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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女性」是什麼樣的?我們寫過許多普通女性的故事,世界在「成功女性」的眼裡,是否會有另外的版本?
2022年初,《人物》和李一諾、邢軍聊了次天。李一諾是《人物》的老朋友了,她有一串閃耀的履歷,曾經是麥肯錫全球董事合伙人,蓋茨基金會中國辦公室的首席代表,又創辦了一土教育;邢軍的職業履歷同樣閃亮:大型跨國器械公司的全球高級副總裁及大中華區總裁。她們總是被冠以「成功女性」標籤,最近,她們也分別寫了書,《力量從哪裡來》和《決戰職場》,講述自己的職場經驗。
某種程度上,她們都符合你對「成功女性」的想象,言辭利落,表意明確,有很強的時間觀念,但同時,她們又都有着日常的毛邊兒,瑣碎的家務,是否要孩子的猶豫,甚至深重的痛苦。她們也經歷過許多時刻,意識到自己是女性,意識到自己因為是女性而需要承擔更多、跑得更快、走得更有智慧,意識到仍舊普遍存在的男權意識對女性的不公,但更多時候,她們因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驕傲、充滿自信,「女性是更自然、更天然的領導者」,「一流的領導都有女性特徵」,她們這麼說,打破對「領導」嚴肅板正的想象,如果更多女性能以自己的樣子成為領導,是對女性整體巨大的激勵。
這是一些誠懇的經驗。那天,《人物》主編張寒在北京,李一諾在美國(偶爾聽得到小朋友在她旁邊嬉鬧的聲音),邢軍在上海(她剛剛回國,正在酒店隔離),三地通話,有時聲音效果不太好,有時她們感受相左,但每個人都試圖為對方做出補充,讓關於女性的思考更開闊地延展下去。
我們截取了播客中一些精彩的段落,以對話的形式在下文呈現。還有一些故事,限於篇幅,沒有放在本篇推送里,你可以在《人物》播客「是個人物」中聽到更為詳細、生動的表達。
張寒:我看到你在書里講到,在成為母親之前,你其實是有一段時間是非常恐懼或者是恐慌的,就是對於要不要孩子這個事情。從不敢生到後來您其實現在是三個孩子的媽媽,我也想聽聽兩位關於生育的這種思考,怎麼樣從不敢到敢要?
李一諾:對我當年來講其實有太多的原因不要孩子了,物質上當時對我不是太大的挑戰,因為我那時候在麥肯錫工作,還是一個相對比較高薪的職業。但是我覺得我們可能那時候受的教育裡面也很少有人告訴你生孩子是怎麼回事,對吧,你就覺得這件事情非常巨大而複雜而陌生。然後也知道你生完了以後也會有很多家庭上的變化,所以其實首先覺得很麻煩,這個是當時的一個主要的原因。
但是我如果深層地去問自己到底是不是這個呢,才意識到也不完全是。如果一個事情只是它比較麻煩或者比較複雜,我覺得它並不是真正的原因,可能更底層的那時候的一個感受,就是覺得底層是比較悲觀的,悲觀就是那時候看到世界上有這麼多的問題,氣候變化啊,各種氣候災難啊,各種人道災難啊,各種社會問題啊,總覺得我自己深陷其中,也覺得很多事情有很強的無力感,就是很乏力,所以在這種時候你就會想,為什麼要生一個孩子呢?
