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公元一萬零三年八月三日。月球的星際列車站的站台上人頭攢動。李華抬頭望去,列車站的中心是個高入天際的高塔,高塔從幾百米高的穹頂伸出去,直插太空。這天是月日,陽光把第五層樓也就是最上層的大廳照得十分明亮。穹頂的覆蓋物質已經濾掉了不少,但照進大廳的陽光還是有點刺眼。李華站在這兒,像他的一萬兩千多年前的祖先一樣,想着怎樣才能擺脫人世的痛苦和煩惱。
人造的世界是如此之大,用宏偉來描述已經顯得太單薄。地球赤道上空三萬六千公里的同步軌道上建滿了太空城市,像一個細細的圓環。可以把它稱作地球光環,就像土星光環一樣。在地球上的夜晚就可以看到那個暗淡的光環。這些太空城市由幾百部太空電梯和地面相連。人們乘坐電梯,就可以到達幾萬公里高的太空。如果硬要造一個詞來形容這些建築,可以說很「鵬觀」,有道是「鯤鵬展翅九萬里」。
為了給地球調節溫度,在第一拉格朗日點處,人類建造了一個外半徑6300公里,內半徑3000公里的環形的半透明薄膜,擋住部分太陽光。它有個「地球遮陽板」的稱號。
人類還造了大片的「戴森雲」。利用太陽光的壓力,可以使薄膜克服太陽的引力,懸浮在太空中。比如在距離太陽一個天文單位處,7.7克的一平方米大小的薄膜就可以懸浮在太空中。(一個天文單位等於地球到太陽的距離,大約一億五千萬公里。)薄膜受到的太陽的引力和太陽光對薄膜的壓力是平衡的。如果這些薄膜是用太陽能材料做成的,比如單晶硅,就可以建成一個巨大的太陽能電站。人類用這個方法遮蔽了很大一部分空間,收集了大量的太陽能。人們的終極夢想是把太陽整個地包裹起來,
人類文明已經造出了每秒十萬公里的飛船,可以進行星系之間的飛行。人類已經利用生物和物理工程技術,製造出了超級的人類和智能機器。人類在科技方面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功,但人類社會卻還是經常陷於騷亂,災難和戰爭。在人類和這些機器中是充滿了失敗者,失意者,反叛者,瘋狂者。失敗者被拋棄,失意者無人理會,反叛者被鎮壓,瘋狂者被馴服。
李華在上中學時對這個站台就有了很多了解,但親身來到這裡還是第一次。星際列車的原理,他也很清楚。這些物理知識,小學就學過了。不過,他不喜歡物理,物理給這個世界的限制太多了。比如,重力使地球上的動物不能太大,也使人跑不了太快,跳不了太高。學校比賽時,同學們為了多跳一厘米,就爭的不可開交。李華愛讀《莊子》,《逍遙遊》中說,有一種大鵬鳥,翼若垂天之雲,振翅一飛,就飛到九萬里之外了。地球上曾經有過的最大的飛行動物--翼龍,翅膀也不過展寬十幾米。最可氣的是光速不可超越。星際列車能跑到每秒一萬多公里,可是到冥王星也得跑兩個多星期。要用星際列車往臨近的星系,比如最近的比鄰星,也得花一百多年。不過,人類造出了比星際列車快十倍的飛船,但那種飛船的飛行成本就高太多了。一般人是坐不起的。
李華高中畢業了,被冥王星凱撒城觀星大學錄取,專業是星際旅遊服務。在登上星際列車前,李華和父母、妹妹告別。李華的爸爸叫孫雲來,媽媽叫李慧怡,妹妹叫孫妍。李華跟媽媽姓,孫妍跟爸爸姓。他們並不是個重組的家庭,只是給孩子起名字用了這樣的方式而已。
媽媽推了爸爸一下,爸爸嘴巴撇了撇,對李華說道:「好好學習,和老師同學們搞好關係。」李華面無表情,勉強地點點頭。媽媽說:「照顧好自己,別熬夜,多喝熱水。看到怪異的人,離他們遠點。到了學校,馬上給媽媽發個信。氣功可以練,但別走火入魔。……」
