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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邁,旅遊勝地,泰國第二大城市。一群中國媽媽帶着孩子來到這裡。她們不像海淀媽媽,用黃莊大大小小的補習班堆出金字塔頂層的學位,也不像順義媽媽,能豪擲千金地把最好的教育放在家門口。成為「清邁媽媽」是一個更經濟實惠的選擇。這裡有16所國際學校,一年學費在2-8萬元之間,最貴的15萬元,是國內的一半甚至三分之一。

來清邁之前,媽媽們曾是世界500強公司的員工、舞蹈老師、瑜伽館的老闆,經濟上,大家頂破天都只能算「中產」,「但要在能力範圍內給孩子最好的」,有人甚至拿出前半生攢下的百萬元教育資金,賭孩子的一個未來。

在這裡,孩子們可以接受與歐美世界名校掛鈎的IB、AP、A-Level 教制,國際學校里一個班20個人,任課老師來自英、美、澳、加等英語國家,全英文教學,下午兩三點放學,可以四處撒野,蹦床、沙地、梯田、草坪構築起他們的童年。申上名校是他們的終點——但抵達不了也沒關係,「我不介意他長大後當一名廚師」,一位清邁媽媽說。不過,她很快補上一句:「比如米其林大廚那樣的。」

清邁媽媽們永遠在「雞娃」與「佛系」間反覆橫跳。她們憧憬着住一棟帶院子的別墅,在度假般的日子裡陪孩子完成學業,但生活的真相是否如此,總要經歷過才明白。



文|曾詩雅

編輯|金匝

圖|受訪者提供(特殊標註除外)

分叉路

飛機抵達泰國清邁機場後,新生活就開始了。49歲的李瀟走在人群中很顯眼,她留着一頭黑長捲髮,後背永遠挺拔。她曾是一名舞蹈演員,獲過全國性的舞蹈職業組冠軍,擔任過世界級舞蹈大賽的評審……不過,過去的光彩都留在了國內,眼下,她馬上要成為一名「清邁媽媽」。

李瀟背着雙肩包,推着兩隻巨大的行李箱,其中一隻手還緊緊攥着入境資料包。她不時低頭,注意身旁的兒子六六有沒有跟上。眼前出現的所有指示牌,寫滿了「扭成行」的泰文和李瀟並不熟悉的英文,人群走到哪兒,她就拉着六六到哪兒,一切都是茫然、未知,「緊張,卻讓人興奮」。

六六今年9歲,瘦瘦小小,鼻樑上架一副藍色眼鏡。兩個月前,他還是四川成都一所小學的二年級學生,寫作業到晚上八九點是常態。一個夜晚,李瀟面對老師留給六六的作業,忍不住發出疑問:「我不明白,為什麼寫作業需要讓孩子抄試卷?連A、B、C選項,甚至連插畫都要一模一樣抄下來?」最後,她催促六六去洗漱,自己替他抄完了。

她早早察覺到,國內的應試教育並不適合六六——兒子的手指上已經顯現出繭子,「黑黑的、凹下去,看着心疼」。上網課之後,六六近視了,不得不戴起眼鏡,也有了駝背。最讓李瀟難過的是,六六開始頻繁地眨眼,她帶他去醫院,醫生診斷為小兒抽動症,「壓力太大了」。

去清邁上國際學校,是朋友給李瀟的建議,「算是我能力範圍內能給到孩子最好的」。她是一位單親媽媽,做舞蹈老師這些年,她在成都買了房,也為孩子攢下了一筆百萬教育基金——這筆錢,正適合用來去清邁留學。

她算了算,比起歐美國家,清邁物價不高,16所國際學校的學費都不貴,是國內的一半甚至更少。更重要的是,比起成績,那裡的教育更注重孩子的求知慾和好奇心。她看過一堂清邁國際學校的生物課,會讓孩子們親自養大植物,把家裡的塑料空瓶拿去學校做火箭模型,非常注重動手實驗能力,而且鼓勵孩子們質疑老師。

