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不是每隻風口上的豬都能飛起來，哪怕是最熱的mRNA風口。

從事mRNA腫瘤疫苗的美諾恆康死了，死於新冠之年，在2020年12月月底正式註銷。當時悄無聲息，沒有一點水花，故事卻在兩年後有了新進展。

2022年5月19日，美國加州聖地亞哥檢察官辦公室發布消息稱：一對科學家夫婦面對非法走私和電腦欺詐的指控，面臨最高25萬美元罰款，以及最高20年的監禁處罰。

更驚人的是，在法庭上，這對夫婦承認了盜取輝瑞mRNA疫苗技術。

這對科學家是美籍華人吳晨衍和妻子Lianchun Chen，而吳晨衍正是美諾恆康的創始人。

指控

吳晨衍面對的指控是非法走私。

2021年2月，美諾恆康註銷數月後，吳晨衍準備將實驗室搬到美國。他將實驗室化學品裝在5個箱子裡，於2021年5月8日從上海出發。在西雅圖機場，海關發現了各種未申報的物品，尤其是一些包裝不合格的化學品，上有劇毒標誌，包括咪唑、硫酸鎳、溴化乙錠、過硫酸銨和氯仿……

這些化學品本應向海關申報。10天後，在家中，吳晨衍面對FBI「為什麼非法攜帶危險品返美」的詢問，他承認說，就是想賭一把矇混入關。

需要說明的是，吳晨衍面對的指控是一般人不能理解的。他將危險品非法帶回美國。問題是，普通的實驗室用品值得鋌而走險嗎？

有業內人士分析稱，很可能這些實驗室用品包含了其研究成果，比如一些基因材料，而這些海關常常不容易分析出來。

Lianchun Chen則涉嫌盜取輝瑞公司的機密材料，也就是mRNA疫苗信息，這正是她當時作為實驗室科學家的工作內容。Chen於2012年到2021年9月任職於輝瑞。

根據認罪書，在2013年11月到2018年6月期間，Chen多次訪問輝瑞的計算機並複製機密材料。

比如，2013年11月7日，吳晨衍使用他的Hotmail帳戶給Chen發送電子郵件稱「我需要新的載體序列和克隆的序列」，5天後，Chen回復了吳的郵件，其中的一個word附件包括了Chen當時在輝瑞進行的研究。

起訴文件還列舉了2018年5月吳氏夫婦的兩次郵件往來。其中涉及內容有2個PowerPoint附件和2個 Word文檔，均與當時Chen在輝瑞的工作內容有關，且這些文件均標記了「機密」字樣。

看起來，美諾恆康的核心業務跟輝瑞的mRNA疫苗業務密切相關。

賭注

吳氏夫婦結婚時間不晚於1993年。

吳晨衍於1986年畢業於廈門大學生物化學專業，1992年獲得中科院上海生化所碩士學位，1998年在紐約州立大學布法羅分校獲得博士學位。吳在1999年加入輝瑞直到2010年，他曾擔任輝瑞資深首席科學家。

2013年1月，江蘇一家名為「太倉美諾恆康生物技術」的藥企成立了，公司法人是吳晨衍。

彼時藥明康德和泰格醫藥正在崛起，吳晨衍也將剛創建的美諾恆康定位成CRO公司，開展重組蛋白和重組抗體的表達外包服務。

到了2018年，這正是國內創新藥企風生水起的時期。吳晨衍決定停止美諾恆康的外包服務，而轉向了mRNA腫瘤疫苗研發，這在當時的國內屬於領先者。

投機還是早有規劃？吳後來對媒體給出的理由是，早期從事CRO業務是為了提高公司的自我生存能力，也是為將來自主研發新藥創造條件。

這個理由顯然不太有說服力。

前述2018年5月吳氏夫婦的兩次郵件往來讓美諾恆康的大轉身有了不一樣的猜測。

據報道，美諾恆康的mRNA腫瘤疫苗研發工作在快速推進，「僅僅1年多的時間,公司就完成了概念驗證」。

不過，吳晨衍面對調查詢問的時候給出了兩種辯解。其一，美諾恆康研發的是通用治療型疫苗，性價比較高，而輝瑞的研究則是針對特定類型的癌症。其二，美諾恆康之所以大轉身，是因為他讀到一篇關於mRNA的公開研究報道。

