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秦山
一
上一次說《西遊記》，講了唐僧的職場藝術，好像還很受歡迎。
今天就繼續聊一聊，關於「弼馬溫」。
眾所周知，孫猴子曾經上天做官，當了幾天「弼馬溫」，然後不幹了，反下天庭。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可能大家都會回答：猴子嫌官太小唄，不幹了。
這個回答，當然沒錯，但是流於表面。
如果我們真的把《西遊記》再仔細看一看，就會發現這裡面其實另有隱情。
其實在猴子工作的那個地方——御馬監，還有不少的隱秘沒有揭開。
猴子為什麼不幹了？誰導致的猴子不幹了？
猴子不幹了，到底是誰的勝利？
這中間，真的大有文章。
二
我們回到故事一開始的時候，猴子被傳到天庭，玉帝打算給他個官做，就問天庭哪裡還有空缺啊？
於是有意思的一幕出現了，武曲星君匯報說，根本就沒有空缺。
原話說的是「天宮裡各宮各殿，各方各處，都不少官」。
可能大家會覺得納悶，天庭那麼多的部門，光是天宮就有三十三座，寶殿就有七十二重，夠安排多少人啊，怎麼會找不到一個空缺安排個猴子呢？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神仙們平均壽命長啊，總是不老不死，於是就不能自然淘汰。
再多的崗位，也架不住每個人都活幾萬年對不對。
故而這裡「最不少官」，說白了，最不缺的就是官。所以猴子就沒法安排。
找來找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缺：御馬監，還缺一個正堂管事。
於是玉帝就讓猴子去做弼馬溫。猴子也不多想，歡天喜地就去了。
看到這裡，一個問題其實就來了：御馬監的人看到猴子，心情能好得了嗎？
三
御馬監里，原來缺「正堂管事」，所以當然是副職在管事。
這個空缺，很金貴的。天庭里那麼多部門都沒空缺，估計是成百上千年都沒空缺。一個蘿蔔一個坑，沒空缺，底下人就不能晉升。
現在御馬監好容易有了一個寶貴的缺，一個晉升機會，原來的監丞、監副是不是會盯着呢。平時辛辛苦苦圖什麼啊。
估計人家都已經暗中籌劃好久了，運作好久了，就等這一下了。
結果吧唧一聲，一個沒來歷的猴子空降來了。
監丞、監副，一番籌劃，付諸流水。
猴子你哪根蔥啊？「花果山水簾洞人氏」，那是什麼窮山惡水啊？
再說，你一個猴子，懂養馬啊？
而且這個珍貴的空缺不但本單位的盯着，外單位也會盯着啊，上級也盯着啊。有了空缺，才可以安排人啊。
武曲星君有沒有自己屬意的人選？張天師、李天師、王靈官等有沒有自己屬於的人選？
結果吧唧一下猴子來了。同樣的道理：
你懂養馬啊？
所以對猴子這個「下界妖仙」的到來，方方面面都是有牴觸的，御馬監內部大概是有牴觸的，外部大概也是有牴觸的。只有猴子自己完全感覺不到。
這裡面也蘊含了一個人生哲理：再渺小的目標，競爭也未必小。
因為覬覦的人多啊！
敢做齊天大聖的人，未必很多。但是想做弼馬溫的人，一定很多。
四
好吧現在猴子到任了。大家都不尷不尬地看着。
如果你是監副，眼下你會怎麼想？
大概是：來就來吧。上面的事咱哪管得了啊。
反正晉升咱也不圖了，就圖養個安逸養老吧。
若說心灰意冷，可能嚴重了；但是漠然淡然，大概是會有的吧。
然而猴子到任之後，所作所為是什麼樣呢？書上寫得非常清楚：
會聚人等，查明事務。查看文簿，點明馬數。
更可怕的是：晝夜不睡，滋養馬匹。
夜間看管殷勤，但是馬睡的，趕起來吃草，走的，捉將來靠槽。
一句話：大幹猛干，急干快干。
五加二白加黑，二十四小時不睡覺地養馬。
如此工作勁頭，簡直令人髮指。
領導不下班，你下不下班？猴子晝夜不睡，那麼大家還睡不睡？監丞還睡不誰？監副還睡不睡？典簿、力士還睡不睡？