看了幾天資料後,李瀟就決定動身,找中介、辦手續、出國……這位媽媽自稱「做決定向來很快」,年輕時,她也是一拍腦門,決定一個人去香港當舞蹈老師,一去就是六年。孩子的適應能力遠比媽媽們設想的快,最初,李瀟也擔心過六六會因為與朋友們分離而難過,但一聽說「去了就沒有這麼多作業」,六六迅速接受了,還說「希望所有的同學都能去」。

2022年4月,這對母子入住了清邁一棟嶄新的白色小院。房子花兩天就租好了,租金只要3800元/月,距離六六要上的國際學校也只有4分鐘車程。車子也在一天內買好,二手的,不到5萬元人民幣。正式入住新家那一天,李瀟和六六把屋裡的瓷磚擦得鋥亮,一起看着落地窗外的一整排芭蕉披着陽光搖動。

李瀟家院子的一角

吳含欣來清邁是順其自然。與來自荷蘭的丈夫組建家庭後,她在泰國曼谷生下了Bob,小朋友7個月後又被帶到象島,光着腳在沙灘上跑了兩年,追過大象,也目睹野豬從家門口經過。長到3歲時,因為象島上沒有國際幼兒園,一家人就來到了清邁。如今,Bob與六六是同班同學。國內的雞娃、內卷與這個家庭無關,當聽到中國小孩有時作業要寫到夜裡十一二點,吳含欣發出「天吶」「太恐怖」的感概。她屬於清邁這撥里徹底躺平、佛系的中國媽媽,就願意一直待在這裡,「我完全可以接受我的孩子是個普通人」。

比起快速決定的李瀟、隨遇而安的吳含欣,何文君來清邁的計劃更縝密、周全。她在清邁已經生活了5年,正準備舉家搬去曼谷。她原本的計劃是,孩子從清邁的幼兒園畢業後,一家人就去馬來西亞吉隆坡,但因為疫情影響了簽證,她才決定改道曼谷。

在何文君的規劃里,清邁只是孩子過渡的跳板,她的最終目標是讓孩子「爬藤」,上名校。她的兒子小從,即將就讀的那所曼谷國際學校,每年會有五十多位學生拿到世界排名前三十大學的offer,其中三十多位會進入世界排名前十的大學,「加起來比清邁所有國際學校拿到的offer都多」。

這幾乎是每個清邁媽媽都要面臨的選擇,一面是快樂童年的守護,另一面是未來升學的考慮。要麼「卷」,要麼「佛」,命運分叉之後,沒有回頭路可走。

圖源視覺中國

青草香

為什麼是清邁,不是曼谷,或者其他城市?

清邁媽媽們的理由是,除了「16所國際學校」的教育誘惑,還有清邁的城市氣質,給她們留下了深刻印象。

2014年,何文君在看了電影《泰囧》後來到清邁。那是一個雨季,驟雨砸在清邁古城裡老舊的橫樑木上,芭蕉葉、棕櫚葉簌簌地抖落着雨珠,清邁人熱情地招呼着何文君進店避雨。在上海生活了27年的何文君習慣了大樓、車流、流淌着的霓虹燈光,但在這一刻,城市全被澆洗乾淨,只剩下安逸。此後,幾乎每年,何文君都會來泰國,她也去過曼谷,但潑水節時有人拿水槍滋了她7個月大的兒子,為此,她對整座城市都感到生氣。相比之下,清邁人溫柔、熱心,總是笑臉相迎。

「他們身上有一種silly fun(傻樂)。」32歲的小熊也在清邁生活,她見過這裡的人花一兩百泰銖吃個路邊攤都能高興地跳舞,咖啡店的老闆每個月掙的錢和打工仔一樣多照樣每天嘻嘻哈哈。清邁人愛在山野上吹着風騎摩托,在瀑布旁扯塊布就野餐,素貼山下的村子裡隱居着一群藝術家,寧曼路上隨便一拐就是一家設計師小店,這裡的咖啡店就算每天逛一家,一年365天都逛不完——清邁無疑是輕盈、恬靜、文藝的。

