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4月27日北京市新冠病例數在春節後首次超過40例,至今新一波疫情已經在京肆虐了近一個月。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整個城市的節奏來了個大逆轉:忙碌的上班族終於不用再擠地鐵,而是進入了居家辦公狀態;熱鬧的商場、餐館也被迫暫停線下營業,開啟線上模式;平時不被人注意的工廠、企業,則在疫情的衝擊下,進行着一場艱難的自救求生。
經營成本上升、市場需求收縮,當身處生死線上的中小企業們退無可退時,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用生存的韌性跨越周期的困難。
近日,霞光社與幾位中小企業主和投資人進行了一輪深度對談。作為不同領域的創業者,他們肩扛企業經營重任,也要為員工生計負責。當風險到來的時候,更大的責任與壓力落在身上,他們選擇樂觀迎戰。
幾位中小企業主中,有人經營着30多家線下餐飲店,面對「暫停堂食」流水大減,與1000多名員工相互扶持、奮力自救;有人經營着利潤微薄的海鮮凍品,頂着成本大漲壓力堅持不漲價,自己扛下一切困難;也有年輕的進出口貿易創業者,在現金流壓力下轉型輕資產模式,只求安然度過「困難時期」……
疫情之下,他們的故事只是千千萬萬中小企業正在經歷的現實縮影。雖然所處地域不同,做着不同的生意,即使身處「每一天都有新困難」的悲觀之中,但努力「活下去」「撐下去」的信念始終未曾動搖。
悲觀者往往正確,樂觀者往往成功。希望這份精神,能為逆境中的每個奮鬥者帶來慰藉與力量。
01
疫情下,餐飲行業受衝擊嚴重。五一以來,北京暫停堂食,餐飲人史影告訴霞光社,外賣成了他們目前唯一的收入來源。
史影任職連鎖餐廳金掌勺的集團品牌負責人。從2008年首店開業至今,金掌勺從一家10平米的小店,開到了如今30家連鎖門店的規模,在科學經營和管理下,2018年起已基本實現店店盈利。
史影說,2020年那波疫情開始後,餐廳總體受影響不大,甚至兩年間還保持了盈利。在最困難的一段日子裡,他和同事組織員工們推着車去小區門口賣鍋包肉,和社區、醫院談合作送餐,一定程度幫助餐廳度過了難關。
但今年這波疫情的影響,超過了自己的預估。史影說,餐飲業本就利潤不高,很多上市公司淨利也不過二到三個點,只要一兩個月不營業,就有可能導致全年虧損。他舉自己的餐廳為例,暫停堂食後,一家250平米的單店,過去月流水能達到150-160萬,但只做外賣後,流水預計只有三四十萬,只有原來的四分之一。
餐廳員工正在準備外賣盒飯。圖源:受訪者
這樣的情況下,史影的餐廳迅速對外賣業務做出了調整,上線「小份菜」。過去,餐廳的外賣和堂食份量一樣,客單價較高,而為了適應大環境下消費習慣的改變,他們把能縮量的菜都做成了小份,客單價也降了下來,以適應更多單獨或者雙人用餐場景。目前,「小份菜」已經帶動外賣流水增長了一倍。
但疫情走向難以預測,光靠外賣的單一營收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史影的餐廳正計劃推出零售預製菜,以抵消疫情等突發情況對線下餐飲營收的直接影響。
而疫情也讓史影和其他管理者開始思考,如何調整餐廳未來的商業模式。用他的話說,打造「新餐飲」模型。
史影所言的「新餐飲」模型,拆開來看,分為六大板塊。第一是提升堂食用餐體驗,第二是提升外賣場景,第三是建立微信私域企業社群,第四是拓展抖音、快手等直播平台,第五是兼做「新零售」,推出半成品或預包裝食品,在店內、線下商超和電商渠道售賣,第六也是未來重點,就是打造企業IP,創新各類營銷新玩法,同時也做帶有東北文化元素的衍生品。
「但當下,首先是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不然還談什麼之後的發展。」 史影說,疫情是對整個餐飲行業的挑戰,這時候就到了拼功底的時候,看誰的持久力、凝聚力更強,絕不能因為資金鍊、供應鏈產生問題,而讓公司倒閉了。
史影的連鎖餐廳旗下有1500多名員工,從2020年至今,沒有欠過員工一分錢,短暫經營困難時會發半薪,但第二個月情況一好轉,緩發的工資就會悉數補發給員工。
備好的餐食等待送到顧客手中。圖源:受訪者
「我們開始也都比較煩躁,也有消極、壓抑的情緒,但時間長了,反而覺得既然無法改變,那就積極地去面對就好。」他說,現在自己最想聽到的就是勝利的BGM。「疫情清零、堂食解封,這是最能讓我開心的消息。」
