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彼方排版/小魚
「或許只有這樣的團隊，才能為觀眾獻上最好的《非人哉》動畫吧！」
「遙遠混沌之際，是怎樣天地。先人留下故事，要不要繼續，凡間和天庭的距離，走上去用不用電梯，一直都是謎...」伴隨着洛天依的輕快歌聲再次響起，上月，此前已經更新了整整96集的知名國產動畫劇集《非人哉》，終於在一片祝福聲中迎來了第二季開播的日子。對近年國產動畫有所了解的朋友們而言，《非人哉》可謂一部家喻戶曉的作品了：它改編自漫畫家一汪空氣的同名四格條漫，講述了一條修煉了200年的九尾狐九月與她的一群「真·神仙朋友」們的現代生活日常。活潑開朗、善良可人卻對帥哥完全沒有抵抗力的妖狐九月，「口中一片海」的社畜龍二代敖烈、溫柔乖巧還很腹黑的玉兔小玉、英氣可愛的女男孩子「藕絲泥霸」哪吒...自2018年開播以來，《非人哉》塑造了十數位性格各異、且各具神通的角色。他們溫馨搞笑的生活和其他優秀的國產動畫作品一同，構成了許多觀眾對於國產網絡動畫的最初印象。而在第二季當中，動畫也迎來了一個標誌性的時刻——動畫第100集終於播出，官方也為此單獨製作了一集風格完全不同的內容。與此同時，動畫的全網播放量也早已突破30億次。從1到100，不知不覺間，這部單集時長僅為5分多鐘的「泡麵番」，已然搖身一變，化身為受到萬千觀眾喜愛、甚至在海外也擁有大量粉絲的知名動畫作品。借着這個機會，動畫學術趴實地探訪了非人哉動畫團隊所在的分子互動，並對《非人哉》的導演鐘鳴以及作畫監督王雅卿進行了一次專訪。
鐘鳴
王雅卿《非人哉》動畫最初是如何誕生的？這些年動畫的製作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幕後團隊又有着怎樣的創作理念呢？就讓我們隨着她們的講述，來一同了解《非人哉》動畫的前世今生。「當時其實《非人哉》的動畫項目是要比漫畫項目要晚一些，（我）最早是在微博上看到《非人哉》的漫畫的，就是一種四格的形式，我覺得這個漫畫很可愛，而且它的筆觸有一種中國畫的白描效果，裡邊的角色也都是咱們傳統文化里的。而它的劇情也是現代都市喜劇，我覺得把神話故事人物跟都市生活結合到一起的這個形式挺有意思的，後來就對這個漫畫有所關注。」
《非人哉》的第一條微博說起和《非人哉》的相遇，鐘鳴跟我們談起了她對這部作品的最初印象。從故事到畫面風格，雖然是一部簡單明快的四格條漫，但《非人哉》在很多層面上，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鐘鳴，因其網名「太公小望」，現在也被業內的朋友們親切地稱呼為「望導」。或許你對她的經歷仍不甚熟悉，但只要曾對國產動畫抱有過些許關心，那麼她過往所參與的作品——《快樂東西》《淘氣包馬小跳》《魔角偵探》《大魚海棠》等等，卻必定不會讓你感到陌生。從2016年動畫項目啟動至今，這位從「閃客」時代就活躍於「閃吧」「閃客帝國」等網站、在2004年正式踏入動畫行業的資深動畫人，已陪伴了《非人哉》動畫整整六年。「最開始的時候應該是四個人...其實就是有很多事情大家都是混搭着來。就是每一個人都身兼數職地去做，一直到後來才逐漸地開始有了自己的動畫、製片還有分鏡，逐漸地把這個團隊給搭建起來。」
鐘鳴在工作與部分觀眾的印象不同，雖然《非人哉》動畫是一部基於四格漫畫改編的泡麵番，但事實上動畫團隊需要解決的問題卻一點兒也少不了。首先，動畫製作對於彼時的分子互動而言，仍是一塊尚未開墾過的土地，團隊的搭建不得不「從零開始」。而具體到作品當中，或許大家最能直觀感受到的，則莫過於作品的美術風格：動畫團隊通過偏平塗的上色，透視準確且較為寫實的場景設計，在動畫中最大程度地還原了原著的整體風格。