李華的思緒回到半年前,那時他正申請大學。按照他的成績,雖然申請不到頂級大學,但在地球上還是可以申請到一個挺好的大學。爸爸媽媽要參與大學的申請,李華沒有同意。他堅持要自己來單獨做這件事。爸爸覺得很奇怪。但也沒問為什麼。李華高二的時候,得了場大病,大腦萎縮了,原腦和電子腦幾乎脫落。做了個手術。醫生警告,他不能過度勞累,否則,病會復發並加重。此後,爸爸媽媽不敢再對他的學習施加過多壓力,生活中也常常順着他。過了一段時間,媽媽問他都申請了些什麼學校,李華含糊地說,他申請了想去的大學。他實際只申請了一個觀星大學。
接到錄取通知書後,李華告知父母。爸爸的臉馬上沉了下來,問:「你沒有開玩笑吧。」
李華已經有心理準備,有點膽怯但堅定地說:「我沒開玩笑」。
爸爸楞了很長一段時間,臉上的表情古怪而猙獰。媽媽聽了李華的話,臉色也很難看。爸爸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李華一個耳光。李華一下子被打蒙了,拿手捂着臉,看着爸爸。爸爸也有點手足無措。爸爸是個出了名的好脾氣,以前從來沒有打過李華,即使是李華犯了大錯,最多是訓斥兩句。
媽媽趕緊過來,拉住爸爸,大聲地吼到:「你這是幹什麼?」
爸爸伸出手指指着李華,對着媽媽吼道:「養這個兒子有什麼用?」
媽媽把爸爸推到一邊去,壓低聲音說道:「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嗎?」
媽媽在低聲地對着爸爸絮叨着什麼。爸爸好幾次想張口說什麼,又努力地止住了。爸爸最後還是爆發了,大聲吼道:「你不是我的兒子。」李華聽了後,默默無語。他把這個事已經想了很多遍了,能接受現在的情況。
爸爸生氣是有道理的。李華的爸爸孫雲來,名牌大學畢業,是個模範的公務員,在檔案館工作。爸爸的一隻眼睛換成了電子眼,負責掃描浩如煙海的光學影像資料。檔案館之所以用人類負責這個事,是為了防範類人族和機器人的欺騙。
爸爸早在李華生重病期間就對他很失望了。因為高二時的那場大病,李華在醫院裡住了三個月。一天,爸爸來看李華。李華問爸爸:「莊子說: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我們的生命有限,但知識是無限的,為什麼還要拼了命地去學習知識呢?」
爸爸想了一會兒,很嚴肅地說:「我給你講個笑話。」
李華一聽就笑出了聲。爸爸平常是很嚴肅的,難得會說笑話。所以聽爸爸說要講笑話,李華就覺得挺可笑的。
爸爸很奇怪:「我還沒講呢,你笑什麼?」
李華說:「沒什麼。」
爸爸說:「有兩個人到森林裡去,碰到一頭灰熊,其中一個人趕快換上跑鞋,另一個人問:『熊跑得那麼快,你穿跑鞋有什麼用?」這個人說:『的確,我穿上跑鞋也跑不過熊,但是跑得過你。』兒子,明白了嗎?我們並不需要學會所有的知識,但只要比別人多學一點就夠了。」
李華也覺得這個笑話挺好笑的。可轉念一想,又黯然神傷了。對爸爸說:「是挺好笑的。可是沒穿跑鞋的那位就要被熊吃掉了,這不是挺悲慘的嗎?我現在生這麼重的病,在班裡我就是跑的最慢的那個,我就是會被熊吃掉的那個倒霉鬼。」
爸爸一聽,趕緊說:「兒子,我說這些話,是希望你振作起來,好好養病,養好病好去跟他們競爭去。我兒子怎麼可能是最後一名呢?」
李華說:「我現在生這麼重的病,怎麼和別人競爭啊?」
爸爸說:「你現在在最好的醫院,有最好的醫生,病會治好的。」
李華說:「治了這麼長時間,都兩個月了,還不見好轉。我覺得治不好了。」
爸爸有點急了,說:「凡事要往好處想,別那麼悲觀。」
李華說:「我不是悲觀,是事實求是。」
爸爸生氣了:「你這個小孩,我說一句,你頂一句。好話你一句也聽不進去。你怎麼回事啊?」
李華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心裡也是鬱郁難解。父子倆的對話就這麼不歡而散了。
爸爸雖然對李華有些失望,但萬想不到他只申請了冥王星的一個無名大學,那麼個天寒地凍的不毛之地。所以他會暴跳如雷。
