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鄭宏彬,是西三電影製片廠與西三歌隊的聯合發起人。這是西三歌隊於2017年製作的歌曲《鴨飯歌》,畫面大概是西三村2017年至2018年的生活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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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西三村位於番禺區最西北角,它與佛山南海僅一江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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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大家對這個位置還不是很清楚的話,可以看下一張圖片。曾被中國網友譽為「中國十大之最」的建築大銅錢的對面就是西三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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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我剛到西三村,當時我對這個村落的感受不是那麼好,因為西三村正在大拆大建,整個街巷到處都是建築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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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半夜三四點,我們有可能會被臭水溝上的雞檔里的啼鳴叫醒。早晨的時候,隔壁的高檔小區可能還會排一些污水,你可能會被臭水溝的氣味熏醒,所以當時我對西三村的印象沒有那麼好。
當時這個村子裡的外來人口可能只有幾百個人,最多一兩千人。廣州美術學院離這也不遠,所以廣州美院畢業的一些藝術家就陸續來這裡開設自己的工作室、畫室。
但是在2018年左右,市政府公布了舊改的名單,西三村所在的南浦島上的五個村落全都在舊改的範圍里。舊改通知一下來,開發商就要來了,來之前要對村民的房屋進行確權,所以大概是2018年的6月份,整個西三村就是一個工地,不是在拆就是在建,要麼就是被城管拆違建。
「西三電影製片廠」
我接下來要講的這個電影製片廠是西三村的藝術家吃着鴨飯成立的。
「西三電影製片廠」源於西三村里年齡最大的藝術家劉聲,他之前來過一席。他春節在老家拍了一些小視頻,拿過來跟我們炫耀,那時候Vlog比較流行,我們就應和着說「還不錯,還不錯」。
吃了鴨飯後,大家躺平的時候就閒聊喝茶,我當時就問劉聲,您既然可以在自己的老家湛江遂溪拍攝這些小視頻,那為什麼不可以在西三村這個地方來拍呢?結果,村裡的藝術家你一句,我一句,當時的場景就像彈幕一樣,一個小時左右,大家就談定了要做一個「西三電影製片廠」的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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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8年左右,有兩個藝術家的朋友來村子裡看望我們,我就去接他們。當天是瓢潑大雨,我接他們的路上必經一個高架橋損毀的排水系統的下方,我就想着繞過去接他們,但是我不小心踩到了一個老殘巨滑的木板上,「咵嚓」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非常不幸地,那個地上它有指頭粗細的三根樹杈,兩位藝術家在後面忍着也沒怎麼吱聲,我就忍着疼,咬牙切齒地回到了工作室。這段經歷被村裡的藝術家笑了一段時間,每逢雨天我都幻生出一種複雜的痛感。
所以當時我就在想,我自己生活的這個環境為什麼是這個樣子?我想問問,為什麼城市化進程裡面,村莊都會必經一個這樣的過程?
