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文｜西坡

每到開學日，媒體上都會洋溢着一種溫情脈脈的氣氛，仿佛大家都忘了真實的校園是怎樣的。問題在於，媒體上的文章做的再漂亮，孩子也是看不到的，只會給家長看到。所以這變成了成年人之間的互相欺騙。

媒體負責告訴家長，學校是一個童話一樣的好地方，孩子可以在那裡學知識、交朋友，於是家長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孩子離開之後的自由時光。而我，決定做一回指出國王沒穿衣服的倒霉孩子。

現代的學校，就其核心職能來講，不是傳授知識的地方。每個成年人都可以誠實地回想一下，你在學校里學到的哪些東西，指導了你的工作與人生呢？肯定是有的，比如認字、算數，但這些基礎性的東西不去上學也能學會。稍微超出基礎以上的東西，在成年人的生活中都會失去實用性。

所以總有腦子缺根筋的人建議，高考取消英語和數學。學校的核心職能固然不是傳授知識，但取消英語和數學的建議更荒唐。為什麼？因為學校總要存在，不學英語和數學，學什麼呢？換成別的，只會更加浪費生命，甚至可能會造成禍害。

英語和數學對大多數成年人固然無用，但它們已經是最無害的科目了。學習英語和數學，人只會對自己的智力不滿。改成學別的，一茬茬孩子在荷爾蒙最旺盛的時期不定去哪裡發泄呢。

這就可以說到學校真正的功能，也是我要告訴大家的真相：學校主要不是為了傳授知識的，而是為了傳授紀律的。學校是對孩子進行社會化的地方。老師的任務，就是通過或明或暗的方式告訴孩子，我們是個怎樣的社會，我們需要什麼樣的人，你要如何跟你的同齡人相處和競爭。

我並不反對學校制度，相反，我反對貿然脫離學校，去搞什麼家庭教育、國學私塾。學校固然扼殺天性，但那些半吊子的國學私塾，是以更殘忍的方式把孩子培養成盆景。對於大多數家庭來說，把孩子送去學校是最不壞的選擇。但我們要知道學校是什麼，才能更清醒地幫助孩子。

學校是教紀律的地方。紀律性對人的成長來講是必要的。一味讓孩子「發揮天性」，就像給他一盒畫筆讓他胡亂塗抹一樣，三歲的時候塗出來是什麼樣，十三歲塗出來還是什麼樣。

但過當的紀律，是有害的，為了紀律而紀律，是愚蠢的。很多家長不明白這一點，不光要求孩子無條件配合老師，自己在家長群里也跟孩子一樣乖巧聽話。老師隨便說點什麼，下邊齊刷刷的點讚。有人至死是少年，有人至死是少先隊員。

家庭是學校的平衡器。如果孩子在學校繃得太緊，家庭應該是他放鬆的地方。

反過來，學校也是家庭的平衡器。不排除有的家庭極度困難，或者有的家長不負責任，那麼學校就應該識別並幫助這樣的孩子。

我正在讀一本童書，羅爾德·達爾的《瑪蒂爾達》。故事的主人公瑪蒂爾達是一個天才兒童，還沒上學就自己讀完了大多數經典作家的作品，狄更斯、簡·奧斯汀、海明威等等。但是她爸爸是個奸詐的二手汽車商，媽媽是個庸俗的女人，他們在家裡只喜歡看電視，堅決反對孩子讀書。瑪蒂爾達上學之後，遇到了一個很好的老師，亨尼小姐。亨尼小姐發現了瑪蒂爾達的天才，也發現了她父母的不靠譜，一直關照她。但學校的校長特朗奇布爾小姐，又是一個惡毒的人物，以折磨孩子為樂。

作為童書的主角，瑪蒂爾達當然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她用聰明才智教訓了特朗奇布爾校長，父母離開了，她跟善良的亨尼小姐生活在了一起。可現實中的孩子，並沒有幸福的結局等着他們。

如果你是家長，你要意識到，你的孩子是有可能遇到特朗奇布爾校長的。他們不會壞的那麼明顯，而是可能會以對孩子負責的名義，在孩子身上發泄自己的陰暗與扭曲。你要相信孩子，鼓勵孩子講出自己的真實感受，不要堵住孩子的情緒出口。

如果你是老師，若你是亨尼小姐那樣的老師，整個社會都要跟你說聲感謝。此外我想要澄清一下，這篇文章絕不是要默認老師是反面角色。我只是想要提醒，學校和教室天然具有規訓功能，課堂需要紀律，但也要注意紀律的副作用。

無論家長還是老師，都應該知道，生命不是為了聽話而存在的。

每個人都會遇到許多老師，有喜歡的，也有討厭的。據我的觀察，那些可愛的老師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在內心深處把孩子和自己都當成有缺陷也會閃光的平凡個體。

而那些令人厭惡的老師也有一個特點，他們在自己的生活中是空虛的，不滿足的，他們把自己的不如意帶到課堂上，利用年齡的優勢、身份的優勢，在幼小的孩子身上尋找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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