媽媽也來和他談,就問他:「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去上學。那個地方又荒涼,又艱苦。」
李華說:「我要去找無為大師。他也許能徹底地治好我的病。另外我真的不想和誰競爭了,我爭不動了。」
媽媽很奇怪,問:「哪個無為大師?他為什麼能治好你的病。」
李華說:「我在醫院時,碰到一個人。他練過氣功。他說無為大師可以治好我的病。」
媽媽好奇地問:「你說的那個人,我見過嗎?」
李華說:「可能見過。就是隔壁病房的趙無極先生。有一天,我在醫院附近散步,碰到了他。他一眼看出我是因為原腦和電子腦脫落住院的。而且他說:『要想原腦和電子腦完美契合,人必須平心靜氣,這樣裝配電子腦的納米機器人才有一個穩定的工作環境。而想要達到平心靜氣,你需要練練氣功。』他教了我些簡單的呼吸吐納的方法,我發現練了後果真情緒平穩多了。比吃藥的效果好多了。可惜,趙無極先生很快就出院了。分別時,他對我說:『你要想徹底治好你的病,只有去找無為大師。無為大師結合現代技術改造了傳統的氣功,他一定能幫助你。』我問他:無為大師在哪兒?他說:在冥王星修煉呢。」
媽媽聽了,半信半疑。她知道進行電子腦裝配期間,人需要平心靜氣,通常是服用一些藥物來穩定情緒。沒聽說過用氣功來穩定情緒的。媽媽試探着說:「你看你現在的情況好多了,要不然咱們重讀一年,再申請滿意一些的學校。你看怎麼樣?」
李華說:「媽媽,我不想重讀了。我想去找無為大師。我剛生病的時候,心情真是太差了。媽媽,你是知道的,小學,初中,我的成績一直都是最好的,可一場病就讓我連韓哲都不如了。你說我氣不氣。我也想努力,可是越努力,身體越差,腦子越差。當時我自殺的心都有了。可是碰到了趙先生,跟着他練了練氣功,趙無極先生跟我講了講《莊子》,告訴我人生在世,不要過度追求地位金錢名譽。我聽了他的話,練了氣功,心情好多了。身體也好多了。幸虧有趙先生的指引,不然我還躺在醫院裡呢,或者已經自我了斷了。」
媽媽聽的心驚肉跳的,心想:再逼他重讀一年,重新申請大學是不可能的了。哎,去冥王星大學總比死了好。媽媽埋怨李華道:「兒子,媽媽不知道你住院時心情那麼差。這些事怎麼不跟爸媽說一聲呀?」
李華安慰媽媽說:「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心情很好。媽媽,我跟你說件事,你可能不會相信。有一次練氣功,我突然有了重生的感覺。」
媽媽聽了這話,吃了一驚,心想我這兒子別不是中了什麼邪魔歪道了,就問道:「什麼重生的感覺?」
李華說:「有一天晚上,外面下着雨。我躺在床上練習氣功,儘量排除雜念,調整呼吸。可突然,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我想起我的這個病,能不能治好啊?治不好,這輩子就完了。只能到小行星上去挖礦了。更差的是流落街頭,病死他鄉。學校的老師也真勢利,我學習好的時候,總表揚我。我學習差了,就當我不存在了。同學也很爛,……。別胡思亂想,醫院會治好我的病的。我還是可以去上個好大學的,儘管上不了爸爸上的名牌大學。可是,就算是上了爸爸上的那樣的名牌大學,又怎麼樣呢?還不是得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唯唯諾諾。爸爸為了申請他那個職位,把一隻眼睛都換成了電子眼。這樣,就是完美的人生?我越想思緒越多,心情無法平靜。我又想哭,又想笑。哭我的悲慘命運,笑人們的狗苟蠅營。又高興,又憤怒。為自己早早看清這一切感到高興,又為這個世界這麼多混亂、這麼多痛苦感到憤怒。」
媽媽說:「別這麼折磨自己,不然人要發瘋的。」