吳含欣喜歡花草,熱帶植物總是色彩明艷,生命力囂張。離開象島後,她和丈夫把行李寄去清邁,然後去了西班牙的巴塞羅那。他們曾考慮過,是否要帶着孩子在巴塞羅那定居,那時正值秋天,巴塞羅那公路邊的山野光禿禿,滿眼褐黃,吳含欣覺得不習慣,總想着泰國熟悉的青草香。

的確,生活在清邁的孩子,日子也散發着青草香。六六第一天上學,李瀟很擔心:「我兒子的英語水平真的是零。」但是開學第一天,小男孩回家後一臉開心,說自己交到了朋友。「你上課聽得懂嗎?」李瀟狐疑地問。「聽不懂,但是黑板顯示屏上會有動畫,猜也猜到了。」

孩子們在國際學校里是自由的:上課時圍坐一桌,可以坐着、站着、躺着,以最舒服的方式學習就行。開學沒幾天,另一位清邁媽媽陳靜嚇到了,兒子花生回家說:「我們沒有上課啊,每天都是玩遊戲。」她去學校打聽,才得知上課的方式是:「老師講一段,孩子們討論一段,時不時再插播個小遊戲,花生認為,這根本就不是上課。」

李瀟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六六有一次上數學課,恰逢清邁雨過天晴,窗外的藍天正好,青草上還掛着雨水,數學老師索性放下課本,帶着孩子們在室外丈量起操場的長度,六六回來說,玩了一下午。這種「寓教於樂」,李瀟很滿意。作業的選擇有時也是自由的,分為可做、可不做。當然,清邁的中國媽媽們普遍要求孩子「做」。好在量不多,下午三點半,李瀟接到放學的六六時,他基本上都已經在課間完成了作業。

雨過天晴,六六在操場上上數學課

這也是邵雅覺得最理想的狀態。她原本在國內經營一家瑜伽館,因為疫情的緣故,在家上了一年網課後,讀初三的女兒佳宜,成績掉到了年級三百多名。她與佳宜聊起去清邁,「在國內的話,你想上一個好高中是不可能了,現在有另外一條路,你願意走嗎?」剛來清邁時,正值清邁疫情高發期,女兒佳宜只能在家上網課,第一周結束,佳宜告訴她,老師布置了作業:「呼吸新鮮空氣!」她覺得搞笑,怎麼可能,不相信,自己用翻譯器去學校的App上查看,竟然是真的。

來清邁兩個多月,李瀟覺得六六看起來更自信了,他不再頻繁地眨眼,開始大膽地表達。過去,李瀟問過六六將來想做什麼,兒子一臉茫然,不安地說:「媽媽,我現在還沒有理想。」但最近,他會搖晃着小腦袋說:「媽媽,我想當個商人,巴菲特那樣的。」

一切都沿着李瀟的預想發展,清邁媽媽之間洋溢着輕鬆、快樂的氛圍,雞娃、內卷,似乎很少見。李瀟所在的家長群里有個英國人,是前橄欖球隊的教練,她熱情地讓孩子們來自己家學橄欖球,「不收錢,大家湊個場地費就好」。因為擔心兒子的英語水平,李瀟還給學校老師寫過郵件,想讓老師安排一位中國小孩當六六同桌。老師回她:「當然可以了,還有什麼我能幫得上的嗎?」這些來自異國的善意,讓這位媽媽對接下去的生活信心倍增。

陳靜的兒子花生所在的班級

沸騰

但清邁媽媽們的「佛系」,並不會持續太久,適應當地後,她們骨子裡的「雞娃」血液,很快沸騰起來。

清邁的入學門檻不高,幼兒園階段幾乎交錢就能上國際學校,年齡大一些,要參加面試、筆試。李瀟給六六上了幾天的英語突擊課,背了自我介紹和幾個瓜果蔬菜的單詞,就通過了,但邁進小學校門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六六的英文水平,她反覆強調:「真的是零,zero,再差就是負數的程度。」為了讓六六的英語快點跟上班級進度,每天放學後,李瀟都會把他送去英語機構補習,周六全天,周日上午還請了一位澳洲老太太來家中陪孩子練口語。她挺滿意自己的「惡補」:「現在來了兩個月,他上課至少能聽懂百分之二三十了。」