後來的轉變,其實是有兩次跟我朋友對話,對我的影響蠻大的,第一個就是一個同事他有一對雙胞胎,他那時候孩子已經可能兩三歲了,經常給我看他們孩子的照片,挺可愛的。我就跟他講我這個悲觀理論啊,他其實在一定程度上是認同的,但他就問了我一句話,他說一諾,你可以這麼想,也許你的這個孩子以後長大了是可以改變這些的呢,就是他可能會成為一個,do something,能夠做一些事情的人。當然這個現在看也是覺得好像挺正常,但那時候對我是個特別大的提醒,是啊,我們認為我們都是來遭受這個世界的,是這個世界的受害者,其實並沒有從我們是一個創造者或者是一個改進者的角度來想,我的孩子也可以成為這樣一個人。從一定程度上來講,那其實也是對下一代的一種不公平的一種預設。那件事情對我挺有觸動的。
第二個事情是另外一個男生,他其實很不幸,他的太太后來得了卵巢癌,現在已經去世了。那個時候他太太還在,孩子可能是6、7歲,也是有一次我們吃飯。我就問他,你為什麼要孩子,他就跟我講,他說你知道嗎,有了孩子之後,你才真正有了這個family的感覺,就是這個家庭的感覺。
這句話聽上去也很平常,但那時候對我也蠻觸動的,特別是後來他家裡的這個狀況,就讓我覺得人生無常,有一個自己的family這種感受還是非常非常不一樣的吧。
張寒:邢軍老師呢,在生育上面也會有這樣的一些感受嗎?
邢軍:一諾這個角度挺有意思,她要不說的話我還真的沒有意識到這個。我覺得我這個是特別山東理念的,我們家是姊妹兩個,兩個女孩,按照傳統的山東的觀念,等於是說我們這個是沒男孩,等於沒有傳宗接代的,我當時想不管怎麼說,我得生個孩子,而且我其實心目當中我還在想,一定要生個兒子,要不我們家的這個,本來我們家這一代就沒有男孩,我一定要生兒子。還有一個也是特別傳統的想法,就是我耳聞目睹了很多隔代親,我特別想給我父母這種感覺。說實話,剛才你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回想起來這兩個是我生孩子,我覺得這是我的天生的賦予我的使命,我必須做的事情。沒有從其他的方面去想,我完全是一種非常天然的,我覺得這個孩子肯定是要生的。
張寒:所以邢軍老師如果你的女下屬說我就是不想要孩子,我認為孩子對我來說可能就是一種負擔或者是一種阻礙,你是會強烈地去勸她生呢,還是說覺得這也是你的一種生活方式?
邢軍:當然,我會勸的,但是最後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但是我會告訴她,我說做母親的這個喜悅是沒有任何一種其他的喜悅可以替代的。我覺得只有自己經歷過以後才能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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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軍
張寒:但你們有沒有發現,年輕一代可能他們對於生孩子這件事情沒有像我們或者是我們的父母那樣有一個非常強烈的渴望?
李一諾:我覺得這挺正常的。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要,還是不要。但是最好的狀況是,我們的選擇是基於一個比較科學的和完整的認識,但是可能因為咱們教育理念對生命教育、性教育這些的缺失,導致了大部分人的認識是不科學、不完整的。
其實生孩子或者養育孩子的過程是一個自我的完成之旅,好像有孩子之前,這個人只活了一半,有了孩子才是一個完整的。從生命體驗角度來講,是無以復加的一種收穫。當然這個收穫也有它很大很大的成本,對我們這些搞商業的來說,總要算這個賬。但是我覺得這種算賬呢,兩個的單位是不一樣的,或者說度量衡是不一樣的。但是我們對生命教育的缺失,對收益部分講得少,另外一方面我們對成本又看得特別明顯,現在各種惡劣事件,什麼家暴啊,還有女性在職場上受到的阻礙啊,家庭問題的複雜性啊……它是具體的,是可見的,可衡量的,而「收益」是一個非常虛無縹緲的東西,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大部分人的決定(不想生孩子)是可以理解的。
張寒:可能對於很多女性來說,生孩子意味着會有一些退讓,需要有更多的付出。你們在懷孕、生孩子的時候,能夠感受到自己在職場上面臨着上升的減弱或者其他的問題嗎?