可以想像，猴子管事的這半個月，大概是御馬監上上下下最痛苦的半個月。
不讓我們晉升，那也罷了，但好歹讓我們休息吧？做神仙圖什麼？不是圖個逍遙嗎？現在提拔也無望，躺平也不行，還不給加工資，猴子你踩着我們的腦袋要政績，你怎麼不死去？
別說隊伍會有意見，估計連馬都有意見！
五
於是，《西遊記》里，有趣又詭譎的一幕發生了。
原文裡是這麼寫的：半月有餘，一朝閒暇，眾監官安排酒席，與他（猴子）接風賀喜。
也就是說，猴子到任了都半個月了，大家才安排了酒席，來給他賀喜接風。
新官上任，不見接風，半個月過去了才接風。
為什麼？大家忍不住了，有話說。有一些關鍵問題，得向這個領導點醒點醒了！
得讓他明白明白這裡的規矩！
隨即有趣的一幕對話發生了：
猴子問下屬：「我這弼馬溫是個什麼官銜，幾品？」
眾道：「沒有品從。」
猴王道：「沒品，想是大之極也。」
眾道：「不大不大，只喚做未入流。」
這就是點醒猴子，你就不是個蔥！
接着，大家順勢說出了早就藏在心裡的一番話：
「似堂尊到任之後，這等殷勤，餵得馬肥，只落得道聲『好』字。」
「如稍有些尫羸，還要見責；再十分傷損，還要罰贖問罪。」
意思就是，您老人家這樣苦幹猛干，都是白忙，沒用的，上面看不見的！馬養得再好，也是白搭。
但是您萬一工作出了點紕漏，就要問責你；搞壞了事，還要問罪。
意思再明白不過了，這是敲打和提醒猴子：別瞎忙了，不值啊，老闆！
少干少錯，多干多錯，萬言萬當，不如一默。您別折騰我們了！
結果就是，猴子受了刺激，大怒，反出天庭。
一秒之間，一個兢兢業業的史上最好弼馬溫，就變成了斷送了前途、不識抬舉的反出南天門的賊頭。
六
回看這整件事，御馬監里的人預料到了猴子會作出那麼極端的反應嗎？
不一定。
也許是故意的。
他們捕捉到了猴子性格里最大的缺陷，加以利用，讓猴子反出天庭。這有可能。
但更大的可能是，他們也沒有料到。
他們更直接的訴求，其實是點醒初來乍到的猴子：干工作，別太認真，差不多得了，混日子吧，你好我也好。
誰想這猴子直接反出去了，驚喜？意外？愕然？都有吧。
不管怎麼樣，猴子的離去，是一種共同作用力的結果。
這種力量，看不見摸不着，但是真實地存在着。
他的反出天庭，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包括御馬監里的人的利益，也包括上上下下許多人的利益。
不妨設想一下，假如不是性格那麼暴烈、一點就炸的猴子，而是另一個普通人來做弼馬溫，大幹猛干半個月，然後聽了監丞一席話，得知了御馬監的真相，他會怎麼樣？
估計會喝下那杯酒，慢慢點頭，從此沉默吧。
你如果想強行改變環境，那麼環境就會先改變你。
都說猴子出山第一課是佛祖給上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其實第一課應該是御馬監的小廝給上的，那就是：
不要隨便打擾別人的歲月靜好。
上進的路，註定是孤獨的。
-完-
開一個問題徵集，別錯過，特別是喜歡西遊的孩子們看過來。
對於《西遊記》，大家有沒有哪些一直琢磨不通的、困擾了很久問題？比如：
玉帝和如來到底誰大？二郎神為什麼頭上一隻眼？孫悟空的歲數到底多大？
吃唐僧肉真的能長生不老嗎？蒸豬八戒應該怎麼蒸？（替妖怪問的）
只要你想問的，都可以在文章底下留言提問，不怕腦洞大。
我會選出最有意思的，在馬上問世的新書「六神的大腦洞西遊記」里回答。
沒錯，這本書的特點就是不但講西遊，而且會從文史知識角度，有理有據地專門回答最困擾孩子的西遊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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