李華說:「是啊。我突然意識到這樣不對,我問自己:我這是在幹什麼?我幹嘛要想這些沒用的東西。按趙先生的說的,第一步,先把注意力轉移到自然的事情上去。不要去想,去聽聽身體裡的聲音,去聽聽外面的聲音。我閉上眼睛,深呼吸,可以感到心跳和脈搏。我的心臟噔噔噔噔跳得很快,我也能感覺到胸腔的震動。我慢慢地調整呼吸,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體的各個部分,隨着呼吸讓這些注意力四處遊走。我盡力地聽,盡力地感覺,不再去想。忽然,我聽到了外面的雨聲,雨點打在窗台上的『啪啪』聲,密集的雨點落在路面上的『嘩嘩』聲,風穿過雨雨穿過風的『嘶嘶』聲。遠處似乎有兩個人在爭吵,更遠處傳來機器『轟轟隆隆』的聲音。我感到外面的世界和我連到了一起,我能感受到它的各種變化,就像能感受到我身體內部的變化一樣。那一刻,我心裡沒有恐懼,沒有憂慮,沒有憤怒,也沒有快樂,什麼情緒都沒有。我慢慢地睡着了。回想起來,那種感覺是如此美妙,我灰暗的心打開一扇窗戶,裡面變得明亮了。後來,我一直在找那一刻和世界連在一起,無憂無懼的狀態。但好像一直沒找着。所以,我下定決心,要去找無為大師。」
媽媽爸爸又找他談過幾次,李華看他們並不相信他的說法,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只是堅持自己的想法。此後的幾天,家裡的氣氛變得壓抑無比。但發生了一件事使李華的境況有了轉變。李華受到地球人族代表大會新會長的接見,一同被接見的還有很多新入大學的人族學生代表。
李華是作為支持邊遠地區大學發展的代表被接見的。新會長是個非洲裔人,聲音洪亮,和藹可親。短暫的言簡意賅的賀詞之後,會長和同學們一起合影。李華站在最前排,會長還和他握了握手。旁邊的秘書在會長的耳邊低語了幾句,並遞上一封信。會長把這封信交到了李華手裡,告訴他這是一封寫給觀星大學校長的親筆信,請他把這封信交到校長手上。李華心裡嘀咕,這合適嗎?我夠格嗎?不過他還是接了下來。旁邊的人都看着他呢。
接見完畢後,那位秘書來找了李華。給了他一個小箱子,上面有封條。說是給觀星大學的禮物。李華心裡很疑惑,就問:「政府的這麼大的事,為什麼要找我一個學生來做。為什麼不專門找一個人去送呢?」
秘書笑着說:「別多心,因為去一趟冥王星來回一個多月,成本太高了。你剛好順路,所以就讓你帶過去。」
李華說:「可是我怕弄丟了這封信,還有這個禮物,那不是把事搞砸了嗎?」
秘書說:「沒事,這信的內容在媒體上已經公布,觀星大學校長已經知道,讓你帶去親筆信,只是表示一下誠意,讓校長看到實物。」
李華還是有點猶豫,秘書說:「沒事,弄丟了也不會怪你。另外,我們可以給你報銷一半路費。原本想給你報銷全部路費,可是,你也知道咱們政府現在很困難吶。」李華這才勉強答應。秘書帶他去轉了一半路費的賬。其實,會長指示全額報銷李華的路費,但秘書貪污了一半。
和爸爸媽媽和妹妹告別,李華徑直走向候車室,沒有回頭。他知道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列車開動時,不是向前開,而是穩穩地上升,感受到的重力和地球上一樣。在月球站台上時,人是輕飄飄的。這時,李華又感受到了和地面上一樣的重量。列車被封閉起來,看不見外面,不過在列車上的顯示器上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地球像個巨大的藍白相間的寶石懸浮在黑暗的虛空中。
李華回過神來,閱讀了一下列車說明書。星際列車的車廂和火車軟臥車廂類似,一節車廂里有二十個獨立的小房間,有洗手池和廁所。房間外是通道。房間中有增強現實的裝備,戴上可以進入「虛境」—數字虛擬世界。可以一個人單獨玩,也可以連線和其他人一起玩。