邢軍:兩個孩子的懷孕我都是非常痛苦的,反應非常劇烈,你說對工作有沒有影響,肯定是有影響的,我當時我自己選擇懷孕的時間也是自己經過所謂的計算,覺得這個時候我可以afford。就說這段時間我的工作稍微慢一點,我的工作哪怕有一點退步,我認了。
我覺得很重要的一點是,你在生完了孩子,你是不是職業上升的決心是不是還是維持原來的那樣一個雄心。你是不是願意跑步前進,來把一些你在懷孕和生育這段時間可能延誤的一些時機把它補回來,我覺得我們沒有選擇,我們只有跑步前進。
李一諾:我覺得對職場的影響肯定是非常廣泛而普遍地存在的吧,但是我當時的想法其實就是這樣的,我既然已經決定要孩子了,不可能說我有了孩子之後,希望回到沒有孩子的生活,如果我們有這種期望,那其實就會給自己帶來很多痛苦,它就意味着有些事情要慢一些,所以我那時候其實自己還是做了很多調整吧,心態上的調整。
我可能跟邢軍有點不大一樣的就是,我也沒有特別着急地趕回來,因為我覺得其實有了孩子之後,其實你的時間肯定不如以前多,怎麼趕回來?所以我那時候其實內心反而是給自己做了一個不同的選擇。反正現在這是我的生活狀態,我想要的晉升我還是想要,但是我得在現有的生活狀態下去做新的優化了。
剛才邢軍講的這個心態我非常同意,我覺得其實是兩個事情,一方面你說女性整體在職場上,在社會上有沒有挑戰,當然有挑戰,挑戰是巨大的,普遍而深入地存在的,就是這種結構性的問題。那這些事情我們一直要看到,一直要發聲,但是第二個層次就是在個人的層面,我不能說因為社會現在不公平,對女性不公平,所以我就不干,或者是我就抵制,我覺得這也是不必要的,我們每個人都要過好自己的生活,要在自己的生活上做優化。可能我的路徑跟一個沒有孩子的男性是不一樣的,我得另闢蹊徑,我得找到跟我的生活節奏和我的生活狀態相匹配的這樣的一種方式,但這種方式往往會發現它不是那麼傳統意義上的方式,但是我必須那麼着,因為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們每個人肯定還是你,過好你的生活和想好你的事業的第一責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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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伴侶的時候,你得尋求共識
張寒:兩位都是特別強大的女性,那在職場上,你們有沒有看到過可能沒有那麼強大的女性,她可能在生育之後,相對家庭對女性的要求,她真的慢慢落後,或者喪失了往上晉升的可能?
邢軍:太多了呀。
李一諾:非常多,非常多,比比皆是。
邢軍:我碰到過好多這種情況。她自己的定義叫激流勇退,我就特別恨鐵不成鋼。我就覺得這個孩子有很好的潛力,甚至職業路徑我都幫她設計好了。結果她說她兩個孩子,已經一地雞毛了,實在是沒有時間和精力,她也不差錢,家境條件也很好,她覺得此時此刻她最大的優先事項就是要把兩個孩子培養好,所以決定回家做全職媽媽。我覺得特別可惜啊。
我和一諾這點都非常幸運,我們兩個的先生都是非常支持我們的,就是無論是從精神上,還是從實際行動上,都體現了他們對我們強大的支持,這個其實是對我們的事業的所謂可持續發展、可持續成功,是最重要的。
李一諾:我非常同意。我先生叫華章,從最開始我們倆就會討論這個問題。那時候我還在做研究,讀博士,每年發諾貝爾獎,他說一諾,我覺得你也可以(笑),就是這種,就特別可笑。後來我就不做科研了嘛,他說一諾,還可以考慮諾貝爾和平獎(笑)。
張寒:太會鼓舞人了!