02
今年以來,上海和北京的兩撥疫情,讓不少人開啟居家囤貨模式,引爆了生鮮品的市場需求。
「鮮到鮮得」品牌聯合創始人崔陸飛對這一點感受強烈。他的公司主營海鮮凍品,今年線上銷量同比已經翻倍。在京東上海倉物流解封後的第一天,該品牌的5000包舟山帶魚,在上架不到半小時便告售罄。
但崔陸飛還是感到有點遺憾,因為這波銷量大漲並沒能為公司帶來相應的利潤增長。
對海產類生鮮商品來說,冷鏈運輸是重要的一環,也是疫情爆發以來嚴防嚴控的重點環節。各個節點的嚴格管控與安檢下,配送人員緊缺,配送時效隨之受到影響,「鮮到鮮得」的物流成本已然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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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鮮類產品本就利潤微薄,經營成本大漲,為公司帶來的是實實在在的壓力。但崔陸飛表示,公司堅持不漲價,「利潤下降我們自己抗」。他和管理層一致認為,做品牌最忌諱調價,令顧客失去信任。而疫情當前,企業更要承擔起社會責任,保民生保供,維持產品價格穩定。
「這麼抗能扛得住嗎?」 面對這個問題,崔陸飛只是笑笑帶過,隨後樂觀地表示,外界環境變幻莫測,除了拓展業務結構降低經營風險,更要苦練內功。「今年公司已有一系列計劃來提升運營管理效率,包括優化物流倉儲費用,降低倉儲面積,也會內部優化一部分人員。」
事實上,自從2020年疫情爆發,公司業績就面臨諸多挑戰,崔陸飛等管理者也及時做出了多項業務調整。
2020年上半年疫情爆發之初,公司的海鮮凍品銷量暴增,銷售額翻至幾倍,但從下半年開始,市場呈現出「十里不同天」的錯綜複雜。
其中,冷凍品檢出核酸陽性的多起報道,讓消費者對海產凍品望而卻步,本來已經選擇「鮮到鮮得」海產品作為員工福利的企業客戶,也出現了大批量的退單。
令崔陸飛無奈的是,銷量下滑的同時,產品的渠道推廣費用卻上漲明顯。在整個消費環境疲軟的情況下,即使花了比以往更多的錢買流量、搞促銷,想有效拉升銷售額仍然非常吃力。
崔陸飛說,2020年整體業績在上半年銷量帶動下尚算不錯,但到了2021年,增長乏力盡顯,公司隨之開始了業務調整。
他和同事努力拓展原有to B業務以外的C端新業務。線下招募經銷商,將業務鋪設到全國;線上則開始嘗試直播帶貨,以及更具業務前景的企業團購等新模式。然而,拓展新業務也增加了相應的渠道運營成本,加之銷量增長放緩,導致2021年公司出現「挺嚴重的虧損」。
崔陸飛說,好在去年投入成本鋪設的新業務目前進展不錯,雖然疫情後渠道和運營費用一直在增長,但業務體量上來以後,物流和各項成本還有更多優化空間。
今年頭幾個月,居家辦公再次帶動了短期內的銷售增長,但崔陸飛對此反應平靜。他認為,公司業績的長期增長還是要看整體經濟環境,不能過於依賴短期市場。
他對今年公司的整體經營方向保持「謹慎樂觀」。謹慎是指在新的業務擴張、人員招聘和資源投入方面持謹慎態度;樂觀則是在已跑通的業務板塊適當加大投入,來增強公司的盈利能力。
疫情下的這兩年,不少海產企業紛紛倒下,崔陸飛所在的企業也面臨重重挑戰。但他說,自己沒空「焦慮」,因為時間都花在了和員工全身心鑽研新業務上。而行動,永遠是解決焦慮的最好辦法。
03
「幸虧及時轉型度過了最難的兩個月,再遲一點公司就發不出工資了。」Brook現在想想都覺得很幸運。
從英國畢業回國後,Brook和一名瑞典同學合夥開啟了創業之路。因為合伙人熟悉歐洲市場,所以他們選擇以巧克力等國外快消品做突破口,從事進出口貿易。他們在寧波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主要面向的客戶和市場卻都在上海。
2020年疫情剛開始時,Brook的公司還處在起步階段。在「囤貨潮」的需求帶動下,公司發展得比較順利,很快成為了兩個國外品牌的中國銷售代理。
但2020年下半年開始,國際物流價格飛漲,公司的麻煩隨之而來。Brook說,一方面是國際物流價格居高不下,每十萬塊的貨物物流成本比原來高五千甚至一萬,這些成本都需要代理商承擔;另一方面,物流時間也在延長,因為多了消殺環節,以及一些貨物積壓的原因,海關清關時間基本延長了一到兩個月。