因此,電影製片廠就開始做起來了。那既然是電影製片廠,咱們做的海報是不是應該有點電影感?於是我們就找到了一部電影,這個是伊朗的導演賈法·帕納西拍的《這不是一部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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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被禁足,被禁止製作電影20年,但是沒有禁止他拍攝自己、拍攝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就製作了這樣一部拍攝自己的電影。
大家就覺得這個在理念上跟我們太符合了,所以海報的主形象就參照了這部電影的海報主形象。海報的主視覺是這樣子,外形是我們西三電影製片廠的廠民,藝術家喻旭東的形象。
但是好像這個形象缺了點什麼,我們就把當時特別紅的明星彭于晏的髮型移了過來,海報就搞定了。大家就覺得這個還不錯,可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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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隱隱地覺得還有點問題。因為什麼呢?我們這個電影製片廠的廠民的男女比例是11:1,只有黎燕明一位女性。我們就想那再做一張吧,於是就以明姐的形象又做了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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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商量了四條原則:
一:製片廠製作的每一部影片裡,都至少應該包含西三村的一個問題。
二:西三村的村民是製片廠的專屬觀眾。
三:我們要將製作的影片視為可以流轉於村落的公共消息,或者說我們要在村裡面做一個草根的第三方媒體。
四:我們要聯合村民一起去拍攝和製片。
大家帶着這四個原則就進入了現場。後來我們就想用一句話來形容我們這麼大一個電影製片廠,就叫「一個西三村問題的影像加工廠」。後來有人提出一個疑問,你們這麼大一個製片廠,連個廠標都沒有嗎?然後我們有個朋友一氣之下就去淘寶買了兩塊錢的模板,製作了一個廠標。
大概三四個月以後,製片廠的廠民在這個村子製作了29部七八分鐘左右的影片,我們就在微信上建了一個公眾號對外發布。
一開始發布了十幾部,基本都是藝術界或者是身邊的朋友在轉發或議論,跟村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想這肯定是我們這邊出了問題,所以我們就去街頭學習,最後選了這種街頭廣告的形式,它是最符合我們的,看似很大,但是它是非常便捷、低技術的這種拍攝跟製作的項目。
比如,這是藝術家劉聲拍攝的《水流柴》的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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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就將這個推送進行了「媒體化改版」,我們從標題到摘要到內文,全部都像報紙上的新聞簡訊一樣,大家一看是西三村的事件,就會趕緊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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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們會這樣來導流,慢慢地,我們的平台大概有900多個人關注了,裡面幾乎沒有藝術家朋友,有百分之七八十都是村裡的村民。再往後我們不停地推送,電影製片廠的熱線就會接到一些爆料。
比如說「村里失火了,你們快過來拍吧」;還有的說「旁邊那個阿婆在自己家門外堆了太多垃圾了,影響大家的形象,你也來拍吧」;還有一些比如河涌整治,大排檔被驅趕,他們也會求助我們。所以曾有那麼一個時刻,西三村的村民好像真的把我們當成媒體了。
2017年的10月份左右,我們的電影製片廠終於得到了一些美術系統里的人的關注,他們就邀請我們去做展覽。這是電影製片廠第一次有些資金進來讓我們做一些事情,我們就想着既然有資金了是不是應該趁機多做點事情。
這是影片展出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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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四條原則的最後一條是「聯合村民一起製片」,我們就想實施這個想法。當時我們就在村里發出公開的招募,我們想招一兩百個人跟我們一起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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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結果有點失落,有77位村民跟我們一起去了,再加上藝術家,有15位左右,所以最後加起來有近百位村子裡的人,去拍攝了一個近十萬人不得不離開的城中村——深圳的白石洲。
當時我們用兩輛大巴拉了所有人去白石洲,分成了七個組,設定了七條路線,交叉網狀地在白石洲進行考察、拍攝、採訪,一天拍了2200條左右的視頻。後來我們就請人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分類、剪輯,最終形成了一個1小時46分鐘的紀錄片,叫《村民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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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希望西三村的村民能夠將白石洲的遭遇或者現狀當成珠三角居民的一種持存的生存處境去拍攝。我個人也認為白石洲的現實其實也是西三村的現實,白石洲的未來可能也是西三村二三十年之後的未來。