李一諾:我婆婆,就是華章的媽媽,也是個非典型的婆婆,我非常非常喜歡她。有一次她看了一個關於吳儀的紀錄片,她說一諾,我覺得你有潛力可以成為吳儀那樣的人,又想了想,哎呀,但是你有個申華章,他拖了你的後腿(笑)。這都是說笑了,但是的確,從我自己的家庭,媽媽,爸爸,剛才講到我姥爺,然後到我先生,先生的媽媽,大家從來沒有覺得因為你是女性就應該回家,就應該在家帶孩子,也沒有認為帶孩子就是你的事,而是大家都應該做的事。這種家庭的支持是我們講得少,但的確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根基和底色。
邢軍:很多人問過我,這個東西是不是可遇不可求,我說那就麻煩你找伴侶的時候把眼睛瞪大一點,如果你真的對事業有很強的追求,尋找伴侶的時候,你得尋求共識,你得確認這個男人將來是可以支持我的,因為這個人是要和你生活一輩子的,要睜大眼睛去尋找這個(共識),作為你尋找伴侶的一個標準。另一方面,如果夫妻雙方把這個家庭當成一個單元來經營的話,誰的成功都是成功,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為這個家裡面有一個人比另外一個人成功感到很高興。
「你能殺出來你就上,你殺不出來那你就自甘沉淪。」
張寒:我們報道過很多普通女性的故事,你會發現很多時候是社會的合力造成了家庭的困境,剛才你們兩位不約而同地說到了比比皆是這個詞,說明在職場上,女性作為犧牲者這個角色,可能並非她一個人的意志能夠決定。這些年職場生涯中,有沒有讓你們印象深刻的例子?
李一諾:這種例子非常多,比如進入麥肯錫的大概有30%到40%有時候恨不得50%是女性,做到合伙人的大概就不到10%,是個位數。你可以想象在中間有多少女性就走了岔路。大家會有一個默認假設,女生是放棄事業的人,她們要麼就選擇走一個更平的路,我就不升了,我就做一般的工作,一直做到退休,要麼就很多人選擇不做,離開了,能夠真正做到合伙人的永遠是非常的少數。你會發現那些成為合伙人的男性一般他們的太太都是不工作的,在家帶孩子的。每個人肯定都有他的自洽,但是你不可能說這50%進麥肯錫的女性都不想做合伙人,並不是不想,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就太多太多的流失了。
邢軍:我會push我的下屬,如果你心裏面有這個意願,那就把它放到行動上去,我有時候會分享一些,比如你怎麼樣管理時間,你怎麼樣能讓你的精神狀態儘快地回到工作狀態。同時我覺得給予理解,比如你本來五點下班,因為孩子生病了你三點半要走,沒問題,你只要找時間把這個活幹完就可以了。我覺得這點上可能是因為我自己是女性,這方面更加的感同身受一點,所以說給一些這樣的一些包容。
順便說一個非常不幸的事情,不知道一諾有沒有這樣的例子,我是有這樣的觀察。做到高級管理者之後,大家曾經剖析過為什麼越往上走,女性越少。有很多的原因,剛才一諾講了好多,我都非常認同,其實還有一個,容我揭一下陰暗面啊:有很多做到高級管理者的女性,她不願意提拔女性,有一個陰暗的心理是什麼呢,我是一路克服了無數困難,披荊斬棘做出了1、2、3、4、5、6,諸多的犧牲我才爬到今天這個位置的,我憑什麼我去給你提供這樣的捷徑。你自己也要一路地殺出一條血路來,你能殺出來你就上,你殺不出來那你就自甘沉淪。
這個不是我的發現,是有這樣的研究,有這樣的發現,看了以後,讓我非常氣憤,我覺得如果我們女性自己不幫助女性的話,我們怎麼樣有可能讓眾多的年輕一代的女性管理者成長起來。
李一諾:這肯定是存在的,可能人都會經過很多折磨吧,這些折磨可能就會給人造成一些陰暗的心理。我就覺得對女性最大的激勵和幫助就是你去做一個真實的領導。那時候在麥肯錫的時候,有一個女性合伙人,風格就是特別的,英文有個詞叫chatty,就是女孩子在一起說話嘰里呱啦、嘰里呱啦那種,一說話就手舞足蹈的,成天笑。我就覺得當時這個人做領導,其實她也沒有給我做什麼,她也沒有說幫我安排啊什麼的,但是我覺得她成為那個樣子的領導本身,對我是特別特別有激勵作用的。這樣的人也可以當領導,她也可以做得很好,她自己的風格也是可以在這個公司裡面有一席之地的。
所以我那時候最大的一個感受就是,為什麼職場女性特別是職場女性領導特別難,就是我們其實自己對領導的樣子是有一個固化的形象的。哪怕是女性,我們的固化形象恐怕也是一個五六十歲的中老年男性的形象。所以我覺得女性做領導最大的一個障礙,說到底,其實是我們自己,不是說外面的障礙不存在,但是我們從心態上來講,很多女性並不認為自己這樣的形象能夠成為一個領導。可能女性真正用自然的形式活出自己當領導的樣子,是最重要的。
張寒:那邢軍老師,在您剛進職場的時候,如果讓您去想象一個領導的樣子,在您腦海里出現的也會是一個中年男性的形象嗎?