Brook當時代理的主要是巧克力和咖啡。他告訴霞光社,巧克力一般保質期一年,大型商超要求進倉食品保質期要大於六個月。如果物流時間太長,上架銷售時間就會變短,臨期只能打折出售,「利潤就沒法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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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Brook的公司同時進口了三批貨,定金已經付了,但其中兩批都因為疫情而無法順利發貨。眼看公司現金流吃緊,Brook與合伙人商量後,決定從銷售代理商轉型成為品牌諮詢公司。
憑藉公司曾從事進出口貿易的經驗,以及過程中累積的銷售渠道,Brook開始給那些希望進入中國市場的歐洲本土快消品牌提供諮詢服務。從前期市場調查、商標註冊、中文品牌名稱確定、銷售規劃方面給出建議,而到品牌方進入中國後,他們還會協助對接銷售代理或渠道商,並在建立渠道後為品牌提供銷售報告,協助評估銷售市場的變化。
船小好調頭,Brook的公司轉型之後,總體經營情況正在慢慢好轉。
「以前我們做代理,因為要拿貨銷售,所以資金占用比較高,且物流成本不可控,疫情後現金流一下變得很緊張。轉型品牌諮詢後,雖然諮詢費比做進口商利潤低很多,但這樣的輕資產模式對現金流影響不大,讓我們能活下去,熬過疫情。」
Brook 說,疫情當下,商家們也都互相理解,公司的一些老客戶降低了預付金比例,有的甚至直接不需要定金。而下游的銷售渠道,為了保證貨源充足,滿足人們的囤貨需求,也更願意接納一些在中國知名度不高的新品牌入駐。「這對我們來說反而是機會。」他說。
結合之前的從業經驗,Brook如今會給下游銷售商優先引進保質期長,對物流要求低,預付定金比例少的酒和化妝品品牌,這樣的商品銷售起來壓力也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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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有新的困難,我還是期盼疫情早點結束,這樣生意好做些,大家都能過得更好。」 Brook說。
04
塔拉是線上新興寵物食品品牌久生(Joyzone)的創始人。該品牌2020年9月上線,產品產地位於山東,倉庫在崑山,而顧客則集中於江浙滬、珠三角和北京等一二線城市。
這兩年,藉助高效便捷的物流網絡,塔拉的產品被源源不斷地送至全國各地的客戶手中,生意開始小有起色。
但變化來的猝不及防。今年4月1日,崑山倉因疫情原因突然接到封閉通知,原本準備卡着時間「突圍」的大貨車,也沒來得及運貨出去。一直到5月7日,崑山倉才「解封」,但塔拉形容,通往顧客的配送之路依然艱難。
「平均每天有15%-20%的訂單是發不出去的。」塔拉告訴霞光社。對寵物主們來說,貓狗糧是日常必備「剛需」,這種情況下,塔拉和顧客雙方都很着急。
為了將貓狗糧順利送達顧客手中,除了崑山倉庫外,塔拉的公司又新增加了北京、山東、湖北三個新倉庫。
同時,在運力緊缺情況下,塔拉也努力尋找願意從山東產地運貨到各地倉庫的貨車師傅。
但塔拉沒想到的是,光是貨運司機這一環,就突發狀況頻出。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一位貨車司機,在交貨時卻突然被健康寶彈窗,讓當天的配送功虧一簣。而另一位貨車司機,則是從早上6點起,整整12個小時卡在北京某檢查站等待消殺,到了晚上還沒挪過窩。在此期間,作為外地來的貨車,這名司機還一直在被勸返。
「一路上就像是在層層闖關,每到一個收費站、檢查站都可能會遇到問題。」原本只需要走一兩天的貨運路線,現在要走五、六天,而運費也已經漲到了原來的3倍。
不僅是從產地到倉庫的物流成本上升,從倉庫到顧客手裡的發貨成本也在「猛漲」。不久前,倉庫曾發出一單6公斤售價300多元的產品,而這單的運費就花了94塊錢,幾乎是售價的三分之一。而這些花費都需要塔拉「倒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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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受訪者
