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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腔▻▻▻

張國榮死在2003,非典年。

而今日這第二輪的非典年,已經持續到了第三個年頭,看不見終點。

我們年復一年呼喚他的名字,哀悼的不僅是張國榮這個人,還有一去不復返的好時光。

下文是我的一篇舊作,原篇名是「張國榮的七個名字」,刪去了前半篇記敘其生平的段落,讀起來更清楚明白了。

——槍稿主編 徐元




他的名字


文/徐元

作者簡介:電影記者、影評人,只愛看1980年代以後的港片。

樂壇成功之後,張國榮把重心換在了表演上。很快,他就落下了「戲痴」「戲瘋子」的褒獎。

他在一系列短平快的典型港片裡出現,從搞笑怪雞到風流倜儻,他樣樣來得,無論笑片鬼片、槍戰言情,他通通搞定,更留下了《英雄本色》《倩女幽魂》《縱橫四海》《東成西就》《白髮魔女》《金枝玉葉》等等名作。

他的俊美、細膩,在大多數影片裡,都妥帖地為情節加分,再加上那個黃金時代其他標緻面孔,如王祖賢鍾楚紅周潤發者,他們聯手創造了這個永不再來的、洋溢着十足樂觀主義情緒的港片神話。

由歌星到影星,張國榮是彼時香港娛樂圈裡的標兵人物。

而就在《倩女幽魂》片場,說國語的台灣人王祖賢稱呼親切待己的張國榮為「哥哥」,就此,這個外號伴隨了張國榮一生,直到他身故後的今天。

無論是圈內同僚,還是歌迷影迷,全都認同了這一稱呼。這個從不幸福家庭成長的小老幺,卻因為自己的好心眼好性情,變成了無數人的知心大哥哥。無疑,這是一種始於補償心理,終於美好人性的結果。

而當張國榮拍出了《阿飛正傳》《霸王別姬》《春光乍泄》這樣寫入了世界電影史的偉大傑作之後,「哥哥」一詞,又附上了極其豐富甚至指向迥異的意蘊:一方面,這是他這個以美貌聞名的偶像明星擁有超越同儕的精湛演技的證明,所以,同行們心服口服,從實力而非年資角度,視他為前輩。

另一面,一聲「哥哥」,又是充滿了貴氣的張國榮身上那市井街坊的一面,戲裡激烈瘋魔,但戲外卻溫馴可親——實際上,這本來也不是廣東話里的常見表達,而是帶着幾分玩笑意味的「官話」。

不過,最重要的是,最「張國榮」的這三部電影(《阿飛》《霸王》《春光》)都有着極其濃艷、欲仙欲死的氣質,而他也在三個方向上展現了完全不同的、病態而迷人的男子魅力:浪擲生命的花花公子、忠貞不二的痴情種子、涼薄濫情的負心漢子。

薄情、痴情、深情,張國榮最深入人心的角色都關乎欲望及感傷。

張國榮的深情、邪魅、執拗、孟浪,按照不同的配比組合,再以不瘋魔不成活的精神助燃,於是成就了三款迷人至極、又男女通吃的情人形象,而喚一聲「哥哥」,實則是觀者春心蕩漾、暗暗許之的狎昵之詞。

就這樣,「哥哥」成了一記暗號,既指向荷爾蒙流淌的身體欲望,又通往鄰家敦睦的人倫關係。不同的人脫口而出這個暗號時的心情和期待各不相同,但呼喚又都是同一個人。

張國榮,是一個名字,一張面孔,但之於今天,它更是一種鄉愁。

它指向香港,指向香港流行文化最豐滿、最多元、最輝煌的那個年代,也就是漢文化最通俗、最香艷、最市井,然而又是最富有生命力的那個部分。

在漢文化的正統里,克己復禮的壓抑才是主流,狂歡縱慾的「酒神精神」則被視為墮落而危險的異端,不過,恰恰在香港這個在空間和時間上遠離正統的邊陲之地,「娛樂」卻毫無負擔、蓬蓬勃勃地成了一門大買賣,千百年沉重莊嚴的農耕文明,終於讓位於輕快膚淺的都市文明。

港片、流行樂、金庸小說,是香港文化的偉大產出,在這條產業鏈上,一大把的俊男美女被包裝成了「偶像」,他們的名字和樣貌,伴着錄音帶、錄像帶、大銀幕、小熒屏、掛曆、貼畫,輻射了全球華人家庭。

本來,張國榮可能只是這批明星里的尋常一位,不過,憑藉他的天賦、機遇和努力,他逐漸在音樂和表演上站上了山巔,不過,相比起樂壇的譚詠麟、林子祥或影圈的梁家輝、劉青雲,張國榮的「實力」,其實也就堪堪打個平手。

甚而,我們必須承認,雙周一成(即周潤發周星馳成龍)及李小龍、梁朝偉、張曼玉,在電影上的成就或影響力,還是張國榮難以企及的。

然而,為什麼去世已經快20年,我們仍然對他念茲在茲?

雌雄同體的性魅力是張國榮在華語娛樂圈裡獨樹一幟的原因。

根本在於,他幸運——或者更應該說成是不幸——地活成了人戲不分的狀態,再加上的他的性向、他的自殺,他那濁世佳公子卻抑鬱而終的人生悲劇,共同構成了一個令人敬仰又不免感傷的傳奇。

在這個傳奇里,他本人和他所扮演的形象互相交疊,奇妙地混合着天真、優雅、脆弱、神經質,而更重要的是,還有他那獨一無二的雌雄同體的性感。所以,比之張國榮,另一位長青的香江偶像劉德華,就顯得過於正向和陽剛,而缺少了犯忌、率性、陰柔的那一面。

而且,儘管他也出演過數量繁多的喜劇片、標準的男女愛情片,換言之也就是香港娛樂業最擅長出產的那些「快餐」,可是他最終給我們留下的,卻是無腳鳥阿飛、痴情十二少、人戲不分程蝶衣、放浪形骸何寶榮等等這些通往毀滅、通往沉淪的印象。

本來「香港」一詞所散發的那種樂觀、積極,到了他這裡,卻轉而成了反面,包括他最終的自我毀滅,也是身體力行地表達着對成功、名利、浮華的否認。所以,儘管他是「香港之子」,但在最後卻站到了「歌照唱舞照跳馬照跑」的對面,從而讓他的作品和他的人生,都浸上了更為深刻和莊嚴的意義。

另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張國榮之後,華人世界再也沒有第二個他了。時代的風氣變了,香港不再是流行文化的中心,非黑即白的粉紅輿論場,實則已經完全不會允許再有一個張國榮了。

所以,2003年的張國榮之死,不僅是他個人的香消玉殞,還是娛樂圈生物多樣性的瓦解之始,是「哥哥」(或又名程蝶衣)這一特殊物種的滅絕。

我們憑弔張國榮,不止是哀悼他盛年而去,更是懷念那貧瘠又豐富的歲月。


編輯/徐元

排版/朱爾典


THE END

相關回顧:


2002年5月1日,張國榮失眠了︱周黎明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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