邢軍:我倒沒有,我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我大概很年輕的時候,我就從來沒有給自己標上一個女性的標籤,也從來沒覺得把自己標上一個女性領導者的標籤,我就是,在我心目當中就是一個領導者,我覺得我肯定可以成為一個管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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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上,女性越少
張寒:你們進入職場也非常長的時間,能夠感受到職場的一些變化嗎?
邢軍:越往上,女性越少,最直觀的感受。
張寒:到現在還是這樣,是吧?
邢軍:還是,不管你在西方還是中國,一樣的,哪個國家都一樣。
李一諾:如果我們的社會認為這是問題之後,它才有可能真正有變化。現在我覺得其實這種男權的文化還是非常非常深入和普遍的。
張寒:而且有些東西其實它不光是內化到男性,它也是內化到女性的生命中。不光是男性認為是合理的,可能某些女性或者甚至非常多的人……
李一諾:很多女性是認為合理的。
邢軍:我舉個例子啊,在很多場合,比方說合影,我就是唯一的一個女性站在裡邊。你會發現親戚朋友們的所謂的讚賞是什麼樣的呢,哎呀,邢總,你真了不起,你看這麼多男的,就你一個女的啊,你真的為我們女性爭光,我說實話我一點不覺得這個是讚賞,是因為普羅大眾們都認為,你看,你是一個例外。站的這些人,站在這個領獎台上也好,站在這個主席台上也罷,這幫人應該都是男的,你看你作為一個另類很不容易,和他們坐在一塊。他們認為這個是讚賞,我認為是悲哀。
張寒:大家經常會說「打破女性的職場天花板」,但可能打破天花板的可能性還是非常小的,真正的打破還是很難的一件事情。
邢軍:我覺得啊,不要這麼悲觀啊(笑),太悲觀了,是吧。至少我們在談這件事情了,至少我們在呼籲這件事情了,至少我們在談論我們要改變。不管它是出於政治正確,還是說出於真實的這個想法去改變,但至少我覺得不管是西方還是東方,這些政界、商界都在談這個事情。我覺得這個本身就是一個進步。
李一諾:這點我同意,但是我覺得剛才邢軍講的這些例子呢,也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講到這些,這可能大部分還是在北京、上海一線城市,大企業。這些女性家裡面一般都是有阿姨的,這些阿姨一般是付得起的,所以她們除了自己努力,我覺得就是有一個這樣的家庭支持,或者有父母,這也是重要的,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亞洲文化,父母願意幫你。
但是如果我們再放大一點看,那它其實如果放在社會問題上看,它造成了另一部分家庭的分離,對吧,我其實一直就覺得,我是覺得是很悲慘的一件事情,也沒有人去,真正的去從社會意義去關注這個群體。大部分在城裡務工的農村阿姨自己也是有孩子的,孩子也是在農村的,孩子就是變成了留守兒童,跟着他們的奶奶過,實際上我覺得這個其實,我覺得可能哪怕為了這些看上去的企業里的一部分成功,其實整個社會在付出成本,只不過這個成本很多是不可見的。所以這個也有很多,因為我自己做教育,你看農村學校,農村的教育問題,我覺得很多問題其實最終都是社會成本,只不過它不一定用什麼樣的形式呈現。
我是覺得所謂看到希望呢,就是這些問題至少可以非常公開地和非常名正言順地去討論。另外一個我覺得也要放長線來看,女性第一次有投票權,實際上是一戰以後的事情。當時第一次這麼大規模的戰爭,等於所有的男的都上戰場了,所有的非戰場上的這些職業都不得不由女性來承擔,就是各種各樣的,什麼工廠啊,什麼重體力活,一戰結束的時候才形成了女性團體去爭取投票權,因為戰爭證明了你們能幹的我們也能幹,憑什麼我們不能投票。
