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今天琢磨了一個事，一個小事。現在網上到處都是三分鐘帶你看一部電影，三分鐘帶你看一本書，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特產了。
我琢磨的結果是：如果一本書或一部電影可以用三分鐘來概括，那麼這三分鐘也是浪費的。如果這本書或這部電影是部傑作，那麼這三分鐘能學到什麼呢，只是學到一個偏見而已。學一個偏見，還不如平白浪費三分鐘呢。因為你如果要重新認識那些偉大的作品，還得先花功夫把腦子裡的偏見清除掉。
人類學會上網之後，就實現了偏見的極大豐富、按需分配。人人都是行走的新華字典，對每樣東西都能一句話做出總結，第二句都說不利索。比如說《紅樓夢》，就是一個叫賈寶玉的男的和一群女的唧唧歪歪的故事。比如說量子力學，這玩意高級，牛頓這小子落伍了。
互聯網是批發捷徑的地方。但人們遲早會發現，捷徑是最遠的一條路。準確地說，是有的人會發現這一點。更準確地說，是我希望有人會發現這一點。
在一個球面上，連接兩點之間最短的一條線，是從球體內部走的。但如果這是一個氣球，你穿越它的瞬間，它就炸了。我讀《魔戒》小說的時候，甘道夫對墮落的巫師薩魯曼說的一句話讓人印象深刻：「倘若藉由破壞事物來發掘其本質，那就已經背離了智慧之道。」
把經典作品壓縮成文化快餐，就是通過破壞經典本身，來強行挖掘其「中心思想」。對「中心思想」的迷戀是我們這代人的通病，是劣質的語文教育留下的病根。我們總以為，把握住了「中心思想」，就把握住了作品，甚至可以令作品臣服於我們。
然而，任何對經典作品的闡釋，都是用一種劣質語言替代優質語言。有時候我們離不開二道販子，就像有的人離不開拐杖，但我們的目的是為了接近原典，得魚可以忘筌。如果把劣質語言再行壓縮，拎出三言兩語以為可以替代經典，甚至超越經典，那真是愚不可及了。
走慣了捷徑的人，會忘記雙腳行走在大地上的感覺，裝滿一肚子的制勝秘訣。對他們來講，交流就是比賽誰更高明，你出3我出4，你出小王我出大王。事實上只要善用自己的無知無畏，我們可以在三分鐘之內「戰勝」人類歷史上的所有聖哲與英雄。你孔子，聖人是吧，還不是喪家之犬。你杜甫，詩聖是吧，連自己都養活不了。你愛因斯坦，發現了相對論又怎樣，猶太人，共濟會，滾。但你「戰勝」了他們又有什麼用呢？他們依然不動如山。
禍首不是互聯網，而是教科書。教科書把一連串偉大的名字像糖葫蘆一樣串在一起，並且大言不慚地給它們分出三六九等。在我們有幸認識這些人物和他們的作品之前，先在腦子裡存滿了標籤。這個比那個厲害，那個比這個先進，我雖然什麼都不懂，但我比他們都厲害而先進。
以我多年的寫作經驗來看，大多數讀者就服一個作者——魯迅，而他們對魯迅的認識完全受制於那幾篇課文。許多人都不知道，魯迅最偉大的地方在於他的誠實，而不是勇敢。但深究的話，誠實和勇敢其實是一回事，但這裡的勇敢不是所謂「投槍」「匕首」式的勇敢。
對於傳統文化，一部分人輕蔑地吐出一個「糟粕」就走開了，另一部分人逢人便跪，一邊跪一邊自拍。
其實我自己都有很嚴重的輕浮的毛病。諸子百家、史記資治通鑑這些，上大學的時候粗略翻過，但也只是翻過而已。後來泛泛地讀過一些社科書，裝了一些大道理在腦子裡，寫文章和上網抬槓的時候都能撿出來用。但這種不成系統的讀書態度，終究遺患無窮，思之每每冒冷汗。
我現在覺得，要做一個合格的文化意義上的中國人，還是要老老實實把那些經典讀進心裡。當然，作為現代中國人，不光要讀中國的經典，也應該讀西方的經典。沒錯，就是西方的經典，從荷馬史詩、聖經到莎士比亞、黑格爾這一條長河。
我們的靈魂，如果不用人類有史以來的優質材料鍛造，就會由速朽的劣質材料拼湊。
書要一頁一頁讀，飯要一口一口吃。當死神敲門的時候，希望可以少一些遺憾。
這個爹，忒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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