看完說明書,李華開始四面張望。他的房間的門還開着,這時有三位乘客經過,他們穿着同樣的制服,身材高大,有機械手,電子眼,但其它的器官看起來還是人的。走在前面的兩位,一位長得文質彬彬,一位長得十分威嚴。最後一位長得有點兇狠,一臉橫肉,長滿了絡腮鬍子。
李華在打量最後的那位時,頓時覺得頭疼異常。李華意識到那個人在對他的大腦進行掃描。不過那個人很快停止了掃描,因為李華的電子腦向那個人發出了警告。李華還是很生氣,想報警。但想了想,還是算了。
他們過去後,李華把門關上了。過了一會兒,聽到有人來敲門。開門一看是剛才路過的人中的一位,就是長得文質彬彬的那位。他問李華:「你會玩橋牌嗎?」李華點點頭。那位又問:「我們三個人,還缺一個,你來玩嗎?」這是在向李華發出邀請,請他一起玩橋牌。那位又說了一句:「不許用電子腦啊。」李華點了點頭。
橋牌是個古老的遊戲,如果用電子腦,幾乎沒什麼勝負懸念,電子腦可以記牌,算牌,所有人配備的電子腦在這個遊戲上,水平絕對是一樣的。他們說不用電子腦,用原腦玩,就是消磨一下時間。
李華的心裡對這幾個人有些戒備,他還從來沒有在社會上混過,看不清這幾個人的來歷。但他心裡又生出一股豪氣,怕什麼,不就是打打橋牌嗎?他們還能把我吃了?李華點點頭,把自己房間的門鎖好。一起去了那位的房間,進屋一看,另兩位果真在那兒。李華和他們一起打起牌來。
他們大哥二哥的彼此稱呼着,文質彬彬的那個似乎是大哥,長得十分威嚴的似乎是二哥,長得凶的是三弟。他們拿出來的撲克已經很舊了,看來是用過很多次了。他們洗牌發牌都異常熟練。李華雖然學過橋牌規則,但沒玩過幾次,不太熟練,不時地還得確認一下規則。老三嘴裡嘟囔着:「二哥,這小子不太行啊」,老二含糊地說:「他只是個雛兒。」
打了幾把,李華慢慢熟了,他們的興致也起來了。開始聊一些無關的事,老二說:「那個叫約翰遜的傢伙賊不是東西,老來挑釁,說我發音不準。」老三說:「哪天我們一起教訓教訓他,看他還在那兒亂叫。」老大說:「老三,你說什麼呢?約翰遜那傢伙就是個樂色,他愛咋講就咋講,不理他就是了。你越理他,他就越上臉。」老三說:「啊?就由着他亂說啊?我可忍不了這口氣。」老大說:「他在我們中間,拿的工資最低,乾的活最辛苦,他當然有氣了。」老三問:「他的工資最低,我以為他那個活應該拿的比我們多呢。」老大說:「他沒什麼學歷,能力也一般,最髒最累的活當然歸他了。工資只有我們的一半。」老三說:「啊,這麼少。我們這工資養家糊口都難。他比我們還少一半!這樣說起來,他還挺可憐的。」老大說:「那傢伙就是個機器,不用養家糊口。工資的事是公司的秘密,不要到處去說。」老三說:「大哥,你放心,我不會去亂說的。」
老大轉頭問李華:「你這是要去哪兒?」李華遲疑了一下,要說去冥王星的一個沒什麼名氣的大學上學,還是有點丟臉。他就說:「我去土衛六李世民大學去上學。」老三插嘴說:「這趟車不經過土星區吧?」老大白了老三一眼,老三把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他們玩了挺長時間,李華有點困了,就說:「不好意思,我要休息了。」老三意猶未盡,勸李華再玩兩把。老大伸了下懶腰,說道:「哎,老三,今天就到這兒吧。別忘了正事。」於是李華從他們的房間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簡單洗漱一下,躺下準備睡覺。
李華很累,可能是第一次出遠門旅行,頭腦還是很興奮,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很長時間沒有睡着。於是他開始練習吐納。他平躺着,左手掌在上,右手掌在下,疊放在腹部。徐徐地吸氣,想象着氣流從腳經過腿部,腹部,胸部,一直涌到頭部,從頭頂流出去。呼氣時也很慢,想象着有一股氣流,從頭頂灌入,往胸腹部流動,再往下到達大腿,膝蓋,腳踝,一直到腳底。這樣反反覆覆,情緒慢慢地平復了下來。