但美國當地法院認為，這不能洗脫夫妻聯手盜竊輝瑞機密的嫌疑。

猝死

美諾恆康有過短暫的輝煌。

就在2020年年初，受上海中藥創新研究中心邀請，吳晨衍參與了新冠病毒mRNA疫苗研發。他獲得新型冠狀病毒氨基酸序列，開始DNA合成，採用兩種mRNA 載體來設計疫苗。其它參與方還包括華大吉諾因CEO李波團隊和軍事醫學研究院。

然而，吳的新冠疫苗研究並未見到後續報道。

美諾恆康的另一個高光時刻是2020年4月。

這時候美諾恆康正式落戶廈門，這也是他報答家鄉福建的方式。當時報道稱，其項目獲得了清大明韻的先後5000萬注資。

在當地媒體的報道描述中，「項目將在2-3年內進入臨床實驗，7-10年後有望造福更多直腸癌、胰腺癌和其他癌症患者，並成為百億市值企業」……

美諾恆康也出現在一些券商的報告中，畢竟它是mRNA疫苗的國內先行者之一。然而，這一切在當年10月份就戛然而止了。

據企查查公開信息，2013年成立的太倉美諾恆康生物技術有限公司在2020年10月底即決議解散。

太突然了。據一位曾接觸過吳晨衍的人士稱，就在這個時間前後，吳的微信號註銷，再也無法聯繫了，雖然後續還有投資人試圖聯繫吳。

謎團

吳晨衍選擇進攻mRNA疫苗的時間，剛好與妻子盜取輝瑞研究資料的時間點重合。

根據愛企查，吳晨衍在成立國內實驗室的第一年，就申請了一項有關「抗體表達載體的構建方法」的專利技術，申請時間是2013年8月。

2018年初，吳晨衍研發mRNA腫瘤疫苗，主攻胰腺癌、直腸癌和肝癌。直到2019年，美諾恆康轉而研究「通用治療型mRNA疫苗技術」，大量宣傳自家的研究區別於其他製藥巨頭，是一種個性化疫苗，可以從腫瘤抗原尋找靶點。

mRNA疫苗這時已經成為國際資本和製藥巨頭的寵兒，CureVac、Moderna、BioNTech紛紛加入。BioNTech陸續與禮來、拜耳、賽諾菲、羅氏合作，並於2018年8月與輝瑞合作開發mRNA流感疫苗。

然而歷數國內mRNA企業可發現，美諾恆康優勢並不明顯。

投資人看重的是創業故事，與同行相比，美諾恆康的故事還不夠動人。吳在輝瑞並未從事過mRNA相關研究，而其妻在輝瑞從事mRNA研究的經歷又不能拿到檯面上講。

相比新冠疫苗的天時地利人和，mRNA腫瘤疫苗更需要時間。然而，資本並未給美諾恆康時間。

吳嘗試過爭取。2019年8月，吳晨衍在寧波作了「通用治療型mRNA 癌症疫苗研發」項目路演。一位FA從業者表示，他們接觸過美諾恆康，但沒有下文。

儘管之前有清大明韻投資報道，但最終，企查查上沒有顯示美諾恆康的融資信息。

美諾恆康在2020年底的猝死，或許與吳氏夫婦的此次案件相關。據美國法庭文件顯示，早在 2019 年 12 月， FBI 就關注到了吳晨衍。

當時，FBI在一名已承認違反出口管制條例罪名的華裔人員手機上，發現了一份中文版的Powerpoint文件。文件是有關mRNA癌症疫苗項目，演示者正是吳晨衍。

一切對未來的想象都消失了。唯一讓檢察官和當事人回味的就是吳晨衍那句話，「想冒險賭一把」。

這句話也適用於美諾恆康的短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