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馬斯克說,特斯拉在造電動車的時候刪掉了許多不必要的零部件。比如說,有一次他在電池組頂部發現三個玻璃纖維墊,成了生產的瓶頸。負責降噪減震的團隊認為,這是電池安全團隊防止電池起火用的。他去問電池安全團隊,他們說,這是降噪減震用的。於是去做實驗,發現這三個玻璃纖維墊什麼用也沒有。
人經常是被自己想象中的敵人打敗的。敵人啥也沒做呢,自己已經給敵人腦補出三頭六臂了。馬斯克老掛在嘴邊的第一性原理,就是說繞過外層的迷障,從最核心處開始推理。
好文章能把複雜的現象講得簡單清晰,壞文章則把簡單的道理弄複雜,以遮掩作者自己的無知。
人類歷史的規律就是,不定期出現一些天才,來精簡這個世界,然後庸人蠢人再把添磚加瓦攪渾水,把世界弄得複雜凌亂,失去本來的模樣。這保證了每個時代每個人都有活干。
老子說,大道甚夷,而民好徑。大道蕩然正平,但人們不相信,一定要走捷徑,走來走去,只能是捨近求遠、南轅北轍。熱衷於走後門的人,必然送了禮,花了錢,欠了人情,才覺得踏實,哪怕有些事走前門更方便。
撒謊成性的人遇到誠實的人,要麼覺得對方可以欺騙利用,要麼認為對方是說謊奇才,竟然可以滴水不漏。
張愛玲一篇小說里講,只有好女人,才可以享受偶爾變壞的好處。天天使壞的人,會把世界想象得比實際更壞,才能得到自身存在的基礎。他們喜歡說,人心險惡,世道艱難,我要不壞一點怎麼活呢?如果人人只能看到他人的兇惡和苟且,大家就會一起往下滑。
難道就要做傻白甜嗎?論語裡邊有一個方法,或者說是努力的方向,子曰:「不逆詐,不億不信,抑亦先覺者,是賢乎!」不逆詐,就是說不預先懷疑別人欺詐,不億不信,意思是不猜測別人不誠實,但是能夠及時察覺別人的欺詐和不誠實。
道行不夠,不能及時察覺怎麼辦,那就給自己設定止損線,吃點小虧認清一個人。如果在事態不明的時候,就先起疑,處處防範,對方也會感受到你的疑心,對你防範。到最後,你以為對方在算計你,殊不知是你起的頭。
總要有人往上走,也總有人在往上走,我們才沒有生活在地獄裡,或者用卡爾維諾的說法,地獄裡依然有非地獄的成分。
卡爾維諾說,免遭痛苦的辦法有兩種,對於許多人,第一種很容易:接受地獄,成為它的一部分,直至感覺不到它的存在;第二種有風險,要求持久的警惕和學習:在地獄裡尋找非地獄的人和物,學會辨別他們,使他們存在下去,賦予他們空間。
在《我為什麼要寫作》一文里,王小波說,他遇到過一些人,在這些人身上,你就看不到水往低處流、蘋果掉下地,狼把兔子吃掉的宏大的過程,看到的現象,相當於水往山上流,蘋果飛上天,兔子吃掉狼。
水往低處流是熵增,水往山上流是熵減。薛定諤說,人活着就是在對抗熵增定律,生命以負熵為生。王小波說得形象:大家都順着一個自然的方向往下溜,最後準會在個低洼的地方匯齊,擠在一起像糞缸里的蛆。
如果不得不往下出溜,不要覺得出溜是正確的。如果不得已到了糞缸,不要覺得做蛆是光榮的。哪怕坐井觀天,也好過跟糞缸打成一片。
你以為的我們,只是你以為的