他有了睡意,可是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還可以聽到有人在低聲說話。一會兒「當」地響了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低聲呵斥道:「你小心點呀!」。他爬起來悄悄地打開門,往外張望。看見那三兄弟都起來了,扶着列車上的扶手杆,慢慢地往車尾走去。走到一個房間邊,便在那兒停留一會兒。李華有點奇怪,他們為什麼要起來?李華想起來了,過一會兒就到智神星站了。他們可能在那兒下車。可是為什麼要走走停停呢?他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
李華把身子抬起來些,仔細地看他們在幹什麼。發現他們在偷東西。老三和老二一前一後遮擋着,老大打開房間的門,進到房間裡面。一會兒出來,然乎把門關上。老大進去時空手,出來時居然拎出個小箱子。
李華馬上想到報警,可他發現他的電子腦與外界的聯繫被切斷了。他更恐懼了。他去摸了摸床頭的信封,還在,看了看床下,那個小箱子也在。怎麼辦?他決定了去第六車廂的警務室報警。他慢慢地起身,心裡想,不能讓那三位察覺。他拿着那封信和小箱子,慢慢地往外走。他所在的車廂是第十三節。他走進第十二車廂時,試着電子腦和乘警室聯繫,可還是中斷的。他扶着扶手杆加快了腳步。到第十一,第十,第九車廂時,電子聯絡還是斷的。他心裡七上八下的:這三個人這麼厲害,別最後來找我的麻煩吧?不管了,他們總不至於敢和警察斗吧?
他終於走到了第六車廂,到了警務室,看見一名乘警坐在那兒,帶着耳機,頭輕輕地晃着。李華站在乘警的面前,大聲地說:「警察先生,我報警。」那個乘警疑惑地看着他,李華又提高了音量說了一遍:「警察先生,我報警。」乘警這才似有所悟,把耳機取了下來,問道:「請問,你有什麼事?」李華大聲地說到:「我要報警。」乘警身子往後躲了躲,笑着說:「你要報警,也不用這麼大聲音吧。」李華說:「我不大聲點,你聽不見。」
乘警打開機器,屏幕上顯示出李華和乘警的頭像。乘警對李華說:「你說吧,什麼情況?」李華說:「第十三節車廂有三個小偷。」「那三個人什麼樣?」李華想用電子腦把三個人的形象傳到機器上,可發現傳不上去。他就說:「好像電子通訊壞了。」乘警也轉頭,怔了一會兒,說道:「這個電子通訊是有點問題哎。」乘警掏出一根線,說道:「那用有線傳輸吧。」於是李華把線纜的一端插在了脖子後的接口上,三個人的形象顯示在了機器上。乘警一看,說道:「原來是這三個傢伙,他們是星際鐵路維修工。他們都有名有姓,跑不了。」李華看顯示器上,那個長的文質彬彬的大哥叫劉全,長的很威嚴的二哥叫卜虎,長的兇狠的三弟叫魏確。
乘警說:「你先回去吧。過一會兒我去處理。」李華心裡想:你不跟我一起過去抓他們嗎?但他沒敢問出來。只能自己往回走,心裡祈禱,千萬別遇見那三個賊,我一個人可打不過他們三個。走回到自己的房間,趕緊鎖上門。
他心驚膽戰地坐在他的房間,思前想後,很怕那幾個人回來找他麻煩。過了很長時間,那個乘警來了,挨個房間詢問有誰丟了東西,還問是哪個乘客報的警。李華都不想站出來承認。那個警察來回走了幾回,認出他來。問他:「是你報的警?」李華點點頭。那個乘警說:「我查了記錄,那幾個人在智神星站就下車了。」李華試了試電子腦和外界的通訊,發現恢復了,沒有問題,這才放下心來。李華重又躺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第二天醒來,到餐車去吃早餐。往旁邊的一個桌子看去,嚇了一跳。那個桌子旁邊的三位乘客的頭很大,比正常人的大一倍。額頭格外的高,嘴很小,像鳥嘴。耳朵巨大,像大象的耳朵。為了不礙事,他們用髮帶把耳朵扎在了一起。