邵雅的女兒佳宜,中考時120分的英語卷子,大概能考90多分,這樣的水平足以通過國際學校的筆試,但距離跟上課程依然有些差距。因此,每周一、三、五的晚上,佳宜都有1小時的英語補習課,每節差不多100元人民幣。邵雅很滿足,她感慨:「與國內相比,便宜太多了。」佳宜讀初一時,她請過一位加拿大籍的老師練口語,也是一個小時,480元一節。

此外,在佳宜的日程表里,周二、四放學後要練習高爾夫,周六還會有三個小時跟着清邁大學的一位教授學畫畫,周日則是學吉他。在邵雅眼中,這些甚至都算不上補課,她講起佳宜初中時:「語文、數學、英語、物理……當時大家都補,周五晚上補,周六補一天,周日給她留半天寫作業,半天帶她出去玩。」

佳宜上高爾夫球課

在清邁,英語之外,孩子們的補課方向,似乎更願意向音樂、繪畫、體育等興趣靠攏。小從在清邁的國際幼兒園上了兩年,到4歲時,何文君給他請來了教英語、小提琴的家教老師,價格同樣實惠,小提琴一節課兩百元人民幣不到,英語一百多人民幣一小時。小提琴老師是位泰國人,「有着齋煙煙(泰語音譯,慢悠悠)」的性格。第一天上課,小從才摸了15分鐘小提琴,不想練了,老師就拉着他開始畫畫。何文君有些失望,覺得老師不靠譜,甚至產生辭退的念頭。「清邁的教育資源,不可能培養出谷愛凌那樣的小孩。」她覺得,清邁有老師,但頂尖老師少,所以很難培養出一個頂尖的孩子。

在國內時,陳靜的兒子花生最喜歡的運動是美式橄欖球和國際象棋,但在清邁,她也找不到合適的教練。其實,花生所在的國際學校里就設有國際象棋俱樂部,但第一任老師成為了花生的手下敗將,第二任老師也只能和他打個平手,陳靜覺得那些人沒有實力教他更進一步。好在,一位希臘的國際象棋大師來清邁養老,正好可以給孩子上課。

住在何文君家斜對面的鄰居,也是一戶中國家庭,他們有個和小從差不多大的男孩。何文君至今記得這家孩子的學習安排:一、三、五晚上是雷打不動的小提琴課,其餘的日子是補第二、第三外語——西班牙語和法語,網球課、鋼琴課、樂理課,都塞在其他空閒的時間。「每次經過他們家門口都能聽到音樂聲和外語聲,永遠在學習。」難得有一次,何文君約這家人一起出門玩,午後,她丈夫帶着小從去泳池游泳,這家人的孩子卻被家長要求在房間內寫作業,除了學校布置的,「他們家每天還會自己給孩子安排作業」。

何文君能夠理解這麼做的初衷。「如果學校的天花板很低,它就會限制孩子的高度。」清邁的五年期很快到了,她們一家搬去了曼谷。到了曼谷,小從每天依然會有一小時的練琴時間。「今年體育拿一個獎,明年藝術拿一個獎……每年要在不同的項目里獲獎。」何文君細數曼谷媽媽們的打算,這些獎項,都會成為孩子們未來的「藤校」申請書上光輝的一行。

曼谷是不一樣的。何文君聽聞過曼谷媽媽的一場「戰爭」。一位好的網球教練在曼谷總是搶手的,他的時間早已被家長們瓜分完畢。有家長想出了辦法,集結了四個孩子的家長,給教練開出「上同樣的課,收五份錢」的條件,讓他回絕掉另一邊答應一對一授課的家長。就這樣,五位曼谷媽媽聯手,成功從另一位曼谷媽媽手中撬走了這位教練。