我講兩個電影製片廠的影片,故事大概是這樣的,影片《我不是城管》是由一個藝術家林進超拍攝的,他在村子裡跟一些街坊聊天時,這些街坊就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2018年左右,村里一個大學生畢業了,父母花了5萬塊錢幫他謀得了一個城管的職位,但是上崗之後,他的工作就是天天鈎掉或者打掉他從小到大的鄰居、街坊甚至是親友的房子,他不堪忍受,最後辭掉了這份工作。我將這個故事寫成了一首歌,叫《鬼作人》,西三村歌隊譜曲,最後演唱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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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輪車》是藝術家、電影製片廠的廠民吳煥松拍攝的。在西三村有很多這樣的老人,他們有些是獨居老人,白天基本上就在西三村的街巷,騎着這種小的三輪車去拾荒。
這個受訪者阿婆因為兒子的原因失去了社保和低保,她的老伴又失去了自理能力,癱瘓了,她不得不每天去撿大量的垃圾去賣,來維持生計。吳煥松將這首歌也寫成了同名歌曲,叫《三輪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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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歌隊」
西三歌隊就是剛剛有一筆錢進來的時候,從電影製片廠延展出來的一支歌隊。現在西三歌隊有主唱兼吉他手蔡所,手鼓劉浩,筆手謝劍波,還有貝斯尺八,叫自在,他今天因為一些事情也沒有到場,還有一個活動策劃人,叫常樂,他在香港,所以也沒有到現場。
其實歌隊的歌一開始的旋律沒有那麼好聽,我後來聽着聽着,聽得多了就覺得特別好聽。
西三歌隊不是一支樂隊,也不是幾個固定的樂手組成的音樂團體,它其實更像電影製片廠,注重問題意識,連結村民一起唱歌。在前幾年,西三歌隊的年畫裡有一副對聯,左邊是「彈唱民聲」,右邊是「連結民眾」,這是它一直致力做的事。
西三歌隊裡的所有成員基本上都是非專業的音樂人,手鼓劉浩的老師曾經用了一句話來形容西三歌隊的音樂,它叫「錯,一直錯,錯得很認真,錯得還不錯」。
自從那次展覽做完之後,我們的運氣還不錯,又迎來了2017年深港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的邀請。對於這次邀請,我們挺興奮,但是緩過神來後覺得好像有點問題。
西三電影製片廠離開了西三村去別的地方做工作,對於西三村來講這是什麼呢?我們一個西三村的問題加工廠跑去深圳清水河幹什麼呢?帶着這兩個問題,我們最後商定去深圳清水河村做一個專屬清水河村的演唱會,這個經驗終有一天會回到西三村我們自己的實踐里去。
但是我們去了那邊後,一臉茫然,我們在西三村生活了有七八年了,有很多相熟的人、認識的朋友,開展工作其實很方便,但是在清水河我們一個人都不認識,所以說我們又去街頭學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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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時將這個音頻放在展區與進入清水河村必經的人形天橋中間,循環播放了一個月。
在這個音樂和叫喊中,西三電影製片廠的廠民就陸續進入村子,去跟當地的居民們溝通,很快我們結識了很多新朋友,然後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們在那裡寫了七首關於清水河的歌。
大家先看一下當時的演出現場。
清水河演唱會大概有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就是我們西三歌隊和電影製片廠在清水河村製作的七首專屬於這個村落的居民的歌。
第二部分是我們帶去了西三村的兩首歌,一個是《水流柴》,剛剛大家聽到了,另外一個是《菜農》,我們覺得這兩首歌跟清水河村的居民們的普遍的一些處境,其實也有一些關聯。
第三部分,我們將這個舞台讓給了當地的居民,他們可以在這裡言說,可以在這裡演唱,也可以在這裡舞蹈。
當時我們在清水河遇到了一個湖南的老鄉,叫金傑,我們跟他表達了一個合作意向之後,他回去大概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寫了自己從深圳打工至今十幾年的一個生活,兩句話總結叫「回不去的故鄉,入不了的城」,其實這句話代表了很多這種外來務工者的處境。
清水河之後,西三歌隊的這種實踐的方式,其實有進一步拓展,可以用這樣一張圖總結:從社會現場出發去工作,將話筒和麥克風遞向受訪者,收集他們的問題、遭遇、訴求或者跟他們一起創作歌詞。
接下來這首歌就是我們的受訪者巢老闆,他全程都有參與這首歌的訪談到最後的演唱,所以這可以代表歌隊的這種實踐的方式,我們再次邀請西三歌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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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巢老闆是要上台一起跟我們演出的,但是因為身體問題,很遺憾,他沒有來。
這是西三歌隊的公眾號,簽名是「我們究竟應該面對誰去歌唱」,亦如西三電影製片廠的專屬觀眾應該是誰,這兩者其實是一樣的。西三歌隊到哪裡去唱歌,唱誰的故事,誰就是我們的專屬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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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思考,藝術如何不是風花雪月,藝術如何不是歲月靜好。藝術家不管怎麼樣都是作為一個人在這個社會裡,所以說藝術家要如何在這個社會體現社會責任很重要。這個路徑就是,我們在嘗試將藝術當作媒體,然後在社會現場去工作。
謝謝大家。
▼ 萬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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