九月、小玉的人設圖而除此以外，或許也有些令人出乎意料——其實四格漫畫這一原著形式，也為動畫團隊帶去了不少需要解決的問題。「因為漫畫是有原作者和編輯的，所以當時動畫部和漫畫部的人就會坐到一起開會，然後跟大家一起討論出每一個角色他的家可能是什麼樣的，還把他們放到一個公司裡面，逐漸地就形成了一個漫畫和動畫統一的世界觀。」
分子互動漫畫部內景
相較於其他類型的漫畫，四格漫畫在形式上天然有利於直接展現角色與角色之間的互動關係，但簡潔明快的作品形式，尤其在前期，也較難集中地展現故事的大背景。在分子互動，漫畫部與動畫部僅一廊之隔。這樣便利的條件，讓鐘鳴得以從作品初期，就深度參與到《非人哉》的世界觀建構當中，去解決上述的問題。而聽完她的舉出的例子，我們也不得不感嘆於團隊對於背景設定的細緻程度——「包括一些個人家庭背景的設定，比如烈烈他是龍二代，所以他家看起來就比較高大上。但是烈烈的本身性格還是比較呆萌的，沒有架子，在公司還是認真工作、跟朋友相處也非常的接地氣，甚至還經常會犯傻。之前漫畫裡有過烈烈可以在家裡的浴缸中泡着睡覺的設定，很直接地強調了他作為一條龍，與人類的區別。然後動畫裡作為一個視覺上的特徵，就給他設計了圓形的床。人形或者龍形都可以睡，龍形的話就可以盤起來睡。他家裡也會有一些海洋風的布置，以藍色為主。」
烈烈家裡的圓形床角色的居家環境、在公司里的具體工種、住址距離公司的遠近...種種細緻入微的設定，讓動畫與漫畫形成了長期共同成長的關係。而動畫組嚴謹細緻的工作作風，則貫穿6年多的時光，使得《非人哉》維持了相當穩定且紮實的製作質量。
《非人哉》動畫第一季的豆瓣評分高達8.9然而，在網絡動畫競爭日益激烈的如今，《非人哉》能持續獲得觀眾們的青睞，僅靠以上提到的這些努力去解釋，其實仍是遠遠不夠的。六年多的時間，也足以使一支動畫團隊發生巨大的變化了。02
「我們也會挑戰一些難度更大的鏡頭。」
「（成為作畫監督）最大的改變就是感覺有責任在了。不只是要畫好自己鏡頭，而是需要跳出自己的部分，要站在這一整集的維度上去思考問題，包括鏡頭的銜接。然後有時候也會考慮到大家的狀態，大家狀態不好了，可能要及時地去督促一下或者是問一下原因之類的。然後可能還會考慮到前中後期的銜接...因為我們作監不只是單純地去修形，也會考慮很多表演方面的問題。」2018年，正值大四的王雅卿和其他兩位同伴一同趕製本科畢設——那部在當年被許多人奉為中傳「明星畢設」的《春困》。在此期間，她看到了那個在試播集裡在被地鐵車門卡住的、慌慌張張的妖狐少女九月。她「也沒多想」，就在校招時把簡歷投給了《非人哉》的動畫團隊。四年一晃而過，彼時作為原畫入職、曾為《非人哉》繪製過大量精彩鏡頭的她，如今已是團隊當中的作畫監督了。而單是聽她的介紹，就不難聽出這個職位在動畫製作團隊裡，起到了多麼核心的作用。
王雅卿繪製的部分鏡頭作為二維動畫流程當中不可欠缺的一環，作畫監督最核心的工作，在於「基於分鏡、順着演出的思路來修正layout與原畫」。換句話說，需要與原畫、製片、導演等崗位協同進行大量的溝通與修正，以保證每集作畫的品質統一。
日本動畫公司MADHOUSE對作畫流程的說明從這個角度來說，作為單集動畫在作畫方面的負責人以及團隊的資深成員，王雅卿對於動畫製作現場變化的感受，也無疑是相當直接和宏觀的。「整體而言會更加精緻，然後我們也會挑戰一些難度更大的鏡頭，就比如說是那個背景運動的、3D旋轉的鏡頭。我們也會有更多的三維輔助，像之前的話，我們就會直接去畫。」