這是清邁媽媽們必須要面對的現實:清邁給不了更好的教育資源。和鄰居最後一次集體旅行時,一位清邁媽媽對着要搬去曼谷的何文君說:「我真的不理解,有些家長為什麼不離開清邁?」何文君並沒有多解釋,只是點了點頭:「是時候離開了。」

「邁村」

中國媽媽們習慣把清邁叫作「邁村」。

沒有博物館,也沒有科技館,這裡確實更像一個自然村莊,孩子們的遊玩地多是公園、梯田和沙地。何文君承認,環境真的很好,「但也真的太鄉下,限制孩子成長」。在清邁待得久了,去了曼谷,小從會「對一切都充滿好奇」,車水馬龍的道路是新鮮的,商場裡的遊樂場是格外吸引人的,那些在上海司空見慣的都市風情,來清邁後被何文君一度摒棄,如今又成了孩子眼中的「新世界」。

不單是孩子,大人們久居的念頭,也會逐漸在清邁寂寥的山野里消解。住在清邁時,一開始是愜意的,但後來,為了逃離「邁村」的寂寥,一到假期,何文君就會和家人火速離開清邁,像出籠的鳥一樣,去熱鬧的曼谷和普吉島,去更廣闊的境外。

何文君回憶清邁生活,「村」的那一面是不容忽視的。剛到清邁,小從就被蚊蟲咬了二三十個大包,眼睛腫起來,去醫院治療後才慢慢好起來。醫療是影響家長們城市選擇的因素。何文君並不信任清邁的醫療,她舉出例子,朋友的孩子得了過敏性紫癜,「過了15天才診斷出來」。吳含欣也看到了朋友的遭遇:因為肚子疼去看醫生,被診斷是闌尾炎,可是闌尾割了之後,肚子還疼,才發現是誤診。

媽媽們也是抵達清邁後才發現,自己與「邁村」是否適配。在清邁的房子裡,何文君一家與螞蟻進行過漫長的鬥爭,院子裡、沙發後、廚房中,都投下螞蟻藥,端掉整個螞蟻窩,這樣的故事反覆發生。雖然換了很多次藥,每個月安排除蟲公司上門,但螞蟻們安靜一陣,之後總是復甦。

壁虎、水蛇這些不速之客,也讓媽媽們尖叫連連。「院子裡來過蠍子、蜈蚣,下雨的時候還看見過鱔魚。」邵雅一一細數。她原以為女兒佳宜也會忌憚蟲子們,但養女兒到第15年,她才知道,佳宜如此熱愛自然與動物。她每天晚上就去抓壁虎玩,花紋的,粉紅色的,各種大小的,千奇百怪的,還有那些飛過來的奇奇怪怪的蟲子,她都願意養着。來了清邁之後,佳宜養了貓、養了狗,養了烏龜,還養了一條小蛇。最近,看到樹上竄來竄去的松鼠,她也想養一隻。

佳宜養的貓和狗

這位40歲的媽媽感覺,自己有些跟不上女兒的步伐了。在清邁,邵雅幾乎沒有可以聊天的朋友,交際圈裡都是中國媽媽。因為聽不懂英文,學校召開家長會,她只能缺席,但她內心還是渴望參與到孩子的生活。在清邁上了半年課,佳宜拿到了學校的獎學金。「整個高一,只有她一個。」她講起佳宜獲得獎學金那天,她特意去了學校,拍了視頻,回家後,再用翻譯器一句一句來看,通過這樣的特殊方式感受女兒的高光時刻。

除了媽媽們自身的價值感,夫妻關係也是考驗。為了保證清邁留學的費用,大多數陪讀家庭,只有媽媽一方跟在孩子身邊,爸爸們留在國內掙錢。何文君記得,有一次和丈夫一起去學校接小從,她在車裡等,丈夫去教室後被一群陪讀媽媽圍住,其中有人直接開口問他要微信號,邀請這位爸爸去「聯誼」。她不贊同夫妻分離兩地的陪讀模式,在清邁的這幾年,那些夫妻的花邊故事她聽了不少,才更堅持一家人一起去曼谷。