這三位似乎是一家三口,一對父母帶着個小孩。李華對着他們微微點了一下頭。那個媽媽也對着他點點頭。後來,他們出聲地聊起天來。大頭人一家的身後的另一張桌子旁坐着另外兩個穿黑色制服的大頭人,身高體壯。
大頭小孩飛快地說着什麼,聲音尖利而急促。李華幾乎聽不出其中任何一個音節。他用電子腦把這些話記下來,翻譯出來給自己聽。大頭小孩的第一句話翻譯出來是這樣的:「爸爸,我們的車票原價是1721880.74個能量幣,但我算出來的價格應該是1721856.50個能量幣。我們三個人質量和是203.77kg,現在的速度是1300千米每秒,換算成動能是1721856.50兆焦耳。這中間差了百萬分之九。我們應該把它要回來。「
大頭爸爸回答說:」你算錯了。再想想吧。」
大頭小孩臉憋得通紅,一會兒汗流了下來,而且流個不停。好一陣,大頭小孩又快速地說了起來,翻譯出來大概是這樣:「星際列車的能量來自太陽系穹頂太陽能電站,太陽能薄膜很輕,靠光壓力就可以抵消太陽的引力,懸浮在太陽系穹頂位置。距離太陽一個天文單位。每一平方千米的太陽能薄膜可以提供一百萬千瓦的功率。......」
他說完後,大頭爸爸搖了搖頭,說:「還是不對。」
大頭小孩眼睛睜得溜圓,臉又憋得通紅,汗開始下來了。李華心裡想,差這麼一點點,至於這麼大動干戈地計算嗎?大頭爸爸說:「你忽略了狹義相對論效應。」
大頭小孩一聽,愣住了,不再流汗。但突然發起狠來,對着自己猛扇耳光,耳光十分響亮,引得其它餐桌上的乘客都向這邊看來。大頭爸爸趕緊起身,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努力站穩後,趕緊過去抓住大頭小孩的手,「嘰嘰嘰」地說了一長串。大頭媽媽也趕了過來,輕輕地抱着大頭小孩,在他耳邊輕聲地說着,中間還抬起頭,狠狠地瞪了大頭爸爸一眼。好一陣,才恢復了平靜。
大頭小孩轉頭看着李華,死死地盯着看,李華感到有些毛骨悚然,心裡也生出些怒氣。李華心想,這傢伙難道不知道,這麼看人是很不禮貌的嗎?李華生氣了,也直視大頭小孩的雙眼,那傢伙還盯着看呢。李華看了一會兒,心想,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就把視線轉向別的地方。
過了一會兒,李華聽到大頭小孩那兒轉來急促的敲擊桌子的聲音,聲音很輕,非常密集,但仔細聽,可以聽出是有節奏的,類似摩爾斯電碼。大頭爸爸看着大頭小孩,搖了搖頭,示意別敲了。不過大頭小孩沒有停下來,繼續地敲着。
李華讓電子腦分析一下大頭小孩敲的是什麼。電子腦詢問李華,這個碼是加密的,要破這個碼,得花不少能量幣,還分析嗎?李華的答案是確定的,分析。分析結果是:「爸爸,那個人族笨蛋叫李華,去什麼冥王星觀星大學去上學。他被人族議會會長接見過,他手裡應該有人族議會會長的親筆信。我分析一下,那封信應該在他貼身的衣服里。那個笨蛋的腳旁邊的小箱子裡似乎裝着什麼貴重的東西。他的注意力經常會轉到那兒去。這個笨蛋能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呢?可能是人族議會會長讓他帶的禮物。這就是人族做事的方式。帶到冥王星去的貴重禮物應該是什麼呢?去那個蠻荒之地本身就是個懲罰,那個地方就是太陽系釋放垃圾的地方,所以這個人族笨蛋帶的可能就是些破爛。」
李華把電子腦關了,省的煩心。在心裡把大頭小孩罵了七八遍,你個臭大頭,死大頭,......。
李華知道一些大頭族人的歷史。大頭族人在世界上並不受歡迎。他們的小孩去哪個學校上學,都會引起一堆的麻煩。他們的成績太好,其他同學會嫉妒得要死。他們的長相又不討喜,其他同學會嘲笑他們。他們聰明異常,智商碾壓其他同學,甚至會嘲笑老師。他們的身體又不是特別強壯,有些同學會欺負他們。大頭族讓小孩去學校上學主要是想讓他們學會和其他族人相處,但結果通常很不愉快。
