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石舞台

▲（視覺中國 / 圖）

文｜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徐仁雄

2022年9月6日，特拉斯前往蘇格蘭的巴爾莫勒爾城堡，由女王任命為英國新任首相。多年來，女王在白金漢宮任命了14位首相，這一次，她打破了地點傳統。

競選前後，特拉斯曾被各路媒體稱為另一個撒切爾。的確，在體態、姿勢和穿衣風格上，特拉斯模仿撒切爾夫人，儘管她不承認。她在坦克上擺姿勢，穿着絲綢蝴蝶結襯衫——這是撒切爾衣櫥的必備品，在政治傾向和言論上，她和撒切爾一樣，表現出了保守黨式的強勢。

無論如何，英國人民在這個「不滿之夏」的尾聲迎來了他們歷史上的第三位女首相。

這是一場幾乎沒有懸念的首相之爭，里希·蘇納克成為一個傳統意義上的陪跑者。

根據保守黨官員格雷厄姆·布雷迪宣布的結果，47歲的現任外交大臣特拉斯以較大的優勢（57%）戰勝了她的保守黨同僚蘇納克（43%）而當選，與蘇納克的60399票相比，特拉斯贏得了81326票。儘管這一優勢並不像某些民意調查顯示的那樣有「壓倒性」，但特拉斯即將開啟一段非凡的政治旅程。

兩位數的通貨膨脹、迫在眉睫的經濟衰退、勞工動盪、家庭能源賬單飆升以及今年冬天可能出現的燃料短缺，是特拉斯在入主唐寧街10號後將要面臨的挑戰。除了外部困難，特拉斯還必須努力修復約翰遜三年任期後嚴重分裂的保守黨。

在宣布獲勝後，特拉斯發表演講，她承諾將降低稅收並提振經濟。

「我們將兌現，我們將兌現，我們將兌現。」

她說了三次。

在競選的最後階段，有172000人有資格投票，約占英國選民總數的0.3%，其中約有142000人投了票，與其他主要政黨的成員一樣，保守黨的成員往往比英國國民平均歲數更老、擁有更高比例的中產階級和白人。

可以說，特拉斯完全就是保守黨選出來的首相。

特拉斯時常談到她對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欽佩，後者在1980 年代通過減稅和監管帶領國家走出了滯脹，但現在的時代條件已經不一樣了，英國通脹已經到了數十年來的高位，在今年8月破10個點，比深受通脹折磨的美國還要高。同樣是在8月，美國花旗銀行預測，英國CPI將在明年1月達到18.6%的峰值。可以說，在至少兩年的任期內，特拉斯將面臨艱難險阻。

她初步的計劃和保守黨傳統一樣，即在堅持自由市場的基調下降稅。

此前，蘇納克任財長期間，曾發誓要不惜一切挽救經濟，而與特拉斯角逐時，蘇納克依舊將降低通脹作為首要事項，特拉斯卻隻字不提通脹。

特拉斯承諾，不徵收任何新稅並取消計劃中的公司稅上調，這麼做也延續了保守黨歷來的降稅傳統。特拉斯還表示，自己將扭轉最近國民保險費用上漲的態勢，並表示不會削減公共開支。

事實上，一些保守黨老政客的資歷不比特拉斯差，但特拉斯無疑是討巧的，就在兩個月前，約翰遜歷經辭職風波，特拉斯表現了自己的忠誠，也贏得了保守黨內部的支持。

在一些場合，特拉斯承認，自己沒有約翰遜「有魅力」，但當約翰遜陷入困境時，特拉斯巧妙地定位自己，從不公開與他決裂，同時炫耀自己作為「鷹派政客」的領導風格。

1975年，特拉斯出生於牛津，父親是數學教授、母親是護士，她被一些英國媒體形容為工人階級的子弟，連特拉斯自己都說，自己生在一個左翼氛圍濃厚的家庭，但在政治傾向上，她並沒有受到父母的影響。

除了特拉斯，沒人知道她是如何塑造了自己的政治傾向。1983年，8歲的特拉斯在學校活動中扮演了撒切爾夫人。多年後，她回憶起1980年代初期，母親帶她參加核裁軍遊行，在那裡，他們高唱了反撒切爾的歌曲。在牛津讀書時，特拉斯熱衷政治，還曾擔任牛津大學自由民主黨主席。自由民主黨是英國第三大政黨，僅次於保守黨和工黨。但進入社會後，特拉斯迅速轉向了保守黨。

在牛津期間，特拉斯攻讀哲學、政治和經濟學。她的攻擊性那時已經顯現出來。作為中左翼的自民黨的活躍成員，在黨派活動上，少女特拉斯留着一頭短髮，大聲發表演講，主題是——我們為什麼要廢除君主制？

沒過幾年，特拉斯改入保守黨，畢業後又在殼牌（Shell）和大東電報局（Cable & Wireless）當會計師。2001年，26歲的特拉斯以保守黨候選人的身份參與海姆斯沃斯的政治角逐，四年後的2005年，又以同樣的身份在考爾德谷參選。這只是兩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但均以失敗告終。

轉機在不久後來臨。2008年，特拉斯被當時的保守黨領袖卡梅倫列入「A級候選人」名單，此後揚眉吐氣，2010年當選諾福克西南選區保守黨國會議員。

從此她的仕途順風順水。2012年，特拉斯被任命為教育部政務次官，真正開啟在中央政府工作的歷程。2014年，時任首相卡梅倫提拔她進入內閣，擔任環境、食品和郊野事務大臣。2016年，她出任司法大臣兼大法官。