其實想想這也就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之前女性都不是人的,對吧,就跟奴隸是一樣的。所以這個放在歷史的長河來看,我覺得也是一個相對來講整體都是個比較短暫的這麼一個階段吧,所以可以說是需要不斷地推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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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是更Natural的、更自然的、更天然的領導
張寒:職場上的女性一定是有各種各樣的遭遇,如果說我們能夠扭轉或者能夠讓這個職場變得對女性來說更平順一點,最關鍵的改變應該是什麼樣的?
邢軍:我覺得是你要引入幾個模範,引入幾個成功的案例,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實實在在的如果讓這些女性看到成功女性就在自己身邊,她能夠找到一個每天都可以看得見的榜樣,我覺得這個可以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
李一諾:我就覺得不要把女性問題,把它僅限於是性別問題,或者是女性的問題。我覺得所有的失敗的女性項目都是女性之間在討論女性問題,這個是討論不出來的。有好多女性論壇,請我講什麼的,我就一看那些所有的,我說你從觀眾到講者全是女性,我說這個女性論壇其實它的影響是有限的。如果我們真的去關注真正的女性問題,其實是需要一個全員參與的,在這種情況下,你才能夠看到這種可能的改變。
邢軍:我覺得一諾說得特別對,我給大家分享一個我自己的真實經歷。就是我因為寫了這個書,也參加了好多的線下的見面會,男性有一些,還是女性居多,所謂的最好的一場呢,男女的比例也就是男性占到一半,這已經是最好了,從來沒有哪一場是男性多於女性。我呢也特別好奇,我就問(男性),你來了你是想有什麼收穫,基本上都是,我有一個女兒,我特別希望我女兒也很成功,我特別希望我女兒能從你身上吸取一些力量,因為她在外地讀大學,所以呢我想來聽一聽,能不能從您身上得到一些什麼啟發。沒有一個人說,哦,我想從您身上得到一點啟發,我好好好培養我的下屬,沒有的。我真的是很失望,我真的真的很失望。
李一諾:那個詞叫什麼來着?就是他是當爸爸的那種心態,就是當爹,我給你們當爹我可以。
張寒:所以也沒有一個男性說我是我自己想從您這裡得到一些職場上的經驗。
邢軍:沒有。可能我已經比你好不少了。
李一諾:對對對,我比你厲害多了。
邢軍:對。所以他們已經把我們標籤化了,就是他們已經說你這個成功是女性,具有女性性質的成功。這就是為什麼我當時和您講,為什麼我們要給自己標上女性的標籤,因為男人已經給我們加了足夠的標籤,我們自己要做的是摘除這個標籤,而不是再給我們身上再貼上去這些標籤。
張寒:我理解您的意思,我覺得「女性」可能不是一個標籤,而是我們的生命,我們其實就是女性,他們可能是以一個概念化的、標籤化的方式定義我們,但是實質上我們就是女性,而且將在這一輩子都是一個女性,我們不管做出了什麼,都是由女性的底層生命經驗做出來的,她天然和男性是不一樣的,我們希望我們在這種差異化面前是平等的。
李一諾:我覺得你倆講的應該沒什麼矛盾,我非常理解邢軍講的,我在「奴隸社會」上寫文章,或者我成為媽媽這個角色,你肯定不可避免的是個女性角色,但是在職場上並沒有,我覺得在很多職場語境下,這個「女性領導力」或者「女性」在一定程度上被污名化了,被男性污名化了,就是他們會認為女性領導力就是二等領導力,我們是叫領導力,你們叫女性領導力,我是一等公民,你是二等公民。我們可能去打破這個固化,最終其實是個話語權嘛。
張寒:我們去建立自己的一個話語權。