於是大頭族的有些人在穀神星建立了一塊聚居地。他們一起生活,一起培養小孩,就省去了很多麻煩和衝突。後來,幾乎所有的大頭族人都移居到穀神星上去了。除非在穀神星,別的地方是很難看到大頭人的。
李華的運氣也算好,碰到了大頭人。可是,李華覺得這些傢伙並非良善之輩。不光面目可憎,還傲慢無禮。
大頭媽媽打斷了李華的思緒,站在他面前,拿了杯飲料。微笑着對他說:「我們的孩子有些無禮,很抱歉。為表歉意,送你一杯飲料。這是我們族最有名的飲料,叫卡瓦力。請你嘗嘗。」
李華趕緊接過飲料,說了聲謝謝。
大頭媽媽說:「祝你旅途愉快。」
李華回道:「也祝你們愉快。」
大頭媽媽一家離開餐車走了。李華聞了聞這個飲料,異香撲鼻。飲料十分濃稠,像是牛奶裡面加了許多巧克力。他嘗了嘗,十分的香甜。很像牛奶巧克力,但更濃稠,更美味。他慢慢地品味着,一會就喝完了。
李華回到自己的房間。可能是飲料中有什麼提神的成分,李華覺得神清氣爽,看着大頭小孩也不覺得可憎了,也不擔心這二十天的漫漫長路了。他想唱歌。他戴上增強現實的裝備,在電子腦里找了首容易上頭的電音。他看見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在雨夜的廣場上手拿着發光棒,一起躍動,瘋狂刺耳的音樂聲穿過風雨,攪動着人群。
「讓我們去爬上入雲的高山
讓我們去跨過無邊的大海
讓我們去穿過黑暗的虛空
讓我們去越過耀眼的星群
讓我們去,讓我們去,讓我們去,讓我們去,去去去去去去去」
一遍遍重複,越唱越嗨。可是,李華突然覺得肚子有點疼,不好,要拉肚子。他趕快進了廁所。他幾乎要拉到褲子裡。……
完事之後,他就想,是自己吃什麼吃壞了肚子?啊,一定是大頭媽媽送的那杯飲料。大頭媽媽看起來那麼和善,做事卻這麼歹毒,就因為我和她兒子有點過節,就給我下瀉藥。
吃晚飯時,在餐車裡又碰到大頭一家。大頭媽媽向他微微一笑。李華可沒心情笑,繃着個臉。
一會兒,大頭媽媽走了過來,後面跟着個穿黑色制服的大頭人。大頭媽媽對李華說道:「你怎麼了?你好像不太舒服。」
李華心裡有氣,但也不知道怎麼說。
大頭媽媽又問道:「你是不是生病了?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我這兒都有藥。」
李華氣哼哼地說:「算了吧,你的藥會把我毒死。」
大頭媽媽一聽,楞住了,說道:「你這個孩子怎麼說話的?我好心問問你,你就血口噴人。」
李華高聲說道:「你給我的飲料里就有毒,我喝了拉肚子拉得很厲害。」
那個穿制服的大頭人走過來,擋在李華和大頭媽媽之間,對李華說道:「不許對夫人無禮。」
大頭媽媽把穿制服的大頭人拉到身後,對李華說道:「對不起,我想可能是我的錯。這個飲料高糖高蛋白,另外還加了些我們族人特製的營養成分,你可能消化不了。」
大頭媽媽轉身去她的座位,從包里拿出個小玩意。回來很愧疚地說道:「真是太抱歉了。沒想到給你造成這麼大的麻煩。我們馬上就要下車了。為表歉意,我送你一個記憶塊,這裡面有很多我們族的音樂影視藝術作品,也有我們族人的生活的方方面面。希望你能喜歡。」
李華有點不好意思,想拒絕,不過大頭媽媽很堅持,李華最後接受了她的禮物。他有點好奇,大頭族的音樂影視藝術是什麼樣的?
[封面圖片來自網絡]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鑽石舞台 的頭像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鑽石舞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