一方面上升的倉儲成本和物流成本要靠商家自己來抗,另一方面囤貨需要壓錢,發不了貨無法實現現金回籠,再加上電商平台14天的賬期,讓此類中小企業在現金流方面「壓力山大」。
但塔拉對未來預期仍然積極。她說,雖然供應鏈與物流不暢,讓公司貨運成本一再增長,但由於一直以來的穩健經營,她已做好了預留6個月員工工資的財務規劃。在她看來,遇到疫情這樣的偶發「黑天鵝事件」,最重要的就是「撐下去」。
05
以下為霞光社與京新基金合伙人宋剛的對談內容,經霞光社整理。
目前大環境的情況大家有目共睹,但我還是建議大家保持樂觀心態。
現階段,大部分投資機構都是「捂緊錢袋子」的態度,多看少投,出手非常謹慎。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有兩方面,一方面是退出渠道「收窄」。目前投資機構主流的退出方式都是通過上市來實現,但是現在一二級市場倒掛的情況非常嚴重。我們統計,往年港股每個季度大概要上市30-40家企業,但是今年一季度只有10多家企業成功上市,跟往年相比少了一半。
而且就算順利上市,很多公司的股價表現也不理想,甚至開盤就破發。部分企業的IPO的市值甚至比Pre-IPO輪的估值還低,通俗一點講就是投資機構投出去的錢是賠的。
另一方面融資的總量也在減少。從總量上來看,今年一季度融資額度只有往常的一成多,以往一季度市場整體可以融到1000億左右的規模,今年才只有100多億。
以上兩個原因疊加在一起,導致很多機構以往依賴的募資和投資流程發生很大變化。投出去的項目即使上市,退出的時候也可能「賠錢」。綜合項目回報率降低後,又導致機構出手更加謹慎,從而陷入一種「惡性循環」。
舉一個我們自己參投項目的例子,這家公司的經營方向是互聯網醫療,疫情期間公司通過管理方式和服務升級等一系列舉措積極調整,取得不錯的效果,實現了連續兩年業務翻倍增長。現在該公司已經走到了上市階段,但是二級市場給出的融資額度和估值,跟之前的預期有很大差距。於是公司管理層也開始糾結,是接受以較低估值先上市,還是再等等時機。
06
以下為霞光社與英諾天使基金合伙人王晟的對談內容,經霞光社整理。
大家已經形成一種共識,疫情之下實體經濟實體的影響更大,線上業務受到的影響會小很多。
這本身沒有問題,不過站在投資人的角度觀察,並沒有上面那麼簡單。我們認為如果企業對實體供應鏈的依賴度高,那麼影響就更大;如果銷售的是虛擬產品或者虛擬服務,相對影響就小一些。
如果按照企業發展的不同階段來看,假設企業已經明確了業務場景,正在推動業務和收入向前發展,那受到的影響可能比較大,因為疫情使消費者變得更謹慎了。如果企業還處在高投入階段,正在鑽研技術和專利,那可能影響就沒那麼大。
舉個例子,我們投資過一家企業,他們主要消費場景在線下。2019年底,公司連開了11家店,投入了1000多萬的資金。沒想到2020年開年新冠疫情突然來襲,一直持續到6月份他們的店都沒能正常經營,先後經歷了裁員、抵押資產等危險情況。好在2020年下半年他們逐漸恢復了元氣,年底又擴張了10餘家新店,可是到了今年又面臨着很大挑戰。
還有一家主要做消費品的企業,他們受供應鏈影響就很大。這家公司的供應鏈工廠在山東,因為疫情的關係工廠斷斷續續沒有開工,所有的物料都運不進廠、產品也送不出來,現在團隊還在積極想辦法解決。
所以疫情帶給企業的影響是多個層面的,無論是線上還是線下,或多或少都有所改變。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一般會建議企業控制好現金流,熬過去。對那些收入比較好、受疫情影響較小的企業,我們建議它鞏固自己的行業優勢,不建議加大投入做多元化嘗試或者做大量市場宣傳等。
就整個風投行業來看,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有明顯的收縮態勢。很多同行今年減少了出手次數,但我們依然堅持高速投資,今年已經出手了十餘次。
不過我們內部也一直強調要提高項目標準,手要「緊」一點,以前是看到優秀的創業者的就投,現在得是非常出色才可能拿到融資。
公司的投資邏輯也在變化,過去更多關注的是方向和賽道,所謂「人對」「事對」就行,現在還關注「環境對」。不僅要看項目的團隊、能力,還要結合全球經濟走勢、各國之間關係和相關政策做綜合判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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