，未必會像成年人一樣做過多的思考與解讀，僅僅是跟隨小無知一起見識這些有趣的人物，經歷這些刺激的歷險，即便如此，這也會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閱讀體驗。

在工作之餘，我用了三個多星期的時間讀完了這800多頁的「小無知歷險記」三部曲。夜深人靜，獨自一人，翻閱童話，這是非常幸福的個人時光。這部蘇聯時期的童話作品，如今讀起來，我依然覺得它生動幽默、引人入勝。純真、善良的人性不會具有時代局限性，是不會過時的；敏感、柔軟的心靈也是無論什麼時代、無論什麼種族的孩子們所共通的；正如格林兄弟、安徒生、普希金、聶姆佐娃、鮑姆、任溶溶、鄭淵潔等作家，儘管他們的國家、文化背景、人生經歷各不相同，他們筆下的童話故事卻早已成為經典，陪伴了一代代讀者，給予了讀者們無限的幸福時光。

曾經，每每閱讀童話之時，我常感覺自己仿佛是一隻把頭埋進沙子的鴕鳥，從現實世界裡逃遁到童話王國中來。其實不然，更貼切的說法可能是，我拖着現實世界中的疲憊身軀進入到童話王國，享用純真、善良、美好的精神盛宴，在童話王國里酒足飯飽之後，再次精神飽滿地回歸到現實生活。美妙的童話故事為我的初心打氣，給我的夢想加油，給了我熱愛生活、努力工作的動力。無論是受學業所壓的孩子們，還是被工作所累的大人們，不妨翻開《小無知歷險記》，咱們和小無知一起來一場酣暢淋漓的歷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