李一諾:其實女性是更Natural的、更自然的、更天然的領導。我說領導力的本質實際上是關係,就是人為什麼願意跟着你,對吧,表面上可能說因為業績,因為你能力啊,但是這些東西它都是路上經過的東西,它最終的目的,其實是關係,其實所有的組織內部都有各種各樣的糾紛,各種各樣的問題,女性處理關係,這個天然的能力要強得多的。女性的知覺非常好,對人的感覺非常好,同理心好、同情心好,也有這個組織智慧,這是領導力裡面最難學的東西,它不是說你去上個MBA,你學幾個模型,學幾個框架你就能學到的。從這角度來講,女性領導力,女性本身就有領導力的最核心和最精髓的東西,只不過這個語境或者說這個話語權現在是缺失的,所以好像我們一想到領導,想到的都是那種中年男性,往前沖的形式,實際上這些人只是二流的領導,一流的領導都是有女性特徵的。
張寒:我覺得共情能力和同理心是非常重要和非常底層的一種東西,很多人會去講,女性是情緒化的,或者說女性不穩定的,但某種程度上,我覺得女性的情感的豐富和她對於別人的體認,確實是會讓她在職場上走得更不一樣。
邢軍:女性如果從事管理,我覺得有一個優勢,是我們一心多用的能力。對任何一個管理者,你同一時間要操心的事情其實是三件五件八件十件,特別是做到高級管理者以後啊,你同一時間你要考慮多個維度,考慮多個層面,處理不同的關係。而女性就是要一方面帶着孩子,可能還得做着飯,同時還得工作,還得擔心今天晚上的晚飯吃啥,女性是很多家庭的Natural的CEO,我想回應剛才一諾講的,最重要的就是一心多用的能力,它其實是一個做領導的核心能力,從這一點上來講,我們女性天然是有優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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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流程
02:20那些讓女性意識到自己是「女性」的瞬間:生育、自我保護。
07:01生育對女性意味着什麼?家的感覺,無可替代的喜悅,或者,為這個世界增加一個生命,希冀Ta成為一個創造者。
14:37年輕一代女性為什麼不那麼願意生孩子了?因為「收益」是縹緲的,成本是巨大的。但是,我們不應該用這種「成本」「收益」的方式來思考人生。
17:58生育對職場女性有什麼樣的影響?一時的放緩是不可避免的,但你是否還依然擁有雄心,你是否能夠在現有的生活狀態下做優化?
25:44因為生育,因為家庭,放棄晉升的女性比比皆是。成功女性的幸運之處往往在於一個支持自己的伴侶,如果你真的對事業有很高的追求,尋找伴侶時,要睜大眼睛,尋求共識。
31:05越往上,女性越少。一些做到高級管理者的女性,不願意提拔女性,而一個女性能夠以自己的樣子成為領導者,是對其他職場女性非常大的鼓勵。
43:44女性打破職場天花板仍然很難,但一些改變已經發生,還需要我們不斷地推動。
53:45 其實女性是天然的領導者:敏感,有同理心,擅長處理關係,能夠一心多用。
01:04:03 什麼是自我實現?別想這賽道那賽道的,路徑是你往回看的時候它才是個路徑,人最大的成功,其實是活出自己的樣子。
01:14:10 那些生命中的至暗時刻,經歷之後,Nothing is gonna upset me。
01:24:57 最後的一點建議:自信點,人生是一個主觀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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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絲巾迎接春天,人物2022限量版絲巾在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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