候鳥

從一家世界500強的房企離開後,陳靜和丈夫在清邁經營一家留學中介機構,他們的賬號「花生米爸在清邁」,這兩個月里收到了至少2000多份「清邁留學」的諮詢。但她同時也承認,有一部分人正在離開清邁。

陳靜談起,大概五六年前,最早來清邁的中國家長是一群高知人群,後來到了2018年左右,很多人跟風,等疫情發生後,這些人中的一部分又會回到國內。有一部分家長是因為上網課,親眼看到孩子們課堂什麼樣,無法理解這邊的教育理念,甚至直接質疑:「老師上課,就給孩子放了一段動畫片,我為什麼要花這個冤枉錢?」

還有一類,是因為經濟問題,畢竟來清邁的都不是財富自由的家庭。陪讀簽證不允許家長們工作,但也有一家人來到清邁以開民宿、開中介、開餐廳為生,疫情之下,生意做不下去,整個家在清邁的根基都會搖晃。

李瀟想過,給自己和六六準備的百萬存款,即使她五年內不工作,一年20萬元,也夠母子二人在泰國生活。但她並不是沒有錢的擔憂,最近也在摸索新的賺錢方式,比如在互聯網上做國際婚戀,在短視頻平台開直播教人跳舞。邵雅也是如此,不想放棄瑜伽老師的過去,她去清邁的一家瑜伽館上公益課,也給在國內的學員們上網課。

可即便是離開清邁,也不是沒有新的煩惱。來到曼谷讀小學的小從有些不適應,跟不上課堂進度,那陣子由於疫情,全校學生都在家上網課,何文君的丈夫就承擔起補習老師的角色。小從在清邁下了課後瘋跑的日子結束了,丈夫盯着小從做題,兩三個小時解答不出,也得堅持孩子必須坐在課桌前。何文君覺得,丈夫把孩子逼得太緊,說過幾句,但她內心同樣也因為孩子的掉隊而感到焦慮。

比起清邁,曼谷學校的課程難度陡然上了好幾個台階。小從有次做閱讀理解,內容是關於泰國歷史的,當過英文翻譯的何文君發覺,如果不翻詞典,她也根本看不懂。一周的數學網課結束後,乘除法都教完了,下一章就是分數,她對照國內一年級的課程,「進度真的太快了」。她覺得「雞娃」似乎不可避免,因為「爬藤」申請名校時,小從要面對的不只是同校同學,不只是全泰國學生,而是來自世界各地的孩子。

湄南河邊,何文君看到了與黃浦江相似的夜景,觸天的樓宇亮着閃耀的燈火,雜沓的車輛,喧鬧的人群都回來了。在她的社交網絡里,總是塞滿了中國媽媽們來泰國陪讀的提問,「清邁哪所國際學校最好」「選曼谷還是選清邁」「要相信清邁哪所中介」。而現實的遭遇,很難用一兩句來表達清楚。

不得不承認,清邁媽媽們像候鳥一樣,為了孩子,飛出中國,在清邁短暫棲息後,又飛到曼谷,飛到新加坡、加拿大、澳大利亞……就像在泰國待了快10年的吳含欣雖然覺得,「清邁更像自己的故鄉」,但是她未來大概率會搬去孩子大學所在的國家生活。女兒佳宜也告訴過邵雅,以後肯定會考出泰國,為了更快追上女兒的步伐,邵雅決定,等清邁的線下培訓機構恢復營業後,她就報名補習英語。

何文君講起自己家斜對面的那棟小樓:「前住戶一家去了新加坡後,又新搬來一戶中國家庭,不過,下個月,他們就打算去曼谷了。」

清邁夜景圖源視覺中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除陳靜外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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