《非人哉》在製作過程中使用的部分三維輔助
談及動畫近年的製作變化，王雅卿與我們首先提起的，就是作品不斷提升的製作質量。事實上，去談及《非人哉》動畫在製作、尤其是作畫方面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有一些反直覺的——因為對於身兼「搞笑」「泡麵番」「日常」等等標籤的一部作品而言，部分觀眾或許會產生「這樣類型的作品並不需在製作方面下太大功夫」的錯覺。但這樣的刻板印象，對於《非人哉》而言顯然是不適用的——一方面，《非人哉》的神話背景，讓作品中出現了大量非現實的要素。這一特點配合搞笑題材作品大開大合的演出風格，就對分鏡設計、繪柄（畫風）把控等許多層面，都提出了較高的要求，也需要團隊儘可能地發揮想象力。
哮天的少女畫風
九月的「JOJO臉」雖然單集的時長有限，隨着團隊規模的擴大以及經驗的積累，事實上動畫團隊也在背景美術、原動畫等很多方面不斷地拉高製作標準。尤其是在作品的後半段，觀眾不用費什麼力氣，就可以發現大量在動畫早期難以實現的、經過用心設計的高光作畫片段以及美術設計。
此外，如果說正片劇集仍存在題材、風格等方面的限制，那麼動畫團隊在100集這個特殊時刻為各位觀眾所準備的這份驚喜，則更可以說是足以讓團隊成員得以放開手腳、去突出展現他們作畫與美術的實力的一集：本集在角色設定、背景美術、劇情架構都是從零開始重新製作的。在九月的幻想里，她和烈烈二話不說，就直接打滿了一整集。即便拋開特殊篇章的特殊安排，動畫組在第二季中對於表現手法的探索和嘗試，其實仍在繼續——例如，作為劇情的延展和補充，第二季中，動畫團隊與好傳動畫分公司微塵定格動畫工作室就在每集的片尾，合作製作了大量風趣可愛的定格小劇場。用細緻嚴謹的態度補充原著的設定，為長篇作品的發展打下基底；在泡麵番長度的劇集裡大開腦洞，見縫插針地加入出彩的作畫橋段以及其他表現形式……以上種種，已經很大程度上說明了，動畫團隊是如何在這四年中努力為觀眾呈現更好的《非人哉》的了。而在了解到《非人哉》動畫製作近年的各種變化後，一些隨之而來的疑問與解答，則讓我們更好地去理解了，為什麼這些變化能夠在《非人哉》動畫中出現。「（作為作畫監督）我會提的就是中期的成本問題吧！就是因為有時候可能我們的編劇不會想到中期製作的一些問題，包括新的場景、新的人設等等。過大的場景，對於我們中期其實都是有挑戰的，就可能會有一些取捨。然後我就會對這個劇本提一些建議，比如我會覺得就是這一鏡（頭）可能路人太多或者不太好表現，然後就是新的場景可能過於複雜了之類的...」對於動畫製作流程有所了解讀者們，在聽完王雅卿的這段描述以後，或許能從中感受出一絲不太尋常的地方。這是因為，在二維動畫已經發展為一個線性的系統工作流程的如今，受制於緊張的工期以及團隊的規模，讓作畫監督這一中期崗位參與到前期的劇本流程中，其實並不是在所有動畫團隊裡都通行的慣例。
在參加分鏡會的王雅卿而在筆者看來，王雅卿談到的這一細節——這一相對扁平、靈活的團隊管理方式以及由此產生的團隊氛圍，或許就是《非人哉》動畫團隊與眾不同的地方之一了。而這樣做的方式，其好處也是顯而易見。「（參與劇本會）可以讓我直接了解一下前期的工作。因為如果長時間待在中期的話，其實你對整個動畫流程的理解是不完整的。然後如果可以被帶去劇本會的話，其實可以從更高、更前期的角度去看一下商業企劃到底是怎麼成片的。挺有意思的，也能讓我感受一下我們編劇的能力。」王雅卿告訴我們，事實上從2022年年初起，她就已經開始參與劇本會、分鏡會等前期工作，並與其他成員一同把控原攝、精合等後期流程了。