2014年，在保守黨年會上，特拉斯發表演講，和少女時期的她一樣有攻擊性。特拉斯毫不避諱地指出英國進口了三分之二的奶酪，然後皺着眉頭強調：「這是一種恥辱！」

「她對自己的直覺非常有信心。」英國政治學家馬克·斯蒂爾斯曾在牛津大學為特拉斯帶過課，馬克這麼評價她：她願意冒險，說出別人不願意說的話，有時對她有用，但有時也會傷害到她。

儘管特拉斯的言論受到大量譏諷，但她不氣餒，依舊我行我素。在脫歐公投期間，特拉斯先是支持留歐，之後又改變主意，稱脫歐提供了「改變事情運作方式」的機會，呼籲英國抓住脫歐時機推動經濟轉型。

在經濟傾向上，特拉斯稱自己是不折不扣的自由經濟主義者，這正合保守黨的口味。她喜歡低稅收和小國家，她還將英國工人稱為「世界上最懶惰的人」，並抨擊年輕人「對足球和流行音樂更感興趣」。在整個政治生涯中，她的意識形態靈巧，是個務實者。批評者稱之為機會主義，無論是哪個首相上台，特拉斯的官位都能越升越高。

2017年，特拉斯被調職為財政部首席秘書，這讓她在政府經濟計劃中扮演了重要角色。2019年，約翰遜取代特雷莎·梅成為首相，特拉斯調任國際貿易大臣。她還多次對媒體表示，通往經濟復甦的道路在於自由貿易和自由創業，而不是退縮和循規蹈矩。

2022年9月5日，英國倫敦，在保守黨黨首選舉中，特拉斯坐在丈夫休·奧利里（右）和英國前財政大臣里希·蘇納克（左）中間（視覺中國 / 圖）

一路平步青雲直至登上首相寶座，特拉斯將接手怎樣的英國？

當前，英國面臨着嚴重的能源危機，生產率增長已降至2000年代初的一半，實際工資正在下降，英鎊匯率接近歷史低點，人口老齡化推高了政府支出成本，脫歐導致英國失去了眾多貿易夥伴，移民限制也推高了整體的勞動力成本。英國已不堪重負。

英國智庫決議基金會表示，如果政府不能有效進行治理，至2024年，英國家庭的年平均可支配收入將會縮水3000英鎊，這將是一個世紀以來最大的降幅。

對於普通民眾來說，今年冬季將是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因為屆時能源費用將占家用的大頭。

根據英國能源監管機構Ofgem監測，從10月開始，英國家庭平均年均取暖費用將達到3549英鎊，這幾乎是去年同期的三倍。

與擁有大型國內天然氣儲存設施的德國不同，英國於2017年關閉了其最後一個天然氣儲存設施，也因此無法在俄烏衝突後抵禦能源費的上漲浪潮。政府雖已承諾為家庭提供一些幫助，但沒有顧及到小企業。

2022年4至6月，英國的破產企業數量與去年同期相比增加了80%，達到5629家，今年冬季將有一波破產潮再現。

在伯明翰經營餐廳的安德烈亞斯·安托納表示，「自己已經快撐不住了，80名員工一直要求加薪，原因是各種各樣的生活賬單。」

經濟專家在夏天就已警告政府：要為前所未有的能源漲價做準備，但無論是特拉斯還是蘇納克，都未制定切實的計劃以應對危機。

1965年，英國保守派政治家伊恩·麥克勞德創造了「滯脹」這個詞，它象徵着人們對經濟狀況的不滿。1973年，英國石油價格上漲、經濟衰退、高失業率接踵而至，由此引發的大規模罷工和停電已銘刻在集體記憶中。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英國經濟增長速度一直低於美國，脫歐後更是延續了這一趨勢。

瑪格麗特·撒切爾從1979到1990年擔任首相，治理英國二十餘載，接下來便是約翰·梅傑、托尼·布萊爾、戈登·布朗、戴維·卡梅倫、特雷莎·梅、鮑里斯·約翰遜，特別是保守黨當政後的這十幾年來，英國首相可以說是越換越勤。

9月5日特拉斯勝選消息出來之際，英國在野黨工黨照常表達了不屑一顧的情緒，勞動階級出身的工黨副黨魁安吉拉·雷納很快回應：在過去12年保守黨執政期間，英國低工資、高物價的情況並無好轉。

工黨黨魁基爾·斯塔默稱，英國需要真正的改變，而不是保守黨高層的改變。

特拉斯的獲勝受到約翰遜的力挺，「現在是保守黨100%支持她的時候了。」約翰遜說。

特拉斯還得到了特雷莎·梅和戴維·卡梅倫的表態支持。不過，公開民意調查顯示，英國人現在更喜歡工黨領袖基爾·斯塔默，而不是他的保守黨競爭對手——特拉斯，在真正的民選來臨時，這一點將被證實或是證偽。下屆英國大選將於2025年1月25日之前舉行。

撒切爾當政時，她曾通過減稅、放鬆對經濟的管制使英國擺脫滯脹。現在，撒切爾以自由市場為基礎的改革的光芒早已退去。長期鼓吹自由經濟的特拉斯到底靈不靈，還需要時間來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