動畫團隊這樣的做法，其實也是一種基於她未來職業規劃的做法——此前「並不想局限在一個領域」的她，也曾猶豫過自己在原畫之後的發展方向。而在與團隊溝通之後，執行導演——這一同時需要對前、中、後期的流程都進行把控的崗位，成為了她的新目標。據了解，在非人哉的動畫團隊裡，根據團隊成員的意向和擅長領域，去規劃團隊成員的職業發展，其實也是一件非常常見的事情。不僅僅是王雅卿，其實目前加入團隊的原畫師們，也已經分別走向了分鏡、製片、作畫監督、執行導演等多個職位的發展路徑，甚至也為其他分子互動的項目輸出了不少的創作者。
分子互動新作《有獸焉》的導演張喆，就曾是《非人哉》動畫團隊的執行導演此外，其實對於觀眾們而言，這種較為寬鬆和靈活的團隊管理方式，在動畫的創作層面上也有着相應的體現——就拿近期的例子來說，其實第100集的整體企劃，最初就是《有獸焉》的導演張喆為了一個面向內部的小練習而繪製的一段打鬥分鏡——團隊裡的大家都覺得好，它就很自然地成為了第100話的企劃基礎。
第100話分鏡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從作品的底色上來說，相對輕鬆、靈活的管理方式，也塑造了孕育《非人哉》動畫中的「生活感」——因為這群動畫人面對生活的態度，本也就更細膩、敏感。而製作團隊的生活，早就已經以最直接的形式成為了作品的一部分：分子互動公司的工作環境，就是《非人哉》中九月、烈烈他們所在的生活環境，而創作者們的嬉笑怒罵，也一點一滴地反映在了作品當中。據鐘鳴和王雅卿透露，隨着動畫團隊在製作過程中對角色性格、作品風格愈加熟悉，也擁有了更為完善的動畫製作流程，事實上自第61集起，在漫畫團隊的支持下，動畫團隊就開始越來越多地在每一季動畫中創作整集專屬於動畫的原創劇情。這也意味着，他們對生活的體悟，也在更直接地影響《非人哉》動畫的作品氣質。「我們會在生活中多用心觀察一些事情，周邊的同事家人，甚至是在地鐵或者外邊。比如外賣和快遞，就可能會跟外賣騎手發生一些有趣的對話。然後就會拿小本本記一下、攢起來，看看這些能不能延展出比較有趣的劇情，想一想有沒有什麼笑點能夠運用到我們的劇情創作中。因為漫畫確實是比較接地氣的，它就是在都市生活的一群年輕人的小笑點集合。」
採訪的最後，鐘鳴這樣總結讓《非人哉》動畫產生「生活感」的秘訣。
採訪寫到這裡，筆者也遇到了一個難題——究竟要以怎樣的方式才能準確概括《非人哉》團隊的動畫人呢？想來想去，最後在腦中留下的，卻是一段與上述文字中、那個自由靈活的團隊印象相比，有些不同的場景。就讓我們以王雅卿老師打趣着描述的、鐘鳴導演給她改卡*的這個場景來結尾吧——*卡：Cut，一卡即一組鏡頭，原畫的繪製一般以一卡為單位。
「（沉思）...還真的有一卡！這卡現在看起來可能比較簡單，但是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真的就是震撼到了。當時這個鏡頭，是有一勺子醬汁，澆到一盤菜上的一個特寫鏡頭，然後我們導演拿到這個鏡頭、給我提修改意見的時候，就從旁邊加了一根輔助線過來，說你這個醬澆~斜~了~」
「然後當時我就特別震撼，實在是太細了！從那之後我就知道（做動畫）是真的是需要很細節，不能僅憑着自己的意識去畫，原畫還是很需要有精準度在的！...」
或許只有這樣的團隊，才能為觀眾獻上最好的《非人哉》動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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